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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这可不像是求人的态度(1 / 1)

当然还骂丁了了。

船儿娘很快跑回家去把剩下的七八块绿豆糕拿了回来,跳着脚就要往丁了了的嘴里塞:“你吃!你吃啊!吃给我看!”

旁边七婶子尖声叫道:“对,让她吃!让她吃!就算有毒也是她自己下的,她还想赖到四太爷头上!药死她!”

“要死也得您老先死。”丁了了嗤了一句。

然后推开船儿娘的手,冷声:“不用您喂,我自己会吃!”

“啊哟,”七婶子阴阳怪气,“还不许旁人碰你呐?这个规矩到了男人面前怎么就没有……”

话未说完丁了了已经抢过一块绿豆糕丢了过去:“我今天脾气不好,别拿你那张污秽的嘴来脏我的耳朵。”

“你个小娼妇敢打人……”七婶子立刻跳了起来。

这一次没等丁了了动手,小牛犊似的佳佳已经撞了过去。拳头、腿脚、头颅……任何一个部位都可以当武器用,他是跟人打架惯了的。

七婶子很快被撞倒在地拍着腿嚎啕大哭。佳佳揣着手不屑:“挨了多少打了还不长记性呐!狗改不了吃屎,屎壳郎改不了吃狗肉……”

“你说谁是屎壳郎!”船儿娘暴跳,又怕撒了手里的绿豆糕,气得额头青筋都出来了。

好在丁了了终于没再拖延,当面就捏起一块绿豆糕吃了下去。

然后又拿第二块,递给佳佳:“只管吃,别害怕。这次四太爷给咱们准备了好大的一场热闹,所以这绿豆糕里肯定没有毒。”

佳佳没等她说完已把绿豆糕咽了下去,又跳起来抢过了船儿娘手里的纸包,捧着剩下的一块接一块往嘴里塞。

船儿娘忽然又开始心疼。可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佳佳已将纸包里的绿豆糕全吃完了,连渣渣都仰头倒进了嘴里,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丁了了向船儿娘摊了摊手:“您看,我就说我没有下毒!”

船儿娘眼睁睁看着佳佳把最后一口绿豆糕咽下去,忍不住跟着咽了口唾沫,又跺脚:“那都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不信!你喝口茶再等一会看看!你门两个要是肚子还不疼,我管你叫姑奶奶!”

她竟然连茶水都带出来了。

佳佳也没跟她客气,抱着茶壶对着嘴咕嘟咕嘟喝了个痛快,放下茶壶一抹嘴:“阿姐,我饱了!晚上不用做我的饭了!”

船儿娘险些被他给气死过去。

接下来的时间,一群闲人就在大街上风雪中眼巴巴看着丁了了姐弟两个,等着他们捂肚子喊疼哭天抢地认罪。

这一幕迟迟没有等到。众人耳朵里除了风声雪落声七婶子的哭声,就只有远远传来的船儿一家人呼疼喊救命的声音。

过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丁了了这边还是没有事,船儿爹又抱着另一个儿子跑出来了:“栓儿快不行了!那小娼妇招了没有?解药……”

丁了了转过来,看着他,一笑。

船儿爹脚下一滑失了平衡险些把儿子扔出去,好容易才手忙脚乱地稳住了,顿时恼羞成怒:“笑什么笑!你这个小娼……”

“张大伯,你这可不像是求人的态度啊。”丁了了凉凉开口。

船儿娘哭着迎上去,看看她男人怀里的孩子,再看看自己抱着的那个,终于忍不住呜地哭了出来:“栓儿、梢儿……我的儿啊!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为娘怎么活啊!”

慈母之心,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当下便有好几个妇人跟着擦眼睛,长吁短叹。

佳佳在旁看着,想着死去的大黑,也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

丁了了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配合气氛也陪着叹了一口气:“这可真是……人间惨剧啊!好好的孩子,只因为投错了胎,跟了狼心狗肺的爹娘,就要无端端遭此飞来横祸……”

“闭上你的臭嘴!”船儿娘跳着脚扑了过来,“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分明是你下了毒,你还装没事人!我跟你拼了——”

丁了了后退两步躲开她,并不畏惧。

拼命?自己的肚里还疼着吧?抱病之身,怀里又抱着一个快要死的孩子,怎么跟人拼命?

佳佳冲上来拦在前面作出保护的姿态,船儿娘果然自己停下来,两腿一软坐在地上就开始哭:“我的梢儿,我的儿啊!你们作了什么孽啊!”

“作了什么孽,大家不是都知道了吗?”佳佳高声反问,“你们吃了我家的大黑,这还不算作孽?”

丁了了跟着道:“不错,真相如何已经是明摆着了。大伯大娘,你们如今也看见了,绿豆糕我和佳佳吃过、茶水我和佳佳也喝过,至今并没有什么不妥。由此可见绿豆糕没有毒,你们家人如今这个样子,分明是我家大黑死不瞑目,在你们腹中作怪呢!”

