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药材,意味着蒲先生再厉害,也做不出解药。
梁融沉默,坐在大树下,一言不发,一坐便是一整日。
每一个人都感到憋屈又无奈,手里有药方,也有制解药的人,却偏偏没有解毒的药材。如此被动挨打,担惊受怕,实在是令人痛恨万分。
干坐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梁融看天色不早,让他们都先行回去。黑青不忿,陷入自己的沉思,不知思索什么,蒋腾拉着他离开院子。
等人都散去,该回房的回房,该休息的休息,院子里只剩下关离跟梁融。
关离坐过去,抱住梁融。梁融微微一怔,这是阿离第一次主动抱的。“怎么啦,害怕?”
关离不说话,只是轻轻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她环住梁融的腰,在他胸口蹭了半天才道“你是不是很害怕?”
梁融静默一会儿,才淡淡笑“你说的什么傻话,我怎么会害怕?”
关离抬起头,紧紧盯着梁融,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你对我有什么好隐瞒的,刚才他们说话,你死死捏着扇子,我都看见了。”
“梁融,你要是真的把我当未来的妻子,就不要瞒着我。”
关离紧紧盯着他,深望着他深沉的双眼,不想错过一丝一毫的异样。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执着,双眼没有闪躲,没有害怕,没有羞涩。
梁融只觉得心里暖暖,汾王阴谋带来的恐惧,消散许多。除了大哥之外,她是唯一一个这么关心自己的人。
双眼虔诚透彻,没有一丝作假。他喜欢如此毫无保留的阿离,更喜欢她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
梁融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关离忍不住吃痛,扯开他的手,不悦瞪他一眼“跟你说正经的,不要胡闹。”
“你还在恢复身体,不要去操心这些事情。替你挡风遮雨,是你男人的义务。你只要安心修养,不要胡思乱想。”
梁融环住她的肩膀,逼近阿离。“你应该相信我,相信我不是懦弱无能之人。阿离,我还等着回到王都跟你大婚。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人人艳羡的婚礼,为了你,我也不会让自己输。”
关离还想再问,梁融却再次抱紧她。将她的脑袋紧紧地抱在胸口,“阿离,信我。”
梁融的内心的确有恐惧,但是,不代表他一定会认输。
其实他与汾王一样,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但他一定是活下来那一个。
关离知道梁融是不会回答的,也就不再追问,只是紧紧抱着他,听着他的心跳,才稍稍觉得安稳。“你不说我不问便是,但你记得,我跟你同生共死。”
他们一起走过很多危险,这不是第一次灾难,她知道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既然选择了这个人,她就没有后悔害怕过。
原来同生共死,这样简单。对的人不会让你有任何犹豫,只要和他在一起,哪怕共赴黄泉,也不会害怕。
梁融微微一愣,轻笑一声“傻瓜。”他紧紧抱住关离,吻了吻她的头顶。这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让他满心欢喜。
蒲先生继续窝在药房里,既然药材不够,那不如想想其他解毒的法子。只有不断的做事,他才能停止胡思乱想,不去追究万宗安到底有什么目的。
手上的动作不停,药丸一个一个做出来,又一个一个被废弃掉。
忙碌半日,蒲先生还是没有找到方法,他很是颓丧,怎么做都感觉不对,更不要说拿去测试。
这些半成品的药丸,光闻气味,他就知道没有任何作用。一旁的大夫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劝他“蒲先生,不如先休息一下,你这么一直忙,身体会受不了。”
蒲先生从昨夜就出现在这里,到如今一直没合眼。这一次的毒明显比上一次更严重,但比上一次幸运的是,中毒的人数没有那么多,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一点小幸运。
蒲先生点点头,脱了褂子,走出药房。他往外走出几步,坐在廊下,望着阴沉的天,长长输出一口气。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做出更有效的解药?
