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真的被吓得不轻,说话都是有些结结巴巴不利索,跪在地上深深埋着头,甚至连抬头偷偷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刚才那骤然间瞥见的惊悚一幕至今还在他的心头环绕,让他的心跳就像是打鼓一样震颤,半晌了都还没缓和下来。
已经确认死去了的父亲竟然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如果不是眼下这真真切切的一幕,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而身后的老婆和孩子就更加不堪了。
他们也是被吓得脸色苍白,哆嗦着躲在了男人的身后。
那妇女甚至已经被吓哭了,吓出的眼泪打湿了脸,哗啦啦的止不住,嘴里还在嚎着:“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拦着办这丧事……”
“您老就算去了也别来找我们报仇啊……我好歹在你临终前也伺候了几天,喂药做饭什么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啊,您就饶了我们吧!”
说到一半,她又不忘赶紧抱住自己的孩子揽在怀里,生怕鬼怪会对孩子下手。
“我儿可是你的亲孙子,您也别对他下手啊……”
眼看着这一家人都被自己的出现给吓得不轻,刘长根愣了一下后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心里感慨着。
想了想后,上前两步,见自己这小儿子更是身体哆嗦得厉害,他又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又有些心疼。
“别怕,我好歹也是你们的爸爸,也是孙儿的亲爷爷,这次难得还阳回来,怎么可能来害你们呢!”
“啊?”
男人有些将信将疑地抬起头,看了看老人的那张死人般惨白的脸蛋,心里还是忍不住一哆嗦,但也比之前要好多了。
“你……真是我爸?”
“这还能有假?你个小王八蛋小时候五岁还在尿床的事情我都记得呢!”
刘长根粗话张口就来,不过话出口后才想起鬼卒就在身边,赶忙捂了捂嘴,生怕言语不慎冒犯了鬼神。
好在鬼卒根本没打算管这些小事。
刘长根松了口气的同时,上前两步道:“你们……快点起来,我这难得回来还魂一趟,你们都这样跪着像什么样……”
他下意识想要去扶起对方,然而手指直接从肩膀穿过去后,他才讪讪收回了动作。
“还有,赶紧让我看看我那乖孙子,这几天有没有瘦了?”
他满脸慈爱地走到那个眼神还有些怯懦惊恐的少年身边,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下才满意地点点头。
能够在死了之后还能看见自家的亲人,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而少年在起初的惊惧之后看面前的鬼魂的确不像是有什么恶意,而且的确给他爷爷的熟悉的慈祥感觉,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不至于像先前那么害怕。
反而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爷爷?”
“哎!”
刘长根感觉比自己喝了好酒一样舒畅,心里美得冒泡。
熟悉感上来了之后,少年也鼓起了胆子,小心翼翼地上前试着用手指戳了戳刘长根的手臂。
当然是直接穿了过去。
看见这一幕,少年吓得立刻缩回手,不过最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
“爷爷,你真的是鬼吗?”
这个问题一出来,不只是他,那对父母也是紧张地将视线投射过来。
“当然,”刘长根点点头,“我去世的那天有不少人应该都亲眼看见了,我刘长根又没什么仙人本事,怎么可能起死回生。”
虽然根据他所了解到的部分旧时代的传说里面,阎王爷手里的那个生死簿可以修改人的死期,说不定改个数字就能让人还阳。
可他绝对没那个本事让阎王爷去逆天改命。
就连现在的头七回魂都已经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了。
“那爷爷,您今天回来是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吗?如果有的话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尽量帮你完成……”
少年小声道。
大概的那些鬼片故事里,这种鬼魂回来就是为了报仇或是解决执念之类的理由,他下意识地就往这方面去猜了。
“对啊对啊,”闻言,那对父母也是赶忙附和赔笑起来,看向刘长根的眼神里依旧存着几分畏惧,“有些事您和我们说一声就行了,我们一定会帮你办好,您老就安心地去吧,不用经常回来……”
想念死者归想念,可是看见真有一个魂出现在眼前,他们也是真被吓得不轻。
刘长根也能猜出他们在想什么,这八成就是在赶自己走了!
