秋往事只觉自己恍然成了断线的木偶,浑身筋骨关节似都失了联系,没有半处听得使唤。五感仿佛都失了效用,唯有神识却似脱了尘器束缚,反倒加倍清明如镜起来。便在这似是混沌又似是清醒的恍惚中,她听见李烬之离去时匆忙急切又恋恋不舍的马蹄;她知道季无恙勉力在速度与平稳中寻求平衡的狼狈;她见到捷报传回泸中城时举城若狂的兴奋;她感到数名医者在身边穿梭往来上下摆弄的惶惑;甚至自一日数至的传令兵口中,她连容军势如破竹、连下数城的兵势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整个人仿佛悠悠荡荡地漂在水上,使不上半分力也不需使半分力,并没有从前受伤时焦躁不安的紧迫感,反倒踏踏实实地放任自己便这样懒洋洋地绵软着,并不做半点挣扎对抗,只是在鼻端嗅到药味时乖乖地张嘴吞咽,或是在医士们施展人我法时一面主动配合着收回枢力任人在失去知觉的身体上缝缝补补,一面也不忘暗自嘲笑他们的枢力驳杂不纯全无效用。
这悠长的一觉倒睡得轻松而舒坦,浑浑噩噩地总也不愿睁眼,懒懒地清醒了又迷糊,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忽然在外间整日不息的纷乱嘈杂中听到了王宿心急火燎的叫嚷声,秋往事方才打点精神,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尚在朦朦胧胧地四下打量,便已见王宿一路惊叫着腾腾冲到床前,俯下身来直瞪着她道:“你醒着?!”
秋往事人一清醒,倒觉得浑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疼起来,忙将伤口处的枢力尽数收回,顿时大觉舒泰,只是身上左一块右一块木木的无甚知觉,以致整个人都迟迟顿顿的不便移动。她转过尚能活动自如的头,先冲匆匆围上来的李烬之、王落与季无恙等人抿嘴一笑,方狠狠瞪一眼王宿道:“我干么不该醒着!”
话一出口她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干涩暗哑,微弱得几不可闻,正欲清嗓子,王宿已一把拽过季无恙大力摇着,眉开眼笑着怪叫道:“无恙你小子没事唬什么人,说得她好似随时断气一般!瞧她这不是挺精神么。我就说,这小鬼混了五年释奴营也没见缺了胳膊少了腿,如今到了咱止戈骑,哪儿有反倒伤了性命的道理!”
季无恙似是不敢置信般凑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满面疑惑地怔怔问道:“将军你真醒了?”
秋往事轻咳一声,笑道:“我一直都醒着。你前前后后找来十一个大夫,灌了我十四碗药,扎了我上百针,我可都知道。”说这番话时语声虽仍略觉绵软,其余的却已几与平日无异。
季无恙瞪大了眼睛,愕然半晌方大笑起来,摇着头吁气道:“将军你没事怎也不支个声。大夫们都说你损及筋骨脏腑,加之失血过多,伤势应是极重,偏偏灵枢上的枢痕竟瞧不出半丝异样,仿佛全然没事一般。伤口处理得倒颇顺当,汤药米粥也尽能下咽,可若真说没事,却又一直不见清醒,灌多少药下去也似全无反应。泸中城里但凡有些字号的大夫我几乎都找来了,分诊合议地闹腾了数日也没人说得出句准话,都只含含糊糊地说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不知是何异相,吓得我只往坏里猜。怎知你原来真是没事,只闭着眼睛养了三日神罢了。哈哈,倒把这群大大小小的名医都唬住了,还连带吓着了六将军。”
秋往事见他眼窝深陷,满腮胡渣,显是狠狠担惊受怕了一场,当下也颇觉歉然,讪讪笑道:“对不住,我倒忘了,我修自在法的,枢力远比常人精纯,不会因着尘器受损而涣散,因此便是重病重伤,枢痕上也往往难见端倪。因此我若伤了病了便只能自症状上瞧,枢痕派不上用场,姐姐当日为了这个也颇头疼,这些井天医士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这一层,便弄不清真假虚实了。”她微微一顿,偏头瞄瞄满身风尘的李烬之三人,忽轻叹一声,挣扎着支起身体道,“我本只打算歇一会儿,哪知一觉便睡了数日,你们若不回来,我还未打算醒呢。唉,若在以前,这点伤根本都犯不着躺下来养,如今也真是舒坦日子过太久了。”
李烬之本正一门心思盯着蹙眉不语地替她上下诊视着的王落,见状立时狠狠瞪她一眼,一把将她按回床上,叱道:“你也知道什么叫舒坦么!睡便好好睡了,何必吊着精神管外边,你理我们回不回来做什么?我瞧你这自在法不如不修,弄得都不知轻重缓急了!以你枢力,对身体的掌控可谓随心所欲,再重的伤,只要神志未失,便照样能活蹦乱跳,这样你便以为伤不是伤了?还真要等这血肉凡胎被你折腾得拼不回原样了你才能相信它不是铁打的?你道你一觉睡了这么久是自己犯懒?哼!你若再勤快一点,明年这时候我便该替你浇水了!”
