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
“穗穗儿?”
“林三丫!”
身旁有人大力扯了她一下,林青穗乍然回神,抬起头来怅然若失地啊了一声,“二姐,怎么了?”
“问你话呢,”林青芜气呼呼戳她,林青穗茫然地问:“什么呀?”
林青芜好奇地扯着她的冬袄左看右瞅,语气带着点羡慕:“我问你从哪里穿来的新衣裳啊?挺好看的。”林青穗长舒一口气,满脸疲惫的道:“今儿天冷,崇伯娘见我穿的薄,好心给的,说是宝葵姐在家时候的旧衣。”
“好看是好看,”林青荞轻蹙眉心,神情有些不赞同,“但是...怎能随意就穿了人家的衣裳呢,咱们家还不起这个人情,穗穗儿,明儿还是还回去吧。”林青穗不欲在这细枝末节的事上让大姐不悦,遂无力地点点头应下,林青芜却有些舍不得,眷恋地『摸』『摸』衣料,小声说:“既然是崇伯娘好心给的...”
“芜儿!”林青荞声音一重,林青芜撇撇嘴,缓缓收回了手,低下头停了话。林青荞又有些不忍,软声安慰她:“娘这些日子在做冬衣了,待过年咱们也能穿上新衣裳,我那件让给你穿,高兴了吧。”林青芜还是低着头,闷声道:“娘说,那是,大姐你的嫁妆,怎么能让给我...”
林青荞故作轻松的嗨了声,“什么嫁妆呀,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林青芜又失落的说:“娘那儿统共就那一匹青布,爹爹娘亲都几年没身像样的衣裳了,怕是轮不到我,再说哥哥也要娶亲,咱们家连纳采礼都没有...”
林青荞轻轻叹了声,这日子过得,如同举家上下全困在了严丝合缝的闷葫芦里,一眼望去,连零星光亮都看不见,半点出路也寻不着。
林青荞一时无言,沉默着用铁钳夹着柴棘入灶,林青芜也没再说话,屋内只能听见火苗『舔』着锅底的细微声响。林青穗脑子昏昏沉沉的,她见二姐低落难过,『揉』着眉头随口说道:“改明儿去城里买几身衣裳吧,爹娘,哥哥姐姐,每人买两身,统共也花不了几钱银。”
林青芜惊圆了嘴瞪她:“好大的口气!几钱银?还每人买两身,统共花不了几钱银?三丫你是在白日做梦呢吧。”林青荞绽了个苦笑:“三妹同你说笑呢,你跟她较什么真。”
林青穗还是在思虑陈塘村的事情,想得头痛,暗暗打算明日去陈塘村打探打探实情。她听二姐在数了一通苦楚,心里也闷得慌,便宽慰她道:“不哄你,待我明日去看看娘亲那边情况如何,过两天就带你去城里,买新衣裳新鞋都可以,噢,还有过年的年货,一并买了,咱们也好过个热闹年。”
“你发癔症了吧!”林青芜忍不住伸手打下她,“痴人说梦还说上瘾了,别说几钱银,你现在要能拿出一钱银子来我喊你作姐!”“噗,”林青荞被两个妹妹稚气的对话逗笑了。
林青穗挑挑眉,神情显『露』出一丝促狭,“拿出一钱银来,当真喊我作姐姐?”
“当真,只要你拿得出啊!”林青荞鼓着腮帮子放狠话,她又想到了什么,连忙给了自己找个回旋的余地,“不行不行,得一两银子!说不定郁哥哥上回挣了大钱,当真给了你一钱银子呢。”
林青荞『插』了句嘴作证:“这个倒没有,我上回看到了,郁哥哥给了三妹七个铜板子,也算顶顶大方的了,哪里能给一钱银那么多呢,你当他是去挖了银矿不成。”
林青芜听大姐这么一说便放了心,昂着头有点小得意,“你要是拿不出...”“拿什么呢,什么银矿?”进门一道嘶哑低沉的少年声音,林青松拖着疲惫的步子慢慢走进屋,听姐妹几个在脆声谈笑,面容也不由舒展了些。
“三妹妹和二妹在设赌局,”林青芜捂着嘴轻笑:“要是穗穗儿能拿出一钱银子,芜儿就喊她作姐姐。”“一两!”林青芜纠正道。
“净胡闹,”林青松也低低的笑了声,他从水缸了舀了瓢冷水喝,冰棱棱的凉水入腹,扫去了些许乏困。他是家里的除爹爹外唯一的男丁,要渐渐变成顶梁柱撑住这个家,将来也是姐姐妹妹们的靠山,林青松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他心思沉,寡言少语,小小年纪就让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
“哥哥累了吧,莫要喝凉水了,”灶台上的水烧得沸腾了,林青穗起身拿了只瓷碗,就着火光倒了大半碗热水,让她哥来坐下歇息。
“哎哎,你别以为哥哥回来了,就想赖账啊,”林青芜同她哥哥学舌:“哥,你不知道,三丫放了大话说,要给我们每人买两身衣裳,还说什么不过几钱银子,你说她好笑不好笑。”