“哼!别多想,我是回来看我宝贝孙子的,又不是看你们!”
他斥责了一声,随后道:“而且我也不是经常能回来,这是因为地府里有个头七的规矩,所以我才能破例回来一趟,也算是个告别了。”
“地府?头七?”
这些新奇的词语落在耳中,让几个活人的脸色皆是变了变,有些难以置信。
“爸,那地底下真的有阴曹地府?专家不是说那都是旧时代编出来骗人的迷信宗教吗?”男人忍不住震惊地问道。
“那你是信那些专家的还是信我的?我是自己死了下去走了一遭亲眼看见的!那些专家呢?”刘长根瞪了这个傻儿子一眼。
“这……当然是信您了!”男人赶忙勉强笑了笑,只是眼神里的惊奇之色还是掩饰不住。
旧时代的那套东西从遗迹里面挖出来之后就没多少新时代的人会信了,即便是流传下来的一些习俗现在的年轻人基本也不作兴这一套。
毕竟在联盟官方以及一些神秘组织的共同保护和掩盖之下,什么鬼啊怪啊之类的离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实在太遥远了。
若是运气好,一辈子也遇不到一只鬼。
也就难怪现在会变成这样了。
原本的这个中年男人也是这样的,只是当自己的老爸亲自变成了一只鬼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里的世界观正在慢慢崩塌并重塑着。
而一旁的少年毕竟年纪不大接受能力强,满脸的兴奋,他注意到了话语中的另一个词。
“头七?爷爷,头七是什么意思?”
刘长根自然是宠着自己的宝贝孙子,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一遍。
而少年也很快注意到了他话语之中的一些内容,目光疑惑地朝着他的身后打量过去,半晌又奇怪地摇摇头。
“爷爷,你说你背后还有两个鬼卒在看守着,怎么我都没看见呀?”
他的胆子还是比较大的,在接受了鬼魂的存在之后,也对传说中的地府阴神们产生了一些兴趣,想要去看看真正的鬼神长着什么样子。
然而这一看却什么也没看见,不由有些失望。
刘长根赶忙压低了点声音:“乖孙子,这地府的阴神可是不能乱看的。若是不小心惊扰了鬼差,说不定就要被吓得散了阳气,轻则倒霉重则重病……”
这些事情他虽然没有经历过,不过也都是旧时代的神话传说里面所记载的内容,他想着既然地府都是存在的,那么这些传说也未必都是不可信的。
少年也是被吓了一跳,赶紧收起视线不敢乱看。
刘长根偷偷往后瞥了一眼,见两个鬼卒还是站在门口的位置没有动静才松了口气。
不过就在他还打算和亲人们继续叙旧的时候,忽然一个鬼卒提醒了一下他时间不多了,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还有时间限制的,当下也不敢继续慢吞吞了,赶忙和亲人们说起了正事。
“我这次回来有两件事要交代……”
“这间老屋子本来也已经不值钱了,你们没有必要去争抢反而惹得一身骚。其实我还有一张专门存着养老金的银行卡偷偷藏着,只可惜后来因为病重了也没机会交待出来。”
“里面的钱完全可以再买这种老房子两三间了……”
“那几个不孝的东西连我葬礼都只来匆匆看了一面后续更是没帮忙,就惦记着我的那点外面的遗产,我是不指望他们。”
“这些钱与其白送给银行,不如就交给你们了,也算是我这做爷爷的给乖孙子的最后一点礼物,以后也能用来讨媳妇……”
“真的啊!”
一听到有钱,而且还是一大笔秘密的钱,不用担心有别人来打官司争抢,顿时儿子儿媳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完全压过了原本对于鬼怪的恐惧,脸上满是激动。
连语气都变得格外亲近了起来,忙不迭地上来嘘寒问暖的。
若非刘长根现在只是个魂体,两口子甚至都敢上来敲腿捶背献殷勤了。
看自己父母这副表现,还没经历过成人世界残酷的少年也不禁有些脸红。
而刘长根也猜到他们想什么,冷哼一声:“这是我留给我这乖孙子的,你们都给我收着点!”
