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节(1 / 1)

人,一个病人就大喇喇占了两层楼,两个人,便不由分说,硬将四层楼给包了。

医院一共才几层,四层楼一被强包下来,里面许多原有的病人就被大兵们拿枪呼喝地“请”了出去。

大家敢怒不敢言,都黑压压地挤到一楼,病房不堪负荷,只好连过道也塞满病床。

就这样,仍是床位不足,轮不上的病人甚至要中途转院。

一时医院的车辆都用来转送病人,喇叭纷纷大响,往外头开。

恰是这时,一辆小轿车反而逆着车流闯过来,因为开得太快,险些撞上一辆送病人的车,开医护车的司机就摇下车窗户大骂。

那小轿车上的人也不理会,车未刹定,从上面跳下一个长相英俊的年轻公子来,手里横抱着一个满头满脸都是鲜血的老妇人,只管往医院里闯,在人满为患的走廊里冲冲撞撞,伸脖子叫着,“医生!医生在哪里?”

一个男医生见他这般形容,赶了过来说,“给我看看。”

稍一检查,已经知道那老妇人是头部撞伤了。

医生说,“伤得很重,快送到第二医院去。”

林奇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说,“既然伤得很重,怎么还有送去第二医院的工夫?何况你们这医院不是治外伤最好的吗?别啰嗦了,快治吧!”

医生把手一扬,说,“你看看这乱得,原先的病人都正往外送,哪里还有收新病人的地方?不是我不肯,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我叫你快点送去第二医院,是为着病人着想,迟了恐怕要糟。”

林奇骏说,“要多少钱,我给得起。这是我母亲!”

医生倒急得跺脚,两手在半空中摆着激烈地说,“什么钱不钱的?治疗室在楼上,有大兵拿枪守走廊呢。医疗设备,还有最好的医生,都被两个病人包了。广东军一个军长,还有海关的一个什么大官,你有本事和他们打商量,你只管去。”

林奇骏听得一愣。

展露昭中枪住在德国医院,他是知道的。

却不知道海关怎么也到这里占地盘了。

林奇骏喘着气低头。

林老太太早就昏死过去,往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歪斜到一边,许多头发散乱垂下,半白花发沾着殷红鲜血,看得人心里发憷。

他一咬牙,把母亲交给后头跟上来的管家,说,“我去和他们说!”

转身就往楼梯上跑。

一口气上了三楼,就被海关的护兵拦住,林奇骏大叫,“我是你们白总长的同学!是你们宣副官的老朋友!宣怀风在哪里?我要见他!”

宋壬走过来,瞧见是他,先就皱了眉,问,“林少爷,你有什么事?”

林奇骏心急火燎地,不耐烦和个护兵浪费时间,只急急地问,“怀风在不在?快叫他来,我亲自和他说。”

在他心中,宣怀风只要知道自己母亲受伤了,自然是二话不说就鼎力相助的。

听在宋壬耳里,却老大不自在,心忖,为着你这人,我们总长不知和宣副官怄了多少气。现在宣副官病成这样,你不说来慰问,就算来慰问,估计总长都是不欢迎你的。又在老子面前摆什么架子?

宋壬说,“宣副官病了,现在他谁也帮不了。对不住,你请回吧。”

林奇骏这才知道宣怀风病了,心里惊诧,但自己母亲正在生死关头,也不顾上询问宣怀风的病情,急急地说,“既然这样,那白雪岚一定在的,麻烦你请他过来也行。我这里有个要紧的病人,楼下的人说治疗室和好医生都被海关包了,让我用一用就好。”

宋壬说,“我去问问。”

他转身走过一段走廊,轻轻扭门把,才走进病房,听见白雪岚在床边抓着宣怀风的手,嘶哑地说,“……叫你小心,你总不听我的,说我大惊小怪。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把你一直关在公馆里,我真是……恨死自己了……”

感到有人进来,白雪岚停了说话,转头勉强冷静着问,“什么事?”

宋壬看他双眼通红,气色不同往常,是伤痛到极点了,心里想,宣副官得了这要命的肺炎,总长不知道受多大煎熬。这种时候,做什么拿姓林的事来让他增加烦恼?

