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书画走到了谨荣的院子,伺候的丫环想必是被打发走,院中只有两个守夜的侍卫,院中清冷,几颗光秃秃的树干上结上了白玉一般的冰晶,夜深人静,偶尔能听见冰雪融化成水滴落的声音
她推开门,房中一片黑暗,有沉重的呼吸声传出,满室酒香,身后有侍卫递给她火引子,她找到一边的烛台,略带沉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不用管我,谨晏也回来了”
昏黄的烛火燃起,她用指尖直接触碰到灯芯,火光由小变大
她沉声道
“我看到了,他没事,何况照顾他的人那么多,也不差我一个”
谨荣哼一声
“你的意思是说我就没人看了?”
等烛火照到房间的四周,赫连书画才反身看向半躺在榻上的谨荣,房间不大,家居齐全,四周布局也简介温馨,那是谨晏母亲生前的房间,一个以节约为本的女子,从房间就可以看出是怎样的温柔婉约
“难道不是,我可没见过哪个将军喝醉了酒却不要一个丫鬟伺候的,看看你儿子的身边,三三两两的人赶都赶不走,那才是真正的将军派头,而不是像你一样躺在床上无人问津”
赫连书画坐在床沿,就着丫鬟打的热水拧着毛巾
谨荣身体日渐衰弱,请的许多大夫说的也只是郁结在心,无良药可医,当年威风凛凛的谨大将军现在也不过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躯体,双颊深深的凹进去,面容枯黄,赫连书画每每看着却无能为力,该做的她做了,改变不了的她还是改变不了
听了她的话谨荣长长的叹一口气
“今天他身边的可是百雍良的女儿?”
“嗯,怪我,一开始没有杀了她,谨晏带她进宫可有人认出她了?”
谨荣一直闭着眼睛任她为他擦拭着,摇摇头道
“认出她的人不多,百雍良为了她以后的路花了很大的心思,见过的人本就不多,只是宫里的人有那么多双眼睛,当时不知道回去派人一查也就知到了,倒是你,手脚方面还是这么不干脆,早在之前就告诉过你,若想是高位之上的人,就必须不能仁慈,有多少人都是拜在了一时心软上”
室内有片刻的宁静,外面有更夫敲锣,已经是夜深
赫连书画将一旁的被子盖在他身上,缓缓道
“对比着以前,我已经很狠心了,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过了太久,我都快不记得我在岐南的日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她一笑,嘴角有一丝苍凉,谨荣伸手扶住额头,示意她扶他坐直
“现在走还来得及,叫上谨晏,我们去岐南”
赫连书画扶他靠在床延,倒是真的笑出了声
“就算我要走,谨晏也不会走,你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哪是这么容易就改变主意的,看百香寒就是最好的证明,眼下我是杀她也不是救她也不是,谨晏今夜叫走她,无疑是不要我插手百家的那件事,这可是之前没有发生过的”
谨晏咳嗽两声,眉头皱的深深的,睁开的双眼亮的好比玻璃镜的碎片
他道
“百香寒的事是怎么回事?”
赫连书画眉头一展,眼里氤氲着大雨将至的风暴,她道
“我在尧城遇到了官兵,皇帝的人正在找她,不过是秘密进行,谨晏说百雍良手里一定有什么没有交出来,要不是就是他还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消息,而他一定也告诉了百香寒,不然,又怎么会找她而不去救百雍良,百雍良是我亲眼看着死了的,而百香寒,我叫人观察她一直到现在也没发现她和什么人见面或是拿出过什么值得怀疑的东西,但是这两天我突然有些担心,我怀疑.........百香寒知道的消息,恐怕和西戎皇室脱不了干系”
谨荣听后也眉头深锁,沉声道
“西戎皇室?那不是只有两个可能,皇室的调军玉玺不见,有人在背地操控着西戎,另一个就是,关于你?!”
“对,所以我很担心,不管她是知道哪一个,对我都是不利的,何况,谨晏眼下正在试探她的口风,现在她是见谨晏对她照顾周全以为她百家可以翻身,说不定哪天就说出来了”
“说出来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谨荣苦笑的接道,谨晏的手法他很清楚,利用的东西就一定只是被利用,那些女子太天真,恐怕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这种时候你不是通常都会去阻止吗?想当初还去和西戎的公主比试,怎么到了现在反倒伺候起了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了?”谨荣有些好奇的问她
赫连书画浅笑,眼尾却毫无笑意
“等一下就去”
他点点头,喉咙压抑着奔涌的涩意,闷在心口低沉咳嗽两声缓住气息道
“我现在是帮不了他什么,以后都得靠你了,别让他在权势的道路上走得太远,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哪有平常人家过起来舒服,要是你们都能放下,那就好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渐渐平稳,他往里面顺势一躺,背对着她睡下,而后道
“再给我讲讲他吧,人老了,都忘得差不多了”
赫连书画将被子拉好,听了他的话手里的动作一顿,隔了半响,室内才响起她温和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天籁
“他总会对我说起他身边的人,他说他这一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不是显赫的头楔也不是外界传的虚名,而是他有一个琴棋书画精通的女儿和能文能武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还说他有一个两岁多的外孙,他就没有见过谁家的孩子像他外孙一样聪明,他说他一身都很满足,因为他得到过很多别人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他还说要是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还会这么选择,为了国为了家,为了百姓.........”