“明白明白!”
两口子笑意盎然。
刘长根也没立刻说出来藏卡的地方,而是轻咳一声抓紧时间说起了下面一件事。
“第二件事,就是你们以后最好逢年过节,或是有空的时候就给我下面烧些香烛纸扎下来,记住一定要诚心诚意的来,不然我在下面可是收不到的!”
他似是怕他们忘记了,不忘格外强调了后面一句。
不然若是他们心不诚烧了也白烧,他岂不是亏大了!
“烧香烛?”
这又是一件没意料到的事。
“这……”两口子对视了一眼,面露几分怪异,“这难倒是不难,不过怎样才算是心诚呢?”
反正那些纸扎又不贵,几百块钱就能买一堆。
如果真能拿到其口中的秘密遗产,这完全就是洒洒水而已。
可关键是那个比较客观唯心的条件——心诚……
怎样算心诚?
三跪九叩?
还是要念什么经文几遍?
不过这个问题即便是刘长根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是照着地府里面提出的要求说而已。
心里嘀咕了一下,脸上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种事还需要来问我吗?你们是诚心诚意烧给我的不就行了?”
两口子诚惶诚恐地点点头,心里虽然还没解惑,但是也不敢再多问。
一来是怕对方鬼魂的身份,二来也是怕对方改变主意不给他们遗产了。
末了,刘长根也没忘记王老头的事情。
“对了,到时候你们还得去通知一下我那个老朋友王老头一家,也让他们给那老王烧点东西过去才行……”
“王大叔?!”
两口子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脸上露出几分惊恐之色。
“他……他不是早就去世了吗?怎么……”
这骤然得到了一个早已经去世之人的传话,让他们有些毛骨悚然。
“怎么了,我不也是死了的人?”刘长根没好气道。
两口子一阵哑然。
他们这才想起来,自己眼前这个就是鬼魂,只是太过熟悉了以至于下意识忽略过了这点。
“能办到的话,我就把那剩下的钱都给你们……”
“能!一定能!”两口子十分默契地连连点头。
在这种时候,他们都会抛弃之前所有的矛盾。
事情交代完毕后,时间也已经差不多了。
毕竟这头七回来也不是让他在这里待一整晚休息,还得赶紧回去呢。
刘长根看着身后靠近的鬼卒,不由长叹一声,恋恋不舍地看着眼前几个亲人,尤其是那个乖孙子,想到以后可能就永远见不到了更是不好受。
……
事实上,今晚的头七实验并不止这一组。
南江市的另外其他几个地方也都陆陆续续的出现了类似的境况,只是碰上的人和事并不尽相同。
阿荣的妻子在七天之前不幸因为车祸去世了。
这七天来他虽然一直都在用拼命的工作来试图麻痹自己,让自己能从那近乎绝望的痛苦之中走出来。
但是每当他下班回到家,看见这个曾经温馨甜美的二人世界如今只剩下了一片冰冷黑暗,内心里的绝望和痛苦就不禁如海浪一样汹涌而来,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甚至也考虑过要不要干脆地了结掉自己的生命,跟随妻子而去。
只是这种冲动也只是暂时的,当他看见父母那白了头发的模样,想到这个家都需要他一个人坚持下去,他就无法狠下心来抛下这些重如山的责任来。
即便是心里再难受,他也只能够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了。
今天不出意外也依旧是如此。
故意加班到很晚才回家的他拖着一身疲惫的身体来到了门口,钥匙打开门,开灯之后入目是冷冷清清的房间。
早已没有了熟悉的妻子的怀抱和温柔,心里又是空落落的。
换上拖鞋走到妻子的黑白遗像前,目光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老婆,我好想下去陪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