那林奇骏又不是什么好玩意,他那病人的事,让他自己烦恼便好。各人有各人的命。

宋壬便说,“没事。我进来看看,宣副官好些没有。”

白雪岚一副身心全放在宣怀风身上,也没注意宋壬的神色,摆着手说,“你出去吧,没事就不要来了,免得吵着他。”

宋壬退了出来,走到等到发急的林奇骏跟前,说,“总长现在没空。你回去吧。”

林奇骏大叫道,“他再没空,也不能不顾别人的性命啊!”

说着便往里闯。

护兵们见他不守规矩,哪里还管他是谁的朋友,虎起脸来,把林奇骏喝骂推攘到楼梯间,说,“再闹事,老子就揍人了!”

林奇骏心中气愤,无以形容,却又知道武力上斗不过人家,不由生出一股无可名状的悲凉。

只是心中悬挂老母,无暇再体味心情,匆匆又上了四楼,见到穿广东军军装的人,就指明要找宣怀抿。

宣怀抿倒是一找就来了,见是林奇骏,没好气地问,“你来干什么?”

林奇骏赶紧把母亲撞墙自尽的事说了,求宣怀抿帮忙。

宣怀抿说,“为着货里头掺了药的事,军长刚刚还在大发雷霆,说用的是你的船,要找你算账。我好说歹说,总算说得他下了一点气。你倒要往他眼皮子底下蹭?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快走,快走,让他知道你在这里,他能生吃了你。”

林奇骏央求道,“那是我母亲,要能救她,我就算死了也不怨?”

宣怀抿心里正老大不痛快,一来,受了展司令的重话,二来,展露昭刚刚醒来,又一门心思叫人去查探住院的宣怀风,想到林奇骏也是宣怀风的膜拜者,不禁把气撒到林奇骏头上。

越见林奇骏着急,越心里舒坦。

宣怀抿冷笑着说,“我那个哥哥也在这德国医院里,也包了两层楼呢。以你和他的交情,要他帮忙,只是一句话的事。你怎么偏挑远道走,跑来求我?”

林奇骏脸上露出难堪之色,讷讷地,也不知说了两句什么。

宣怀抿更是好笑,说,“原来你已经求过他了。我就说嘛,你大事临头,总该头一个想到他的。可惜他现在跟了白雪岚,倒是翻脸不留情,也不管你的死活。”

林奇骏急着跺脚,拱手说,“我母亲在楼下等着呢,先别说这些有的没有的。”

宣怀抿心想,你那母亲不是一直在逼迫你和查特斯解除合约吗?救活了她,以后又要料理林家的烂摊子,我岂不是给自己找茬?

这老东西倒是死了好。

宣怀抿想定了,对林奇骏说,“你等等,我去瞧一瞧。”

林奇骏看他去了,伸着脖子在走廊尽头等,不一会,没看见宣怀抿回来,倒是一个粗粗鲁鲁的大兵走了来,说,“我们军长伤情吃紧,这边忙,没地方可以收新病人,你请吧。”

说完就转身。

林奇骏从后面抓着他的手问,“这是谁叫你传的话?”

那大兵把林奇骏的手狠狠一拨开,说,“军长的医生说的。”

林奇骏犹不甘心,正要再找宣怀抿,楼下的管家等得太久,把林老太太托付了一个护士临时看顾着,咚咚咚地跑了上来,喘气说,“少东家,怎么耽搁了这些工夫?要实在不行,就赶紧照医生说的转第二医院吧!老太太怕是熬不住了!”

林奇骏心肠如被绞成碎末,盯着走廊那头凶神恶煞的大兵们,咬得几乎牙裂,低声恨恨说了一句,“都是没人味的畜生。”。

忍气吞声下楼去看他母亲。

别无他法。

究竟还是叫司机快快发动轿车,把林老太太送到第二医院去了。

展露昭暗叹有缘,住医院也能和宣怀风住到一块之时,白雪岚正在和他隔了一层楼的病房里,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西洋针也打了,西洋药也吃了,可是宣怀风的状况并不见好转。

他烧得很厉害,身上烫得好像烧红的炭一般,躺在病床上,昏一阵醒一阵。

白雪岚坐在床边,一直把手伸到被子底下,紧紧握着他的手。

房门轻轻地响了,宋壬把门推开,小心着不惊动病人地走进来,直着身子站着。

白雪岚压下声音说,“你又进来干什么?我已经说了,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离他半步。你这样木桩子一样栋在我背后,我也不会改主意。”

宋壬说,“总长,如果宣副官得的是别的,我绝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这肺病会传染,就算您不为自己想,也为宣副官想想,他全靠您照顾的,您要是受了传染,也病倒了,谁来照顾他呢?”

