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李崇看了林青穗片刻,便移过目去不再赘言,他并不愚钝,自然看出了这闺女的不同寻常,不过,天底下稀奇的事多了去了,早慧并不是过错,他虽惊讶疑『惑』,却也不便刨根究底问太多。

反倒是林青穗一路不安,追在后头小心地问:“伯,你觉着方才那孙大夫如何呀?”

李崇粗眉一扬,又想起桩事来,郎中看病需望闻问切,患者一举一动都得看在眼里,细微征兆都需用心揣摩,长年行医使得他的观察力比一般人更为敏锐,所以他记得清楚,方才进了那妙手堂时,明明无人唤那大夫为孙大夫,林青穗却一口喊出了那人姓氏,他不由脱口问道:“你如何认得那孙大夫?”

“嗯?”林青穗先是有些『迷』茫,而后像是意识到什么,瞳孔内闪过一丝慌张,她强自镇定的笑笑:“我哪里认识那老大夫,不是那伙计喊得么,我留心听见了。”李崇点点头,没说多话继续行路。

林青穗颇为心虚地噤了声。她当然认得那孙熹孙大夫,她还知道,将来崇伯会把他儿子李鹄,放在这妙手堂里跟着孙大夫学『药』。

因为这妙手堂,正是当年她常为贾家婆婆抓『药』的医馆。不过当年的伙计不是这位伙计,掌柜也不是这位掌柜,只有那孙老大夫,几十年如一日的守在妙手堂中,成了妙手堂的老字号,活招牌。

她适才初进门时,见着那年轻许多的孙老大夫,当即也是被唬了一跳,之后伙计有意为难崇伯,她站出来那一番争执又故作姿态,也正因为了解那孙大夫的『性』子。

孙老大夫孙熹这个人,崇医尚道,善名远扬,遇到这种事,定会出面讲公道话以显示他仁善公正的心怀。而林青穗本意也是为斥责那轻妄伙计一番,卖『药』倒是其次。

表面看来,孙熹是个德医双馨的杏林妙手,但他也有泥古不化之处,比如,他不会对徒弟倾囊相教。

李鹄在他那里学了十来年的医『药』之道,尚只学得他三分本领,并不是因为他的医术有如何高超难学,而仅仅因为孙熹素来藏私不肯教授。

李鹄曾暗下跟她抱怨过,他学了这些年『药』,总觉着不得其道,也没学到能走出去独当一面的本领,林青穗就给他出主意,让他时常请老大夫喝两把小酒,趁着他微醺之际,好好请教请教学本事的要领之处。

之后有次孙老大夫酒后失言,总算对着李鹄道出了实话,孙熹说:“老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猫教老虎,得留一手,全教给了你,我吃什么?”

难怪妙手堂流水似的掌柜伙计,铁打的坐堂老大夫。

林青穗想到此处,不由得摇了摇头,她虽只是一介女子,却也知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方是正道,那之后李鹄便心灰意冷,草率还了乡,林青穗心中大为不忍,又对李崇道:“伯,那孙老大夫,其实也不是顶好的人。”

李崇诧异,“那大夫不是买了你的『药』么,怎地你还认为他不是好人了?”

林青穗一番苦心却不能言,正琢磨着如何开口,肚皮却响起一阵呼噜噜之声,伯侄两个面面相觑。日已正午,他俩连朝食都不曾体统吃过,正巧行至城北正祥胡同,路边全是卖瓦碗灶锅等器具的,只巷尾一角有间小小的摊铺,简陋地搭了个小小的草棚,棚顶上头两面各挂了块灰扑扑的幡布,浓墨粗笔各自写着一个面字,一个茶字。

李崇与青穗行至面摊前,里头不过摆设了三张矮木桌,并几条做工粗糙的长条板凳,无其他客在,小灶台旁坐着位褐衣『妇』人,见人来连忙起身来迎,“两位客人是吃面还是吃茶?”

林青穗想请崇伯吃好一些,便问:“有何种面?何种茶?”

这『妇』人面『色』似是闪过一丝羞惭之『色』,继而飞快地掩过那丝不自然,她热切地看着林青穗,轻轻柔柔解释道:“小客人,面有肉丝泼面,阳春面,茶有葛艾茶,味道不错的,您试试。”

因她说话的声音细柔软绵,同自家娘亲有些相近,林青穗便多看了她几眼,这才发现,这『妇』人的面相生的十分标致,白面朱唇,黛眉明目,气质婉柔,并不像是个做惯小买卖营生的娘子,倒像个养在深闺的美娇娘。

那『妇』人见林青穗在端详她,面上竟还隐隐显出薄粉来,林青穗压下心中疑『惑』,客气地对她道:“来碗大碗的肉丝泼面,小碗的阳春面,一壶茶,多谢了。”

李崇知她点了肉泼面是为自己,便说:“阳春面无甚滋味,上两碗肉泼面,”『妇』人听罢颇为为难的看向林青穗,林青穗轻叹一口气,道:“听我伯父的罢。”

“哎,”『妇』人面『色』『露』出些喜『色』,这才柔声应了,旋身去灶台忙活煮面。林青穗四顾打量了一番这小面馆,这面摊虽摆设简陋,案桌台灶倒擦拭得还算干净,碗筷也用木桶罩着免得沾灰,可见这『妇』人是个手脚勤快且爱洁净的。

按说这时辰应当正是饭点,这条胡同卖吃食的又少,这『妇』人面摊的生意却这样不好,林青穗本以为是因这『妇』人抹不开面儿,不敢吆喝揽客来吃食。

但她很快就知晓了真正的,根本的缘故了。

因为这面煮的,实在太糟蹋粮食了...

