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白开车回去。
路上有些心不在焉。
眼看着都要到那条栽满梧桐的街口了,才想什么来,又调转方向往回开。
病中的人有什么忌口她不是特别清楚,但清淡一点总归没错。
于是停在了那家相熟的粥铺。
她让店家打包了两份干贝粥,这才回去。
傍晚时分下了小雨,空气有些潮湿。
渐次亮起的灯光如同铺在画纸上一样晕开了,泛着点濛濛的雾意。
程白提着那两份粥到了边斜家门口,抬起手指时犹豫了一下,才输入了密码,打开门走进去。
楼下客厅灯亮着,但没人。
她向着楼上喊了一声:“醒着吗?”
楼上传来一道病恹恹的、带着鼻音的声音:“卧室。”
程白无言,只好拎着那份粥上了楼。
她进门时换了拖鞋,上楼的声音不大。
但边斜在屋里能听到,目光转过去,看向了门口。
很快程白就上来了。
难得穿了一身粉白的带领结的衬衫搭了一条深蓝的筒裙,外面披着件石兰的长风衣,衣兜里还露出笔帽的一截来,一看就知道应该是才从法院出来,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放下。
手里还拎着外卖。
卧室门本就没关。
正中放了架大床,在享受上从不亏待自己的大作家把它铺得软软的,此时深蓝的床单上愣是压了两床被子。
程白刚进来差点没看见他人在哪里。
仔细一分辨才发现他窝在那被子里面,盖得严严实实,几乎就只留了半个脑袋搁在枕头上,把眼睛和鼻子留在外面。
这架势一晚上过去能捂发芽。
只有说话时,他才把嘴巴往外面挪挪:“回来啦。”
“……”
明明这是他自己家,这句话说得却好像这是他们俩的家似的。
程白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嗯”了一声。
边斜又看她提的东西:“给我买的?”
程白看笑了,把粥放在床头:“晚饭没吃的话,将就吃点。”
边斜不想动,巴巴问:“你吃了吗?”
程白斜他一眼:“没吃。”
边斜于是高兴地抱着被子坐了起来:“那正好,我俩一起吃。”
程白解开了塑料袋,拆了一次性餐具,把两份粥都端了出来。
边斜全程注视着她,唇边藏笑。
程白转过头来给他递粥时就瞧见这笑容。该是真的病了,脸色看上去没有往常好,人也不跟往常一样活蹦乱跳,但这眼角眉梢的神情怎么觉着比以前还要嚣张得意呢?
她道:“病了还这么嘚瑟?”
边斜接过了粥,也不掩饰:“啊,给你发一堆消息没见回,还以为你要忙到很晚呢。”
“……”
工作时段不回私人消息很正常,更不用说当时是在调解室里。程白靠坐在了飘窗边上,有风从外面吹进来,拂过她脸颊,吹动她垂下的微卷的头发,眼神却落在他身上,凝着没动。
边斜被她看得毛毛的,感觉到了奇怪:“怎么这么看我,又想到什么了?”
程白犹豫了一下才自嘲一笑:“想到谢黎了。”
边斜正拿了勺在粥里搅和,听见这名字,手上动作顿了一顿,才抬眸注视她,平静道:“我跟他很不一样是吗?”
“……”
程白无法否认。
遥想当初她跟谢黎,各自忙得脚不沾地,待在一起的时候都很难不去聊工作上的事情。都是有社会经历的人了,有能力自己处理的事情都自己处理了,生个小病无需对人提起,需要进医院又各自有自己的熟人能帮忙解决。
像边斜先前发的那些消息,在她和谢黎的聊天记录里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谢黎尤其不会。
习惯了独立和坚强,只要被这标签贴上,好像就失去了表达的权力。但人又总是很难避免那些虚弱的、其实非常需要别人陪着的夜晚。
边斜抬手把粥放了回去,向她伸手:“你过来。”
程白在原地没动。
边斜并没有收回手,而是又叫了一声:“程白。”
程白终于还是走到了床边。
但还没等她开口问他想要干什么,他便直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把她整个人拉得倒在床上,然后一翻身,直接把那厚厚的被子都盖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裹起来,只露出个脑袋。
边斜却据此居高临下地压在了她的身上,俯视着她。
程白被搞得有点晕:“你反了天了。”
边斜腿隔着被子压着她的腿,两手都放在她脑袋旁边,将那柔软的枕头压得陷下去。这样的动作让他身上的睡袍有些散开,露出脖颈、锁骨和一小片前胸,大约是先前在被子里捂久了,挂着薄汗。
从下方视角看上去,有种暧昧的性感。
他似笑非笑:“知不知道,谈恋爱很忌讳提前任?”
程白被裹得紧紧的,闷着热。
她想起身,但根本动不了。
听见边斜这话就知道醋缸漫天飞了,嘴角顿时抽了抽:“你介意这个吗?”
边斜唇角一勾,一双藻褐的眼眸深邃而狡黠:“其实不介意。”
程白:“……”
自谦不是边斜的习惯,他说得直白:“像他这么幼稚还这么作的,压根儿算不上我对手,段位太低。”
上回遇到谢黎,回来的路上,他和程白有聊过她和谢黎的一些事。
程白怎么想他不知道。
可在他看来,是半点水平都没有,就是个普通人。
自己都住进医院了也不跟女朋友提一句,平时如何相处可见一斑,脆弱的时候希望别人主动关心到自己,没被关心到的时候就难以避免地失落。
一次两次,不说,憋在心里。
久而久之就生出怨怼。
可程白真不是什么无微不至的人啊。
他挑眉,与程白对视:“是觉得很少有人主动跟你说自己生病了吧?”
程白默认了。
边斜一声轻嗤,有些得意:“所以我这样懂得沟通的人才是最难得,你呀,要知道珍惜。”
程白笑起来。
边斜就这么看着她笑,嗓音因感冒有些低沉,略带一点的鼻音又自然带上一点闷闷的感觉,只埋下头砰了碰她额头:“所以以后你要有什么事,也都要跟我说。”
也许是身上盖着的被子是真的有点厚吧,程白觉得自己脸上泛了热热的潮气,眼底也泛了热热的潮气。
这种自然的亲昵让她有一种陷入的感觉。
往某个地方越坠越深。
但她的理智却高高飘在上空。
于是她眨了眨眼,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眼,想起那一天晚上他的言语,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什么,低低道:“其实,更爱人的人,也是渴望更多的被爱吧。”
就像他主动告诉她自己病了。
这话没头也没尾。
但边斜清楚,它接的其实是那一天晚上他对程白说的那一句话:我是一个更爱你的人。
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只笑起来,却眯缝着眼,像一头老谋深算的狡猾狐狸:“我可没有说过这种贪得无厌的话哦。”
程白觉得自己是钻进了套里,又好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便想挣扎着从被他压得紧紧的被子里出来:“让开。”
然而那被子纹丝不动。
甚至压得更紧了些。
同时紧了的还有那压在她上方的男人的呼吸。
边斜目光深暗,咬牙切齿地微笑警告:“流感会传染,你再乱动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