秋往事扁着嘴不住点头,唯唯应诺着,满面老实乖巧之态,终究也不知听进去几分。李烬之暗觉无奈,不再理她,转向王落问道:“四姐,她可是有什么不妥?”
王落略低着头,似有疑难之色,缓缓摇着头低声道:“她伤口恢复得不错,除了气血两虚,别的并无大碍,多修养几日也便是了。只是……”她拉起秋往事的左腕,反复端详着她灵枢上鲜红莹润的枢痕,微微蹙眉道,“你这真是自己的灵枢?”
秋往事微微一怔,旋即失笑道:“自然是真的,我从小到大都不曾解下来过,如何假得了。你瞧你瞧,我枢力一动,这枢痕不也就跟着动了?”
王落沉默半晌,抬头问道:“你的伤势不轻,可这枢痕竟真无半分涣散之态,枢力精纯至此,魂魄已可说是凌驾于躯体之上,便一品自在士也未必便有此境。先前我便已觉奇怪,你的自在法无论力度或施展范围都算不得突出,偏偏掌控力却好得出奇。你的枢术心法究竟是哪一路?怎能在功力未深之时便已将枢力练得如此精纯?”
秋往事“噗嗤”一笑,摇头道:“什么哪一路,便是满大街都有卖的三钱银子一本的《风枢心诀》那一路。四姐你忘了,我是天枢嘛,枢力天生便如此精纯的,倒是练了这许多年都没见多少长进。”
王落若有所思地望了她半晌,忽轻轻一笑,甩甩头道:“也罢,你大约当真是天赋异禀。不过五弟说得没错,你固然远比旁人能撑能扛,终究不是不死身,还是该小心着些,大意不得。我们便不打扰你了,你好好歇着。”她微微一笑,冲李烬之略一点头,便领着王宿同季无恙退出房去。
待几人出去,秋往事便眨巴着眼睛望着李烬之咧嘴笑,也不说话。李烬之面颊消瘦,眼泛血丝,一身白甲上尽是污泥血渍,形容甚是狼狈,可精神却似颇好,面上虽冷冷的无甚表情,嘴角却微微扬着,似有轻风拂过。他拖过一张椅子坐在床前,眉梢轻挑地望着秋往事,摇头长叹道:“唉,为了瞧你这一笑,也不知跑死了止戈骑多少好马。”
秋往事伸了伸筋骨,嘻笑着道:“这不赖我,你慢上两日又不会瞧不见。”她眼珠一转,看了看挂在屋角的计日牌,讶然道,“你还真只花了三日,可是四姐六哥他们也打到出云关口了么?”
李烬之神色一肃,摇头道:“幸好咱们不曾死守待援,他们那里打得并不顺,仗着人多死拼硬打,虽说也在一路推进,却一直磕磕绊绊,我出关之时他们还在围攻普丘呢。”
秋往事讶道:“普丘离出云关还有二百来里路,你连攻城带赶路,怎能这么快?”