“放你娘的狗屁!”船儿爹怒吼着就要冲过来。

可惜他自己肚里也疼得刀绞似的,还未到跟前腿就软了,摔在地上姿态甚是难看。

丁了了见状便觉无趣,冷笑转身:“没什么好看的了。佳佳,咱回吧。”

旁边二奶奶等人还试图上前拦阻,丁了了便看着她们问:“绿豆糕是你们看着我和佳佳吃下去的,还有什么疑问?你说毒是我下的,又不下在绿豆糕里,难道我事先在我家大黑身上下了毒吗?是我把大黑送去给他们吃的吗?”

众人无言以对,只是总觉得不能就这样放了他们两个回家去。

丁了了看了一圈,又问:“诸位长辈此刻拦着我和佳佳,究竟是真为了给张大伯一家人主持公道,还是不求公道、只想欺负我和佳佳两个孩子出气过瘾?张大娘一口咬定是我下毒,诸位为什么不想想,有无可能是他们家旁的东西有毒、或者是他们家毒害了我家的狗而祸及自身?”

“你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前街二大爷掐着草棒沉吟道,“但这件事怎么说也跟你有关,如今四太爷还没来,你怎么也不能就这么甩手走了。”

“大年关下,又是这么大的风雪,一点儿小事就不用麻烦四太爷出门了吧?”丁了了迎着风含笑,“四太爷平时为咱们一大家子的事操心受累忙个没完,如今连老张家的事也要他老人家跑腿了吗?这不归他老人家管啊!”

哦。

众人仿佛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船儿他们家可是姓张。

丁了了姐弟两个再讨人嫌,那也是丁家的孩子。自家孩子纵有千般万般不好,也只有自家大人打得骂得,怎么能叫外人欺负了去?

二大爷当场就转了话头,哈哈笑了:“这话说得也是!玉峰老弟先是偷了人家的看门狗杀肉吃,一家人吃坏了肚子又赖人家孩子下毒,怎么着还想让咱们帮着欺负苦主不成?今儿这事明明白白就是玉峰你们自己家没理,就是四太爷来了也帮不上你们!”

船儿爹还捂着肚子坐在地上呢,听见这话只觉得胃里又是一阵绞痛,眼前昏黑天旋地转,险些没昏死过去。

旁边一个瘦高的妇人也跟着道:“咱们今儿真是昏了头了,先前竟还帮他们家说话!咱庄户人家不杀耕地的牛、不吃看门的狗,那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如今这世道变了,有人明目张胆吃了别人家的看门狗,竟然还有脸在这儿赖人了!叫我说啊,那狗有毒才好呢,毒死他们活该!”

“是啊是啊,毒死活该!”

“杀看门狗,良心也算坏透了!这人还不如狗呢!”

“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

众人七嘴八舌跟着骂,虽然不是人人附和,风向却很明显已经变了。

船儿娘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男人便只会骂,看见谁骂谁,这次却是一句好话也没有了。

大家这么冷的天出来看热闹,可不是为了出来挨骂的。当下便有几个男人脸上挂不住,跳出来要跟他打架。

前街二大爷忙上前拦着,劝道:“别跟病人计较,大过年的打架也不像话!既然没有人下毒,大家都散了吧!”

散了吧散了吧。

丁了了向那瘦高妇人道了声谢:“多谢五婶子替我们说话。只是我倒不敢说谁活该——我家大黑虽然死得冤枉,人家的孩子却也是无辜呐!”

此话说完客客气气同众人打了招呼,牵起佳佳就要走。

“你站住!”船儿娘急了。

喊了这一嗓子之后忽然又觉得不对,语气立刻就放软了,带了哭音:“……了了,好侄女,先前是大娘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那狗的事是我们不对,但我们已经吃了教训了,你、你就行行好,给孩子们把毒解了吧!他们还小,他们……他们不能去给一条狗赔命啊!”

丁了了停住了脚,却不回头:“大娘说这话我可就不明白了。那绿豆糕我和佳佳已验证过的确无毒,您现在又让我解毒是从何说起呢?”

“我说错了,是治病,治病!”船儿娘忙改口,“我知道你的医术厉害,连将死之人都能救活,所以……我求你给梢儿栓儿还有船儿治病!”

哇!佳佳瞪大了眼。

原来下毒还有这种用处!先前跑遍了全村也没有人肯吃咱们的药,如今才一下毒病人就求上门了!

可惜这病人是杀了大黑的仇人,到底救还是不救……

正觉为难,丁了了已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治。”

船儿娘顿时被噎住,气急败坏又要骂人。

丁了了没等她脏话出口,自己解释道:“如今天冷,我也懒怠动了。你们也知道我能起死回生……所以今后除非是必死的病,旁人治不了的才来找我,旁的我一概不管。”

话已说完她再不肯停留,仍牵起佳佳,不慌不忙地走了。

有二大爷等人护着,这一次可无人阻拦。

街上众人眼看着她回家关上了篱笆门,仿佛到这时候才想起雪大天寒,各自跺着脚揣着手胡乱招呼了几句,都散了。

佳佳回头看看还坐在地上没爬起来的张玉峰夫妇,有些惴惴:“阿姐,栓儿和梢儿不会死吧?我看梢儿的脸都青了!”