林青松嘴边泛起一丝苦笑,从怀里『摸』出三枚铜板子出来,他帮人家割了一天的草料,不过得了大钱三文,还千恩万谢那户人家出手阔绰,要是真能有几钱银子,那该多么好啊。
“哥哥不要去割草料了,”林青穗借着火灶微光,看着少年哥哥粗糙黝黑、满是伤口的手,心口发紧,“换门生计也比这个好,再说咱家也有点子钱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啧,你别光动嘴说啊,”林青芜朝她摊开一只手,“倒是拿钱出来啊。”
林青穗索『性』解下贴身放的软布荷包,递到她二姐手中。林青芜手中一沉,见是三丫当命根子护着的绣花荷包,面上看着胀鼓鼓的,失笑道:“你不是装了许多石头子充数吧。”
她拈着荷包晃『荡』『荡』摇了几下,有金属相撞的声音溢出,不过她从来没听过银钱铜板相碰声,只当是小石子相叩的响儿,几下扯开荷包口,往里头一『摸』,手指触及冰凉凉的硬物,心口倏地跳的有些急促,面上却仍是不信的笑道:“哟,挺滑溜的石头子啊,挺像回事。”
林青芜『摸』了一锭“石头”出来,凑近火灶边眯着眼瞧,却仍是辨不出这是何物,“这是什么?”
林青荞往灶里添了把火,火光更亮堂了些,她也挨过头来看,只见是一枚光滑圆溜的银『色』石头,她也从来没见过银子,问青穗:“这哪来的玩意儿啊,看着倒是精致。”
“那是二两银锭子,”林青穗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屋里三人却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什么?!”林青荞和林青芜异口同声地尖声道。
林青穗从木柜子里『摸』了油灯出来点上,这是稀罕物,家里许少用的,不过这时没人顾得上说她。林青芜抖着手把荷包袋递给哥哥,语音都在打颤,她用力吸了口气:“哥哥,哥哥你看看,可是三丫说癔话哄我们玩儿?”林青荞拿着那枚看着确实稀奇的锭子,挨着火光仔细端详,心跳也有些急促。
林青松同样抖着手接过荷包袋,往里头『摸』了『摸』,触及最底端的一些圆板子,拿出来瞧,失声喊道:“当真是铜板儿!”
“真的是银钱,不是哄你们的,”林青穗端着那盏油灯放在桌案上,拿过荷包,将里头的碎银一个个摆了出来,再之后就是一些铜板子,放在桌上也有一小堆。
得亏当初她娘给她做得荷包够大,二姐青芜那时还笑话她,做这么大的荷包,可是还想着装大钱?“我的天老爷!不是发梦吧,”林家那三个娃儿心中齐呼道。
“我前几日不是和崇伯去了山里头,挖了许多草『药』回来,今儿全卖了,得了这些银钱,统共十二两五钱。”林青穗清了清嗓子,与哥哥姐姐解释道。
“十……十二两?就是,就是打了野货那天?”林青荞的小心肝儿颤了颤,她回想三妹妹哪里挖了什么『药』,终于想到了什么,吞了口唾沫,抖着声地问:“难道,难道是那些草茎茎卖的?”
林青穗点点头,林青芜犹然不肯置信,“不可能吧!不会吧!银子怎么会长这样呢?”林青荞青松也拿着银子又嗅又『摸』又咬,“这就是银子?当真是银子?”
***
这日夜晚林家四个孩子都没有睡好,那三个一人揣着锭冰凉凉的银子,躺着架子床上惴惴不安到天明,生怕贴胸口放着的滑溜物只是石子儿,昨夜种种当是一场大梦。
林青穗却是仍在琢磨娘亲那事,辗转了一晚上,直到黎晨时际,困意袭上头,她虚闭着眼睛,似是陷入了梦境,脑海一片混沌,分不清自己如今置身何处,又是何人,眼前似是一幕幕惨淡凄凉的境况,有人在嚎啕大哭,有人在不依不饶的吵闹,还有人在高声痛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瘦瘦矮矮的小丫头从门口进来,见到屋内有许多大人在闹闹腾腾,眨巴着不安的大眼睛四处张望了会,之后咬着指甲盖儿溜进了里屋。
林青穗不由得跟着她走,只听见她嗓音软软糯糯地朝着屋里喊,“娘,怎么外边那么多人啊,”无人回应她,小丫头半点不晓事,又憋着嘴不高兴的说:“娘,你莫忘了,今儿我十岁生辰呢,说好了要煮圆鸡蛋给我吃的。”
屋里有女孩子哭哭啼啼,边哭边说:“穗穗,穗穗,娘亲不在了。”
“咯咯喔~~!”邻居家的公鸡一声报晓。林青穗抖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