李烬之微一抿唇,眼中似有锋芒闪动,缓缓道:“因为我没有攻城。显军一得知卢烈洲已死,便弃城撤兵了。不止普丘,还有芹州、许章,融洲境内,穗河以东的显军全数撤了。临撤之前一律打着咱们的旗号放火烧城,如今穗河东岸千里焦土,数十万难民流离失所,衣食无着,乱翻天了。”
秋往事大吃一惊,又想坐起身来,却被李烬之按着,只得抬起脖子问道:“显军领头的是谁?”
李烬之肃然直视着她,点头道:“不错,顾雁迟。”
秋往事仰头躺回枕上,叹道:“自然是他。壮士断腕,斩钉截铁,显朝除了他,也无第二人有此胆略魄力了。卢烈洲地位如神,如今一死,显军士气大溃,已不可战,他于此时当机立断,将半壁融洲说扔就扔,退守穗河以西,又借残城难民拖着咱们,争取喘息之机,的确是在这情形下能做出的最佳选择了。”
李烬之面色也略见凝重,沉声道:“不错,顾雁迟与卢烈洲文武双壁,名不虚传,果然是个狠角色。他若勉强同我们交战,咱们兵锋大盛之下莫说一举拿下融洲,便是趁势直下风洲也非不可能。如今被他这一搅,却只得了几座焦城,满地难民。这一仗,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
秋往事偏头望着他,见他形容憔悴,一张脸却更显得线条分明,分分毫毫皆是韧力,并无半丝疲软之态。她却忽觉心中一软,轻声道:“前头事多,你想必还得尽快赶回去,本不必多跑这一趟,顶多让四姐过来也便是了。”
李烬之抹一把脸,站起身道:“我明早便走了,如今也得去睡一觉。你也好好歇着,待你养好了伤,我安顿了融洲,咱们再一起打过穗河去。”
秋往事粲然而笑,抬头目送他向外走去。李烬之却忽在门边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目光凛凛地望着她,带着隐隐的笑意道:“这一趟路并非多赶,有你的地方便该有我。终有一日天下都会知道,提起秋往事,最先想起的不该是叶无声,而该是我李烬之。”语毕他畅然大笑,未等秋往事答话,便抬步推门而出。
春深时节,穗河水涨,漫漫清波徐徐南流,浩浩春风则挟着满满的暖湿之意日渐北上。两岸自北而南,草色渐浓,花色愈艳,如同层层着色的画卷,从容不迫地渲染出勃勃生机——“春江铺锦”,本是文人墨客、市井百姓皆津津乐道的好时节、好风景,可战火焚过,浓烟散处,姹紫嫣红的穗河锦画已只余一片冰冷的灰黑之色。
普丘城四面皆围满了黑压压的人,数以万计失了家园的百姓一拨接一拨地涌向这座方圆数百里内唯一幸免于难的城。虽说城中显军仓促撤退之际无暇烧毁全城,可却终究没将东西两座粮仓及穗河东岸最大的船坞留给容军。城内人心惶惶,四处张贴的安民告示在化作灰烬的粮仓前苍白得一文不值。大小粮店日日挤得水泄不通,时有斗殴争抢之事发生。城外更是乱作一团,容军每日派发的粮食往往不用一个时辰便被哄抢一空,更多的灾民仍在自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挟着日盛一日的恐慌与混乱,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每日皆有人试图强闯入城,每日皆有人抱着一根浮木便携妻带子泅渡穗河,每日皆有人在容军营前□□生事。
普丘城小,容军主力并未进驻,仍是扎营城外。这几日城门被灾民堵塞,内外容军也不得进出,只得互射令箭以通消息。融洲百姓本便对容军视如敌寇,又经显军临走前一出嫁祸戏码,更是分外眼红,容军虽受了死令不得伤人,双方仍是时有摩擦,剑拔弩张之势日益严峻。
李烬之与王宿一回营,便被数名将领忿忿不平地围着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起来。
“将军,咱们何必受这帮孙子鸟气!出去杀上几个便太平了!”
“正是!他们老家都是他们顾亲爷烧的,干咱们什么鸟事!咱们日日从口里抠出粮食来喂着他们,还要任打任骂?老子他娘的又不指着升仙,修哪门子圣人呢!”