“不会死啊。”丁了了坐下来倒了杯茶,“我不是说了嘛,他们如果真的快要死了,我会设法救他们的。”

佳佳闻言顿时放心,也坐了下来:“死不了就好,也让他们吃些苦头……可惜张玉峰和他老婆都疼得不厉害,倒是两个孩子受那么大罪,我觉得还不算解气!”

“我觉得很解气。”丁了了道,“我不看谁做了坏事,只看谁在这件坏事中得了好处。他们一家人,老的没什么大事,女孩子也没事,就只张玉峰和几个男孩子疼得要死要活的,可见那狗肉大约都被他和几个儿子吃了。——既然他们吃了咱们的狗,那就不算无辜。”

哪怕狗是船儿他娘亲手杀的,那也是吃狗肉的人罪孽最大。总不能他们躲在后面坐享其成,就可以假装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了!

佳佳觉得这话仿佛不对,想了一想却又无言可驳,只得岔开话题,问:“阿姐不是说毒下在绿豆糕里面吗?为什么咱们没事?”

丁了了起身摆弄着桌上的药盒,摇头:“毒没有下在绿豆糕里,绿豆糕本身就是毒。”

狗肉与绿豆同食,会,胀肚子。

胀肚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有些人吃得太多,满肚子狗肉三倍五倍地胀大起来,撑破了肚皮也不是不可能。

张家的几个孩子虽然没到那个地步,但吃些苦头是不可避免的了,半个月能恢复如初就算他们造化。

至于他们的爹娘,虽然肚痛得不算厉害,但为人父母看着孩子受这样的罪,本身就是最厉害的惩罚了。

“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偷狗吃!”佳佳咬牙切齿地道。

丁了了点头:“若能教得他们学会了不乱吃别人家的东西,那也算是咱们的功德。——你也不许难过了,大黑的事,忘了吧。”

佳佳迟疑着点了点头,又问:“今天还做药吗?我看以后也用不着了,哪有那么多快要死的人来给咱们救啊?而且以后村里只怕都把咱们当坏人了,才不会有人来求医!”

没人求医,那就不当大夫了嘛丁了了喃喃:“医术本身就是无用的东西,用不上也没有什么可惜的。若早知后来的事,我该从一开始就做个坏人……”

“阿姐,你说什么?”佳佳没听明白。

丁了了醒过神来,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分明并不是她的念头,却自然而然地在她的心里冒了出来,她实在有些糊涂。

医术为什么又成了无用的东西?“后来的事”又是什么事?

做个坏人,就能活下去吗?

“阿姐阿姐,”佳佳脸色苍白地蹭了过来,“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不好?我已经不生他们的气了,你要是觉得他们可怜就去救他们,我不难过了!”

丁了了想了想,摇头:“不用我去救。等他们自己察觉到只是肚子胀,就会想到办法的。我不自责。”

“那,”佳佳小心翼翼,“阿姐,我饿了,我想吃饭!”

不是刚吃了绿豆糕吗?又饿?

这孩子,安慰人不会,转移话题也不会!

正哭笑不得,忽听外面似有人声。初还以为是张家的人不依不饶,再细听听却又不像。

丁了了推门向外张望:“佳佳,你听到外面喊什么了吗?”

佳佳摇摇头:“没有声音啊。”

丁了了自己却已听清了,心中突地一跳:“有狼!我听见有人在远处……大约是在村外,喊‘有狼’!”

“狼有什么稀奇!”佳佳坐着满不在乎,“狼群咱们都见过了!阿姐,你的胆子怎么忽然变小了?”

丁了了也不知道心中为什么忽然惴惴不安。

只是看着这漫天漫地丝毫不打算停歇的风雪,再想想村外山上狼群环伺的场面,她就觉得头皮发麻,仿佛浑身都已被冰水浇透。

要不要出去看看?

当然不能。狼群是什么样子,她和佳佳已经见识过了。躲都来不及,哪有出去送死的道理。

“别坐着了,”丁了了沉声道,“今晚风雪大,咱们把鸡都捉进来,关在角落里将就一夜。院门关好,屋里门窗都要封住……”

“阿姐,”佳佳不太情愿地站了起来,“关门就关门,捉鸡不必了吧?弄进屋里来叽叽咯咯的,会吵得你睡不好!咱们的鸡窝是去年才搭的,很结实,风雪压不塌!”

丁了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我总觉得不放心。大黑没有了,外头的黄鼠狼啊什么的都可能作乱,鸡窝门口没遮没挡的,不安全。”

她既这样坚持了,佳佳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阿姐最大嘛!而且家里的确少不得这几只鸡,所以他虽不愿再出去,还是依着丁了了的话,老老实实去把几只鸡都抱了进来。

天色已晚了。丁了了懒怠做饭,便从外面抱了几捆柴禾进屋,点了火烤榛子吃。

剩下的柴草就堆在门口,摞得老高。

外面远处的人声早已听不见了。风雪封门,家家户户都睡得早,整个村子陷入沉睡,与荒芜的大山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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