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王见那老僧竟要退还钱钞,遂急急起身迈步,欠立大殿之上,忙补充制止:
“长老慢来,长老慢来,朕着实不是那个意思……
你原说袈裟五千两,锡杖二千两,朕就想你打包给皇兄优惠上百八十两,可着实没有依仗身份强取豪夺之意。
你忽然不要钱,就是朕倚恃君位破坏公平,强夺你物件了!
我大唐买卖首重公平,讨价还价斤斤计较可以,欺行霸市强取豪夺必诛!
朕身为天子,为万民表率,更当以身作则。
七千两便七千两罢,朕照你原价奉偿便是,你不可推避。”
可菩萨却依旧在给朱小杰塞钱,弄得这财迷家伙都快要忍不住了。
动作之余,观音还不忘出言反驳天子:
“贫僧早就有愿在前,宰相便可以作证。
我说果有敬重三宝,见善随喜,皈依我佛,便不要钱,愿送与他。
今见陛下明德止善,敬我佛门,况高僧有德有行,宣扬大法,且故人当面,前后帮扶甚多。
此刻两件宝物自当奉上,决不要钱。
大能倘若再推拒钱财,可就是看不起本座。”
得!说话之际,朱小杰没忍住,顺势把钱揣袖子了……
唐皇见自己皇兄如此丢人,其后也不好去打他面皮,再说什么照价购买之语了。
随即命光禄寺大排素宴,想着好歹酬谢一下这两位慷慨高僧。
可菩萨依旧坚辞不受,带着木吒闪身便消失在原地。
完成第一环任务后,观音便又钻回那大差市的土地庙中,继续长安“旅游”不题。
却说太宗设午朝,着魏征赍旨,宣玄奘入朝。
此刻那法师却正在聚众登坛,讽经诵偈,闻听有旨也不着急。依旧不急不缓讲完了奥义玄妙,才起身下坛,整衣正帽,随魏征同往皇宫见驾。
太宗道:“此番善事,有劳法师,连日辛苦,无物酬谢。
恰朕皇兄有心,早间迎着两位故旧来访。他们愿送锦襕异宝袈裟一件,九环锡杖一条,才专门把你叫来相赠。”
玄奘听说又有新衣服穿也挺高兴,遂行礼谢恩。
太宗想着白白让人家放下正事,只来领个装备多少有些尴尬,于是随口便说:
“法师可莫小瞧了这两个宝贝!
朕之皇兄何等人物?那是十殿阎君见了也要恭恭敬敬相迎的。
既然这是他看上的宝物,又是能与他成为故旧之人相赠,则必有非凡之处。
法师如不弃,可即刻穿上体会体会。”
玄奘这就有些不开心了!
说好是送我的东西了,你又怎好意思要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穿给你看?
怕我不领情还是咋地。
可人家毕竟是皇帝,玄奘也只好瘪了瘪嘴,将袈裟抖开,披在身上。而后手持着锡杖,侍立阶前。
见他样子,君臣个个欣然。连叹如来佛子法相庄严,你看他:
凛凛威颜多雅秀,佛衣可体如裁就。
辉光艳艳满乾坤,结彩纷纷凝宇宙。
朗朗明珠上下排,层层金线穿前后。
兜罗四面锦沿边,万样稀奇铺绮绣。
八宝妆花缚钮丝,金环束领攀绒扣。
佛天大小列高低,星象尊卑分左右。
玄奘法师大有缘,现前此物堪承受。
浑如极乐活罗汉,赛过西方真觉秀。
锡杖叮噹斗九环,毗卢帽映多丰厚。
诚为佛子不虚传,又似菩提无诈谬。
当时便惹得文臣武将纷纷击掌喝采。太宗也觉得这宝物挺不错。于是便命法师今天都要穿着袈裟,持着宝杖。
朝会毕,又赐两队仪从给了其后一言不发的高僧。
一行随众官共出朝门,往寺庙中行去,却好似当年他爹陈光蕊中状元夸官般隆重。
走在大街上,可谓烈烈轰轰,摇摇摆摆。
你看那长安城里,行商坐贾、公子王孙、墨客文人、大男小女,无不远看细瞧,俱道:“好个法师!真是个活罗汉下降,活菩萨临凡。”
玄奘直至寺里,手下僧人下榻来迎。一见他披此袈裟,执此锡杖,都道是地藏王来了,各各行礼归依,侍于左右。
玄奘上殿,炷香礼佛,又板着脸对众感述圣恩,大家才各归禅座。
其后江流一个人匆匆回屋,一把便扯下了那身冒着光华的行头。
回想今日似耍猴般被人围观指点所受之“屈辱”,让他郁闷得咬牙切齿,久久难以平复。
不觉窗外红轮西坠,正是那:
日落烟迷草树,帝都钟鼓初鸣。
叮叮三响断人行,前后御前寂静。
上刹辉煌灯火,孤村冷落无声。
禅僧入定蜕残怨,正好炼魔养性。
光阴拈指,不觉便到了那水陆大会的七日正会。
玄奘想着:之前你折腾我,后面我自不能让你好过了。
于是具表,请唐王依喏快来寺里拈香。
此时,水陆大会已经传得天下皆知,且太宗本就是个守喏君子。
于是见到表文,待朝会散,他随即排驾,率文武众官、后妃国戚,往赴寺里。
那长安城之人,无论大小尊卑,在此盛世盛会之前又怎甘心错过,于是皆腾挪出时间,俱到寺中听讲参观。
如此满城空巷的盛况在前,观音又怎能忍住不去?