“咱们城都打下了莫非还做不得主了?将军何必顾虑,一帮狐子养的,便全宰了又怎的?”
“不是咱们要驳将军号令,只是这北蛮子脑子钝,若不叫他们见点厉害,怕还闹不明白融洲已改姓了呢!”
…………
李烬之一路走,一路好言安抚着,怎奈众将着实憋得厉害,个个将腰间长刀拍得“梆梆”响,恨不得这便冲出去杀个痛快。直到李烬之板下脸来下了军令,众将这才悻悻然退下,重又至寨口撸胳膊挽袖与营外灾民对骂起来。
喝退众将,李烬之也知情形严峻,靠硬压拖不了多久,当下回头对王宿道:“阿宿,你下去准备准备,给大家透个口风,就说近日有活儿干。”
王宿一怔,讶道:“要打谁?”
李烬之微蹙着眉,摇头叹道:“总得找些东西出来打。咱们乘势而来,倒被顾雁迟放了个空,这股子劲得找地方泄了,不然迟早出乱子,真搅起民变,也是麻烦。你没事便带几个闹得厉害的出去转转,河东千里焦土,民无生计,必有人为贼为寇,你去附近山沟里搜罗搜罗,全翻出来灭了。一则让弟兄们出出气,二则也让灾民们瞧瞧,免得他们心思不定,有样学样。”
王宿皱了皱眉,抿抿唇道:“他们也是生计所迫,招安回来不行么?”
李烬之轻叹一声,四下一指道:“你瞧行么?”
王宿抬头望去,只见营中往来之人个个皆是一张焦躁的脸,空气干得似是随时能迸出火星,咒骂之声满天飞,四处皆有人因触犯军律而被鞭笞。他暗叹一声,终只得无奈地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不流点血是灭不了这把火了。”
李烬之苦笑着拍拍他肩膀,回身向中军主帐行去。一掀帐帘便听一个满蓄怒意的声音冷冷道:“将军总算舍得回来了?”
李烬之恍若未闻,面如止水地望着双眼冒火,阴沉着脸的宋流淡淡道:“说情形吧。”
宋流冷哼一声,满面深纹绷得刀刻一般,霍地站起压着声音道:“情形还用我说?你当日拍拍屁股甩下这烂摊子走人时料不到今日情形?我早同你说女人误事,何况那姓秋的底细不明,你假意笼络笼络倒也无妨,真把自己搭进去,你可赔得起么?如今这儿眼看压不住,你倒有心思盘算儿女情长去。北地民风彪悍,本就不服管束,真闹到要强行镇压的局面,免不了流血千里。届时他江家的地盘固是丢不了,损的可是你姓李的名声!”
李烬之听到最后一句,霍地抬眼,目光冷如刀锋地盯着他,沉声道:“宋将军,请自重!”
宋流自知失言,凑到窗口四下一望,见并无杂人,才松下一口气,却终究不敢再多说什么,闷哼一声,走下主将座位,在边上扯过一张椅子重重座下,自桌上拿起一册文书甩给李烬之道:“显军来使求见。”
李烬之走到主位坐下,也不翻看显军来使所呈之表,只略扫一眼封皮便随手扔在一旁道:“求和来的,先晾他几日再说。我先前吩咐你的事可在办了?”