白雪岚说,“任你怎么说。要我离开,也行,你拿枪毙了我,拖着我尸首出去。”

宋壬被他逼急了,手足无措地说,“您这是说的不吉利的话,哪里就到这份上?”

白雪岚说,“就到这份上,他要好不了,你把我一起埋了。我真混蛋,怎么就拉着他到码头去,逼他看那些东西?”

说到最后一字,眼眶猛地红了,有什么湿湿的要涌到边缘。

他不能在宋壬面前露出这可怜相,蓦地强忍住了,竭力冷静着说,“你还有什么事就说,没有就出去。我不耐烦你这样婆婆妈妈。”

宋壬说,“那个纳普医生,我叫人把他送到别处医院去了。”

白雪岚冷哼一声,“他还没死吗?”

宋壬说,“总长那一脚,差点把他肠子踹出来。但也未必就踹死了,那也好,毕竟是洋人,如果弄死了,那些洋鬼子鬼叫起来,连总理也要担不是。”

白雪岚轻磨着牙说,“我是存心留他一条命的,怀风要真有个长短,我让他后悔今天活了下来。这种谋财害命的庸医,比强盗更可恶,披着一身白皮,不知要糟蹋多少人命,不能让他死得太痛快了。”

他守在宣怀风病床边,只觉得这天地都随着停了,不见眼前这人睁开眼睛,连地球也是不会转动的,无奈这只是唯心的想法,每一分锺过去,外面的局势都在发展。

白总理打了电话来,白雪岚勉强到隔壁电话间里接了,说不上三句就挂了,气得白总理直跳脚,对这个堂弟,他是十二分的恨铁不成钢,在兄弟情分上又无可奈何,最后在百忙之中,还是抽身亲自来了一趟,把病房门一关,指着白雪岚的鼻子骂,“你一个晚上,把城里搅得乱成一锅粥,海关监狱里关得人满为患,现在怎么收拾?”

白雪岚说,“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白总理说,“别的我不管,只一件,查特斯洋行的人,你不许动。眼看这一届政府选举,胡副总理那头蠢蠢欲动,惹翻了英美,大家一起完蛋!”

白雪岚说,“完蛋就完蛋。”

白总理气得倒仰,又指着他鼻子,“我看你是疯了。你现在,没有一点的理智。我一向把你当有志向,有作为的人看,如今为了一个宣怀风,你就成了这副熊样,丢人现眼!我们白家,没你这样没出息的子孙!”

白雪岚说,“我是丢人现眼,我是没出息,我没资格当白家子孙。堂兄,如今你别说骂,就算你踹我两脚,也就这样。反正丑话先和你交代一句,他这病是我害的,要是他有个好歹,我也没有活头了。有那一天,你别把我的棺木送回老家,我知道父亲是不会允我们合葬的。你把我和他找个地方一起埋了,也不必管风水,只要清净。这就算看我们兄弟一场的情分。”

白总理听得心惊肉跳,再一看白雪岚的眼神,虽则锐利有神,但深处凝结的哀伤心灰之意,却是很真切的,不由担忧起来,怒色一消而去,转过来缓和劝道,“弟弟,你这是干什么?你是有父母在家盼着的人,刚才这一番话,叔母要是听见,该怎样伤心?做哥哥的说一句俗话,天涯何处无芳草,况他又是个男人,并不能算芳草。你万万不要一时冲动,作出不理智的事来。”

白雪岚唇角若有若无地掀了掀,淡淡说,“我也只是嘴上这么一说,谁让你进门就骂人?我当然是盼着他好起来,不到那个地步,我也不至于做不孝子。”

白总理问,“要是到那个地步呢?”

白雪岚说,“到那个地步,再说罢。”

白总理越听越觉不妥,又感到不可思议,再三地说了一些软话,白雪岚却很冷静,反过来劝他不要担忧,海关的事都有安排,不会妨碍公务,又说宣怀风的病是用了最好的医生,要从外国请朋友调最好的新药过来,希望也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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