他,那个上天入地只有一个的他,救了无数人的他,哪怕他死了,却也活在所有人心中的他
谨荣的呼吸声越来越平顺,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完全的消散在漫无边际的夜色里,她起身,最后说了一句,就像是要让自己以及睡在床上的人安心一般
“他说,他希望活着的人可以好好活着,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怪过谁,恨过谁”
烛火冒着淡淡白烟,因轻微的风晃动一瞬,她吹灭烛火,黑暗吞噬四周,外面微弱的光影显得格外明亮,她推开门走出去,里面本应该睡着的人微哑的声音浅绵的传到她的耳朵
“南疆有人传了一封书信到宣城,信中说,她会尽力找到救你的办法,书画,人生本就不长,不要为了一己之恨就送出自己的性命,除了报仇,你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她关上门,里面的人续道
“如果这是你到王都的原因,还是告诉谨晏的好”
那是她来到王都的原因,却是不能告诉谨宴的原因,她嘴角轻轻一勾,却格外苍凉
四周静谧,万物安详,院中的一颗枯树承受不了冰雪的重量断下一截树枝,啪嗒的一声竟让她吓了一跳,远处的守卫见她走出来急忙送上了一盏灯笼
除了守夜的守卫,硕大的将军府里没有任何走动的人影,她慢慢的渡步走到了谨晏的院子,与它处不同,院中还有几个丫鬟小厮在忙里忙出的端茶递水,一个端着热粥的丫鬟见了她停下脚步喜色道
“姑娘可来了,公子已经吐了半宿了,眼下也不要人伺候.............”
“我带回来的丫鬟呢?”她打断她的话
丫鬟张张嘴,算是在心里明白了敢情是吃醋之类的矛盾,连忙把看到的都吞到肚子里,苦着脸道
“小香早就回去了,除了姑娘恐怕没人能伺候得了公子了”
赫连书画看她一眼,也不说话,最后拿过她手里的托盘慢慢的走到了谨晏的房中
房里四角都点着灯笼,与谨荣的院子相比简直是一个天明一个黑夜,房中点了熏香,浓浓的酒气被掩盖,她拿着托盘掀开珠帘走到了里间
床上躺着的谨晏以为是丫鬟,撇着眉头就道
“出去”
赫连书画停下脚步,脚下是厚厚的绒毯,软软的有些虚浮,她把托盘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弄出的响动让谨晏察觉到什么,连忙睁开眼睛看向她的方向,本是怒色的面容在看到是她的时候柔和了不少,但还是深锁眉头的看着她,久久说出一句
“你怎么来了?”
赫连书画端着粥走近他,方才还看不出喜怒的面容染上了些许委屈的色彩,她喃喃道
“是我来的不是时候?还是该叫百香寒来?”
谨晏面色完全的平淡了下去,他浅浅哼一声
“别以为每次装装可怜扮扮无辜就可以蒙混过关”
“我可没有装,我这是真的委屈真的可怜,你难道真的打算就这么把我送回宣城,甚至一句话都不对我说?”
谨晏当夜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衣襟上绣着银色花纹,衬得他眉眼如峰,眼波似有万般柔情,话语却染上些霜露
“理由呢?去了一趟他那里,是不是找到个合适的了”
他口中的他自是谨荣,赫连书画眸光微闪,勾着嘴角看着他
“理由有很多,不过与老将军无关,其中选了一条比较能让人信服的,你要不要听”
他撑着头看着她,示意她说
“因为你”
她说,双眼盯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语气让半眯着眼睛的谨晏诧异了一瞬,随后饶有兴味的继续看着她
“都说得到的越多就越不满足,我好像也是这样的,你对我越好我就越不满足,我害怕有一天你会把那些好都分给其他人,万一真的是这样岂不是很亏,所以我得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不能离开你身边半步”
窗外传来风吹过呼啸声,一扇窗户没有关严实被风吹开,墙角的灯罩被吹的晃动,室内的光影也随即晃动,谨晏看着她似是在思索她话中有几分真假,随后一笑,光影斑驳间,他的面容格外好看
“不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承认,这个理由很不错”
他撑起身靠近她,酒香弥漫在两人的呼吸间,赫连书画没有动,谨晏望着她,右手抚上她的右手,她的手指间还有不平的疤痕,他流连在她指尖缠绕,动作蛊惑柔情
“我能猜到你的手伤到了什么程度,却猜不了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不想离开也可以,就呆在我身边,做一个称职的恩宠女子,其他的,你都不用做,直到找到能治好你右手的人为止”
赫连书画反手握住他,问他
“包括百香寒?”
“一切有危险的,都不能”
赫连书画点点头,半真半假的看着他“要是我插手了呢?”
谨晏将她面颊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轻柔,激起她一阵颤意
他避开她的话道
“要是想插手,就先把手治好”
他鼻息间的酒气越来越浓,越来越靠近
赫连书画怔住一动不动,有温热的柔软停留在她的额头,浅浅的,淡淡的,像是冬日暖暖的太阳
他的唇离开她的额头,流动的眼眸看着她
“你的手,比任何的事都要重要,相信我,西戎早晚在你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