于是她义正言辞与木叉说:
“今日就是水陆大会的正会了,其含义是以一七继七七。此刻大会声势最大,信众最多,佛法最妙,小吃最……
咳咳,你我稍后夹杂在众人丛中混进去,可不是为了玩耍嗷。
此番一则是看那法会举办安排的如何,他唐人的向佛之心又是如何。
二则是看金蝉子是否有福,在重大场合能否依旧穿咱们送他的宝贝。
三则也是为听他讲的到底是哪一门经法,看有没有你师傅我讲得好。”
跟随这么多年,木吒哪还不了解观音性格,大佬人前冷冰冰威严严,人后却似个可爱贪嘴的小女孩。
千百年相处下来,可着实让他这徒弟费心得厉害。
于是两个身影便汇入人潮,挤进寺里。
入到寺中观看,真个是天朝大国,果胜裟婆,赛过祇园舍卫,也不亚上刹招提。
那一派仙音响亮,佛号喧哗。
这菩萨直至多宝台边,果然是明智金蝉之相。
诗曰:万象澄明绝点埃,大典玄奘坐高台。
超生孤魂暗中到,听法高流市上来。
施物应机心路远,出生随意藏门开。
对看讲出无量法,老幼人人皆明善。
又诗曰:因游法界讲堂中,逢见相知不俗同。
尽说目前千万事,又谈尘劫许多功。
法云容曳舒群岳,佛网张罗满太空。
指点平凡归善念,纷纷天雨落花红。
只见那法师在台上,念了一会《受生度亡经》,谈了一会《安邦天宝篆》,又宣了一会《劝修功卷》。
可这菩萨却说话不算数,趁着木吒被人潮挤开。便一个人偷偷溜到最前。
待潜伏到位,则忽然便拍着宝台厉声高叫:“嘿!那和尚,你只会谈小乘教法,可会谈大乘的么?”
木吒看自己师傅一不留神便溜出去开始胡闹,遂捂着脸,赶忙跟随朝那边挤去。
玄奘闻言,心中大喜,傻乎乎光在那里讲经,可真要无聊死了!
见果然有人来砸场子,他便利索翻身跳下台。而后理了理衣冠便对菩萨起手道:
“老师父,弟子失瞻,多罪。
见前历朝历代的高僧大德,讲的都尽皆是你口中之小乘佛法。
贫僧虽也觉有些不妥,可‘巧妇却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新的资料,也没法进一步研究指摘。
不知大乘佛法为何?
佛祖又是何时编著?
更不知你可曾学过?
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玄奘心想:还大成呢,你咋不说是“超级无敌大大大佛法”?
信口开河之人我可见多了,我这能被你唬住?
你今天倒是说说,什么才是他娘的“大乘佛法”!
菩萨闻言,心中便也随着一个震:完蛋了!当时在佛祖那接任务时候有些着急,光顾着考虑那几个紧箍没想太多。
再说了,他那三藏真经那么多,眼见光是个目录便就有那厚厚一本。我自己的经文都没空整理呢,谁闲的蛋疼去看那个。
算了,随便编吧!管他呢……
反正这金蝉又不知道大乘佛法的真假,等一路走到西天看到真经又能如何,到时在我的主场还怕他不成?
于是观音化作的那老僧便微眯着眼睛道:
“你这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超升,只可浑俗和光而已。
我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来无去。”
玄奘一听便不愿意了,心说:你这老秃驴搁这说啥胡话呢?
倘若我的佛法度不得亡者超生,那我这水陆大会搞这么大是干啥呢?
超度不了地府那些亡者,我这难道在吆喝着玩不成?
你现在给我说,历朝历代传习精研的小乘佛法,无法超度亡死?
那么之前无数超度枉死的大德高僧,不一下都成了骗子?
你这红口白牙也太“刺激”了些吧!
别人咱且不提,你倒让那“达摩祖师”又该如何自处?
话说,你是谁啊?还,你有大乘佛法三藏?
真就把自己当如来了?观音大士可都不敢说那大乘佛法是她自己的好吧!
后面就真敢越说越离谱,修你教大乘佛法,还能让难人脱苦?
来,来,来,贫僧此刻恰恰有难,在这傻乎乎念经无聊得要死了,真的好想公派出国旅游一圈。你大乘佛法能帮我化解一下吗?
搁这扯蛋也不怕丢了你那张老脸!
皇帝老大我得罪不起,至于你嘛……呵呵,西天有路你不走,我大唐威严你却侵。
且看贫僧当着众人面前,骂不死你!
也在玄奘“火力全开”之际,有司香巡堂官,见忽然有老僧无端搅扰大会,便急奏唐王:
“启奏陛下,玄奘法师正讲谈妙法,却被两个疥癞游僧扯下来乱说胡话。
此二人已经犯下搅扰公共秩序、犯乱国祭大典之罪。
微臣请命将之捉拿,而后审问情由按律判罚,还望陛下允准。”
太宗听说有人捣乱国家祭祀,哪里会姑息放纵。于是即刻下令将闹事之人擒来审问。
未过片刻,只见许多兵士官员,一路将观音师徒化作的二僧押解推拥进法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