他这个时候很怀念大师兄淳于宁,大师兄,这个人虽然木讷一些,但对于毒物的研究,超出世上所有人。
当年若不是发生那场意外,自己就能写信,将师兄邀请到此。大师兄一定可以想出,其他替代的方法。
蒲先生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没用,这种束手无策的状态,令他几欲抓狂。旁人见到安心坐在那里,不去打扰,没有人知道他内心是惊涛骇浪,阴云密布。
休息一场,卜蒲生再次回到药房,继续研究。
然而新药品的研究哪有那么顺利,整整一日,由于他找不到任何突破口,只能推上离开药房。
才出门,就看到观宇。“蒲先生,阿离姑娘知道您今天累了一日,特意让我来请您过去。她这些日子身子恢复的不错,亲自下厨,为您做了一桌酒菜。”
蒲先生微微点头,也不多问,跟着他前往关离家。
院子里已经摆好宴席,就等蒲先生入座。关离才稍微好了一点点,就蹦哒起来。她想着这段日子大家都很辛苦,于是决定亲自下厨,做一顿好吃的犒劳众人。
菜色很齐全,海鲜,肉类,蔬菜一样不少。每个人都能,在这餐桌上发现一两样自己心爱的菜色。
足见关离对这桌饭的用心,只是人还没有到齐,要稍稍等一会儿才能开席。
蒲先生实在有些疲倦,落座后话也不说,安静看着关离进进出出忙碌。
过了一小会儿,该来的人陆续进门。关离不招呼,让他们自行入座。都是熟人,不必客套。
“都是我爱吃的,阿离,你今天是大显身手。”黑青饿的厉害,也顾不得礼仪,伸手就抓了一只虾,大口吃起来。
最后一道菜上桌,关离才落座。“我这可是把压箱底的功夫都拿出来了,你们要是还吃不开心,我也没办法。”
她一说完,众人都笑起来。难得轻松一下下,他们也不想紧绷着神经。
“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辛苦,我先干为敬。”梁融主动拿起一杯酒,也不自称本王。这一刻,他敬的是自己的伙伴朋友,不是下属臣民。
众人也不再拘谨,甚至蒋腾都放松心态,酒一饮而尽。今日有酒今日醉,谁知明日又有何愁。
喝了几杯酒,众人正开始吃菜,才起个头,就有一道声音从墙头传来。“什么日子,你们大肆庆祝?”
这回头一看,正是离开好长时间的庞义空。
“师父,你可算是回来了。”关离站起来高兴的喊道,不等她发话,观宇已经搬椅子出来,并加了副碗筷。
位置正好放在蒲先生旁边,蒲先生见到庞义空,难得露出笑容。梁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看不出情绪。
纱姑娘神情复杂,盯着这个去而复返的男人。
庞义空不去搭理旁人注视的眼神,自在坦然,坐在蒲先生旁边。黑青有种感觉,这家伙只怕是在万人面前,也能如此自在。
如此轻松洒脱的姿态,倒让黑青生出几分羡慕来。若不是本领过硬,内心比旁人强大许多,哪里做得到如此轻松自在。
“老蒲来多久了?”庞义空一路赶来,有些口渴,不管别的,先喝了一杯酒才开口说话。
纱姑娘注意到,他身上有些风尘朴朴。很明显,他真是着急赶路。
“才到几日。”蒲先生贴心为他夹菜,让他不要空腹喝酒。
关离再次招呼众人吃饭,餐桌上,不谈许容城的毒,不谈痛苦的事,只聊风月,只聊趣事。
他们难得放松,能快乐一时,便是一时。
人人都知道危机在暗处,没有人知道自己能否躲过一劫,但这挡不住众人把酒言欢。
人有时候很奇特,明明很害怕危险,害怕死亡,但真正距离危险死亡只差一点点的时候,反而也不那么惧怕了。
这一顿酒席吃到月亮上头,众人才依依话别,各回各家。
关离到底大病初愈,身体有些疲倦,梁融早早让她入睡,亲手为她盖好放下纱帐,才关门出去。
蒲先生继续回药房,为了方便研制解药,蒋腾亲自为他在那里开辟了一间住房。
庞义空自然是跟着蒲先生走,关离的院子这么小,住了纱姑娘,又住了一个下人,已经没有他可以睡的地方。
两人一路回到药房,确定没有人偷听,庞以空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交给蒲先生。
“这是什么?”蒲先生接过那个小包裹,狐疑闻他。
巴掌大小的包裹,用一块灰灰的粗布包着。朋友有空给自己倒杯茶,醒醒酒,吊儿郎当坐在靠椅上“你大师兄留给你的,你看看不就知道。”
蒲先生狐疑着打开包裹,发现是一卷小小的手扎。他一页页翻看,表情越来越惊讶。直到最后一页,猛然站起来。
庞义空被他吓一跳,拍拍胸口“老蒲,你不要跟蚂蚱一样一惊一乍。”难得见他如此失态,庞义空忍不住调侃。
蒲先生才不管他的调侃,难掩激动,双手抖动“这,这,这是大师兄亲手注写的读经。”
就像读书人看到绝版名著一般,作为一个医者,蒲先生见到这个东西,尤其是在这个时候,简直是激动得难以自制。
“不仅如此,最后一页看了没。”庞义空放下茶杯,双眼有些微微疲倦,看着他。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再如何,也累的不行。
蒲先生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最后一页的纸张,似乎比其他的厚上许多。“这是,暗信?”
