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那过时的老电影，放慢了几倍速的样子，看起来他整个人似乎随时随地就会瘫倒下去一样，努力摆脱保镖的扶持自己颤巍巍地勉强站立。
末了还向唐书明点头致意——真不错，不过他是时候该走了。
他暗自挑起嘴角让他人察觉不到的弧度不动声色地略一欠身请他随警察们回去接受调查。
一时起意学着长辈们昔日做过的那样，从头到尾的知情者狡猾地用语言这把利刃，在他心头嫩肉上不知轻重地划开道深几寸的伤口。尽管这在别人看来我们之间只是普通的交流。
“婉婉拼了命保护你，肯定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温总，你要多保重。”
“哦，对了，还有一件挺重要的事，方才我忘了说——其实我们给你家做亲子鉴定的时候，也顺便收集了你和温婉的样本。周总，我不知道你们家庭关系有多复杂，不过dna关系是非常简单明了的。”
温麒奕踉跄停顿的背影在眼里缩成一个点。
唐书明在对他说话，陈述一个事实，传达一个真相。
有时候“忘了”这个词儿很能凸显出一条消息的重要性，当然只是对于对方的那点重要性罢了。
唐书明在暗示他，说不定他也在给他自己心理暗示，不过这就说不准了。
dna，他也许明白唐书明想说什么或者——那个已经板上钉钉的结果。
人总没有那么容易让自己死心，明明知道下一步就会掉下悬崖可还是要往前再走一步碰碰运气，实在是像极了现在的温麒奕。
他在人眼前生锈了似的，带着怪异的执拗缓缓转过身来将那两道写满了“不可能”的目光投射过来，想要一探究竟。
我当然会满足他，告诉他这个真相的。
唐书明想着，他故作惋惜，惺惺作态。伪装从来都是恰到好处的又滴水不漏，好让外人看来我只是真的怀着遗憾，殊不知本尊只当这是种别人体验不来的乐趣。
隐藏面目，匿藏笑意，看起来都很合情合理。
“奇怪得很，亲子鉴定结果显示，你就是你父亲亲生的。”
一锤定音。如果人类的精神世界是有形的可观的，那也不过如透明的玻璃罩一般。无论手持木锤的人从哪个角度带着鲜明的目的去敲击，总会在一瞬之间轰然碎裂崩塌。
他想他这一锤力道是不是足够完美，精准击中要害了呢？
也许吧，但这一切带来的感受会直接通过他的瞳孔和肢体语言传达给唐书明的。
他会失态的，我想。
温麒奕作为一个并不成熟的幕后操作人，的确是够失败的。他心心念念想扭转的东西，终究是在他自己手里破碎成泡影。不光计划失败，还搭进去一个温婉，可笑又可怜。
这叫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或许更惨一点。
不过没关系，对唐书明来说，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
不然的话，他怎么面对林云歌呢？
失去提线操纵的木偶摇摇欲坠，灵魂的重量根本无法控制这副百来斤重的躯壳。
如果这会儿有风再稍微大点，这人可能就会被风带倒刮到某处吧，像秋末的落叶在风尘中狼狈不堪而被动地打滚。
“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这是温麒奕的诉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我当然不会再友情提示第二遍。
唐书明在赏景，一副别致的盛景。瞳孔剧烈收缩，光影在他眼里的每一个角落沉淀。
颤抖的世界马上就要从万丈高空上倾塌坠落到云层下的地面。
惊恐万分，震撼，是不是会认为一切都会就此结束，一切都完了？
这是唐书明临时一手给他创造好的剧本，只有他能体会得到这般打击。那些高于正常水平的愉快，携同遏制不住的疯狂和快感冲击着心脏和神经。
他微微颤抖，手心浸了薄汗有点凉。
自行强压克制此刻的心情，好叫这疯魔般的快乐老实点呆着它所能契合的这副空壳里。顾璟行也一定很享受这些吧。
唐书明突然这么想。
我和他，果然从根本上还是一类人。
我秉承一脉相承的，磨灭不掉的疯狂，披着绅士的精良皮囊注视孤立无援的人。
“事实和真相不就是这么简单的吗？如果不是顾远洋，或许现在的结果也不会这么凄凉吧。”
神魂颠倒着周旋在亦幻亦真的现实与过去的痛苦中。
到底是温麒奕会疯在此刻，还是他装作正常人继续混迹人间？
大家都彼此彼此罢了。
“对！你想的没错。”
“我看上他了，我喜欢他！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吗？还问什么？！”
百叶窗帘半掩日光，窗外仍是一成不变的湛蓝，低沉轰鸣声萦绕耳侧，机翼偶尔与云层擦肩短暂在天空留下碾过的痕迹。
过往回忆碎片般偶尔浮于梦中，惊醒后方才发觉已经入睡许久，航班行程已然过去大半。头脑依旧些许昏沉，静待良久才缓过神来。
当年被夏岚逼问出口的话语悉数出自真心，熟人皆说自己性情温柔不少，对于改变倒也没多大感觉，只是若放在今日，那种情绪过于激动的言语再不会轻易宣之于口。
林云歌此刻显然睡得沉些，许是头天复盘赛事熬夜晚了，耍小性子装睡让自己给盖毯子的事，这次只做了两回便安分睡在身旁。
顾璟行晨起同其他员工被催促着起床登机去参加会议，落座便匆忙补觉，下机后空着的胃不争气先提出抗议隐隐发疼。
他习惯性忍着痛意细密汗珠渗出额角，寄希望于保温杯热水缓解痛感，未料拧开杯盖后，清甜米香唤醒味觉。
是白粥。
雨后空气清新夹杂丁香花甜腻香气，车窗半开温风惬意微凉。
对家主场的赛场选址极佳，不同于市中喧闹，周遭绿荫遍地，车辆急驰而过美景纷纷向后跑去，成群结队的鸟鸣声清脆悦耳。
顾璟行手里端着的保温杯口冒着白雾，添加少许白糖的热粥入喉，暖意瞬间抵达胃里。在保姆车上同坐后排的林云歌，目光不时侧移观察自己，眸中含着掩藏不住的期待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