宋流冷静下来,面上重又成了殊无表情的平板一块,点头道:“已向当门关调粮去了,筏子也已张罗了些,消息还未送出去。将军真要送灾民过河?如此固可解燃眉之急,只是如此一来,北边民心只怕更向着裴初。”
李烬之斜斜靠在椅中,一手支颌,一手轻叩着扶手,面上神色沉定,不疾不缓地道:“顾雁迟是打着咱们名义放的火,如今灾民对咱们抵触颇烈,这当口说什么也是白搭,还是先顺着他们,仍想跟着裴初便由他们去跟。只是当今乱世,人便是本钱,总也不能太便宜了裴初。你先放消息出去,说人人皆可过河,只是筏子有限,送孤老残弱的先走,其余的慢慢排队。灾民们见有指望,也便不会急着闹,只要缓过头里一阵,待他们听得进话了,剩下的便好办。如今已近雨季,这两日便会下雨,待老弱走得差不多,河水便也该涨上来了。届时渡河危险,咱们筏子不妨照发,同时宣布凡愿意留下不走的,给田给牛免税免役。那时他们乱劲儿也该过去了,与其赌命过河,想必多数人都愿留下,这事儿也便过去了。只是咱们在这段还有些事要做,一是着普丘城里的粮贩富户开仓散粮,趁机屯聚奇货哄抬米价的,连着平日里苛待乡里名声恶劣的,一律拉上城头砍了示众,先把城里稳着;二是城外每日派的粮不够,还要再加,来多少人,给多少粮,宁可咱们自己先饿着,也不能逼着他们乱起来;第三条,我瞧乱民情形有些不对,纵是北人性烈,可手无寸铁的乌合之众如何能齐心一力同咱们作对,想必有显军细作混在灾民中挑拨生事。咱们也安排些人手混进去,找那带头生事谣言惑众的,随便挑些茬儿假作斗殴杀了。这些人一除,灾民便好应付,只要给足了甜头,不怕没人跟着。”
宋流见他从容不迫,应对有道,先前的不满也便渐渐消了,略一思忖,点头道:“便依你的意思吧。只有一条,如今这些人还只是周围乡镇的,远些的人这两日只怕还会不断过来,咱们粮草也不充裕,真要放开了供应,只怕撑不了多久。”
李烬之缓缓点着头,沉吟道:“人来得越多只有越乱,这倒不得不防。你一会儿便多派几路人马一路向北,遇上灾民便引他们往别处去,济城、道原、当门关,以致井天,尽量分散开来,免得生事。”
宋流点点头站起身来,微一欠身道:“眼下也只得如此了。我便先下去办了,那显军使者,将军预备如何处置?”
李烬之懒懒一笑,挥挥手道:“好酒好菜养着便是,不用搭理,待咱们站稳了脚跟,再瞧他还唱得出什么戏来。”
七日之后,当显军使者等得坐卧不安忧心如焚,几乎恨不能打道回府之时,终于等到了李烬之的传唤。一入帐中,却见帐内空空荡荡,只有李烬之一人坐在帅位,其余将领皆未列席。使者心下讶异,颇觉惴惴。他此番前来议和,本打算借着民变之势同容军谈谈价钱,岂知李烬之把他往边上一撂,数日下来,已将气势汹汹的灾民安抚妥当,散往各处觅生计去了。他自知手上已无筹码,早已死了讨价还价的心思,如今见李烬之单独召见,不知又有何花样,百般不解之下仍只得老老实实呈上和表,小心翼翼地道:“容显两方素来交好,此番刀兵相见原出误会,实非敝上所愿。今敝上愿以穗河以东千里沃土相让,并以皇长子裴节为质,与容王共谋罢兵,两方以穗河为界,互不相犯,不知李将军意下如何?”
李烬之微微一笑,并不接过和表,径自端起茶盏轻啜起来,一面不温不火地道:“阁下倒出的好条件。穗河以东原已为我所有,裴节更是早落在我们手中,我们好意送他北返,倒是贵国对他性命毫无顾惜,三番两次刀箭相加,后更借机生事,侵我国土。以他为质?阁下觉得这一仗还不够我们引以为戒么?”
使者躬身低头平举着和表,额上沁出汗来,暗叹此番恐无善了,却仍不得不撑着场面,梗着脖子涨红了脸道:“河东本为我所有,裴公子更是我大显皇子,将军强取豪夺,未免失义于天下。如今敝上仁德,愿以土地爱子换个和气,实是利容、利显、利天下之举,还望将军莫要相负。”
李烬之不置可否地一笑,并不答话,慢条斯理地饮尽了杯中的茶,方抬手接过和表随手压在桌边,缓缓道:“回去告诉顾雁迟,裴节我仍给你们送回去,我只要一个人。”
使者怔愣当场,只道听错,几乎脱口问出“为什么”来,忙咽了口唾沫生生吞下,猛地抬起头来,生怕他反口般急急问道:“谁?”
李烬之眉目一沉,嘴角微抿,缓缓靠回椅背沉声道:“孙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