那『妇』人端上来两海碗,不明是面坨还是面条的汤食,汤水煮成浑浊的暗黄『色』,上面铺着一层炒得焦黑的肉糜,林青穗和李崇盯着桌案上的面碗,再缓缓抬头相顾一视,两人目光之中都带着不敢置信的震惊,这样的面,竟还能摆出来卖……

“客人慢用,”那『妇』人再小小声的道一句,大约自己也了无颜面,低着头看都不敢看他二位,涨红着脸放下面汤碗筷,就折身回灶台边马扎子上坐着去了。

李崇和林青穗都不是胃口刁的人,也不愿为难这面薄的美娇娘,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捏了竹筷,夹着面坨艰难的吃了起来。

这两海碗焦肉泼面,分量倒是十足,滋味一言难尽,亏得李崇青穗两人还算口糙,又加之腹饿难忍,才闷头无声的咬牙吃完。

“大婶,”林青穗喝完整碗葛艾茶涮口,才起身喊那『妇』人一句,“结账。”李崇从袖中『摸』出几个铜板来,林青穗拦住他:“伯,我刚刚可得了一笔大钱,一碗面钱您别同我争。”李崇『揉』着肚子没再说话,那『妇』人期期艾艾的慢步挪过来,缓缓竖了二根葱白的细指,“两文钱一碗。”

“茶呢?”林青穗又问,那『妇』人像未料到她竟还要数茶钱,受宠若惊的摆摆手:“茶钱就不必了,就当,当请二位客人吃。”

林青穗从小荷包里拨了四个铜板子出来,递给那『妇』人,本欲起身就走,那『妇』人却又软声问了句:“客人吃的...可还满意?”

林青穗咬咬牙,由衷得说了声:“大婶您这手艺,我觉着,还需多练练,”『妇』人的面皮唰得一下红到耳根,林青穗竟莫名过意不去,只得求助李崇:“崇伯觉着呢?”

李崇直截了当的说:“大娘子不该摆这面摊,为难自己也为难客人。”李崇背了篓子就走,林青穗只得紧跟其后,刚迈出这小面摊,迎面走进来个十二三岁的玉面小少爷,那小少爷着浅蓝直裰,带黛『色』方巾,端端一副小书生打扮。

林青穗原以为他也是来吃面的客人,不由侧头打量了他一眼,小书生踏进棚子,喊了一声:“娘亲,”林青穗方知他是那美娇娘的儿子,李崇边走边摇头,难得地在背后还论人长短:“『妇』人家如此不精厨艺,换门生计也是好的,何苦累人累己。”

林青穗也觉得舌根犹在发苦,叹息:“大约没做惯吧。”她又忍不住偏头看那小书生,总觉得那人长得有些面熟。

走出面摊之后,沿路卖杂货的摊贩都有意无意朝他俩投来同情的眼『色』,可见这附近大多人都领会过那美娇娘的手艺,林青穗郁郁不平,方才进面摊的时候怎就无人提醒一句?

***

吃过午食后,李崇便领着青穗直去宋仁堂,宋仁堂是临安城叫得上名号的医馆之一,里头有号称华佗后世的舒云大夫坐镇。舒云大夫医术据说一等一的高明,许多达官贵人都曾屈尊亲自来过宋仁堂就医,使得宋仁堂愈发声名显赫。

堂内求医问『药』者众多,里头几个『药』徒各自抓方煎『药』忙碌不停,好容易有个停了脚步,见李崇和林青两个在堂中四处张望,便告诉他俩:“问诊的在东次房,买『药』的在西厢。”

李崇连忙告知了来意,那『药』徒听说他俩人来卖『药』的,挠了挠后脑勺道:“这个我却不知晓,不若等我抓完这副方子,帮你问问掌柜的?”李崇再四谢过,不多时那掌柜便急『色』匆匆的走到堂前来,见着李崇青穗二人,倒也有礼的很,拱手问道:“不知郎中所卖何『药』?”

李崇则将背篓里的石斛给他验看,掌柜略略看过,却也爽快的很,“石斛嘛,收是收的,你这『药』不错,我们全收也无事,”李崇青穗二人心中一喜,颇为不敢置信竟这般轻易就能将『药』全卖出去。

李崇面带喜『色』连连道谢,掌柜的点点头应和着,招手唤来一个伙计:“你领着这二位去后堂称『药』,”掌柜这般好说话,李崇倒不好意思问价钱了,正要随着伙计往后堂走,林青穗却留了个心眼,出声问:“哎,大掌柜,您还未告知我们价钱呢。”

那掌柜的似是事务繁忙得很,驻了足回首爽朗一笑:“噢,你看看我,忙得脚不沾地,都忘提这事了,这石斛嘛,一般的五百文一斤,你这个成『色』不错,收你八百文吧。”

李崇和林青穗脚步一僵,挂在脸上的笑也尴尬了起来,林青穗再道:“大掌柜,您看...我们这个是铁皮石斛呢,”掌柜的昂昂眉:“我知道啊,怎么,价格不大满意?”

林青穗讪讪的笑:“是过低了些...”掌柜又哈哈笑出声,“你这个小姑娘倒是精明,这样,我看你这丫头也投眼缘,给你破个例,一两一斤,”他再朝伙计招招手,似是给了天大的颜面,“你就同账房说,就说我发的话,一两一斤给这小姑娘。”

伙计乐声应下,“好嘞,您二位请!”

这当口,李崇青穗两人当真是进也不能,退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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