“差不多吧,他留了一些证据,现在我不方便拿出来,但是这封信,嘱托是交给你的。你慢慢看,我累的不行先睡觉。”
庞空打个哈欠,起身上了蒲先生的床榻,衣服也不脱,脸也不洗,直接扑上去倒头就睡。
蒲先生小心翼翼拿着刀片,片开厚厚的纸张,当他一字一句看完这封信,坐在桌前,沉默很久。
想不到,绛途镇瘟疫背后,竟然是一场人祸。
难怪万宗安念念不忘,难怪他们一而再再而三,不肯放手。
蒲先生深吸一口气,将信收好,推开门,去了药房。
夜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观宇。他揉着眼下床去开门,看到蒲先生,也是惊讶到不行。
“承王殿下可在?”蒲先生一边进门,一边焦急问。
“先生,这是有何事?王夜已经睡下,您不如”观宇还没拦住,承王的声音便响起。
“先生如此焦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梁融并没有睡着,门口的声音一响,他就起身出来。
“王爷,我找到别的法子解毒了。”蒲先生大口喘息,话一出口,观宇也震惊起来。
“此话当真?”梁融欣喜万分,这真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
“不敢隐瞒,这是我大师兄留下的药方,而且这个法子,不需要那么多药材。但是”说到这里,蒲先生略微犹豫。
“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王爷,从眼下的情形看,我们解一次毒,汾王只会下一次更狠的毒,我怕这次我们解毒了,汾王又会再下毒。”一再下毒,普通人的身体哪里扛得住,便是不死,也要元气大伤,去了半条命。
梁融心领神会,肃穆道“观宇,你在门口守着,劳驾先生随我来。”
蒲先生跟梁融进屋,夜色中亮起一盏微微的烛光,两人密谈,一直到天色发亮,蒲先生才离开。
第二日,许容城里传出消息,承王殿下也,身中奇毒,昏迷不醒。一时间,街头巷尾的人更是人心慌慌,却有人觉得侥幸,这最高的权贵都病了,官府肯定要想尽办法研制出解药。
这样一来,大家都有活命的机会。
一时间风声鹤唳,消息雪花一般传遍南海,这一次,官方御用送信使者,怀里揣着信,八百里加急赶往王都。
许容城迎来新一番严查,老百姓习以为常,知道这些人不会为难普通老百姓,很是配合。
然而黑青就差掘地三尺,依旧没有抓住,任何有用的嫌疑犯。
无论是谁,都能够看到侍卫,官员们脸上愁容满面。如此看来,承王殿下中毒的事,不是谣言。
关离一边为梁融擦汗,一边着急的想哭。她憋着好久才没有让眼泪落下,自己才刚刚好转,梁融竟然又中毒。
要不是汾王跟梁融是亲叔侄,她杀了汾王祖宗八代的心思都有了。
不知道自己上次中毒是不是也是如此,脸色就跟茄子一般开始发紫,整个人躺在床上,跟植物人一样,一动不动。
观宇端着一盆水进来,见关离偷偷抹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蒲先生已经来过,明确表示,只能暂时压制梁融身体内的毒,暂时没有解药。他劝阿离安心等待,切不可日夜操劳,再次累坏身体。
关离哪里听得进,心头火烧刀绞般难受,若不看着梁融,连觉都不敢睡。
纱姑娘叹息摇头,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念头闪过太快,她抓不住,只能再一次担起管家婆的责任,买菜做饭打扫院子。
她想找个机会当面问一问庞义空,奈何实在脱不开手。庞义空那家伙也不知道忙些什么,那晚之后几乎没有出现。
若非蒲先生来吃饭时,偶尔会提起,她都以为,庞义空再次消失。
侯三的人小心翼翼,这是个跟踪的老手,名叫大蛇。侯三特意从帮里挑出来,专门跟踪桑青子。此人手脚灵活轻便,容貌普通无特征,扔在人群里,你跟他哪怕说过话,都不会记得他的长相。
大蛇跟着桑青子,距离不近不远,却能将桑青子的行为举动看得清楚。直到确定桑青子回到落脚点,才由旁人接替,继续监视。
到时候加快脚步,赶回衙门,将消息禀报给蒋腾黑青。
“照这么说,书院确实是有些问题?”蒋腾轻轻蹙眉,书院的地理位置稍稍偏高,在小半坡的山腰上。那里怎么看,可不像是墓道入口。
而何先生死后,他的遗物已经全部被搬空。这个道士频繁出入何先生的书房,到底在找什么?
难不成这墓道口的的确确在书院?
蒋腾办案子多年,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越是觉得不可能的结果,却偏偏是正确的结果。
眼下情势未明,他不好命人明目张胆去书院查找,只能等着看桑青子下一步的举动。
可奇怪的是,这两人他却什么异常都没有。
“还有没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黑青扯扯衣领子,焦躁问道。他觉得这一段日子,他平生所有的耐性都快要被磨光。
大蛇低头想了一小会儿,“有什么古怪倒是有一处,我发现最近几日,他总随身带着一把鸟食,经常见有鸟靠近他。”
“我开始以为奇怪,抓了一两只鸟,发现这小鸟就是普通的麻雀,不是信鸽,也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所以他没有放在心上,他现在帮主问起,他自然要说。
“喂鸟?”黑青嗤笑一声,尽量要是没有问题,他把头剁下来当凳子坐。自从上一次猫传播毒药,现在你就是说蚂蚁下毒,他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