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水泼在她的脸上,她的身上,仿佛毒蚁噬咬的钻心之痛。
混合着盐的凉水,顺着她脸上身上四肢上纵横交错的伤口,一点一点的渗透进去,让她不得不睁开双眼。
她的双手被结结实实的捆在架子上,细细的绳子深深地勒进她手腕上的伤口,鲜血已经流光了,只有血肉模糊的伤口,炸裂着仿佛在叫嚣。
那是前几天那个女人挑断她的手筋脚筋时留下的伤口,她现在甚至可以感觉到绳子勒进她的手腕,一下一下磨着她的骨头。
浸了水的鞭子一下下的抽在她的身上,可是她早已没有了感觉。
哀莫大于心死,还有比心死更痛的吗?
君攸宁失去焦距的双眼怔怔的看着地面,那里只有一滩血迹,早已经干涸的血迹。
自从三天前,那个女人亲手将她的胞弟在她的面前凌迟而死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死了。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女人一刀一刀,将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最亲爱的弟弟——君莫问身上的血肉割下来时,狞笑着的丑陋嘴脸。还有坐在一旁看着,始终没有言语一句,甚至还时不时露出一丝微笑的男人,那个她曾经深爱的,为之奉献了一切,为他打下江山的男人,现在已经登基为帝,曾承诺他若为王,她必封后的男人。
她君攸宁,赫赫有名的周国骠骑大将军之女,十五岁便带兵拦下幽国精锐部队的,周国史上唯一一个女将军,如今却落到这步田地,说出去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五年前,十六岁的她在元宵的花灯节上遇到了那个男人,现在的周国皇帝,原五皇子云王龙景云,二人一见钟情,三媒六聘之后,君攸宁便嫁入王府为妃。
因一年前其父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而其胞弟君莫问刚满十岁,尚年幼,无法主持将军府大局,故君攸宁将君莫问接到了王府同住。
原本身为五皇子的龙景云是没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他之所以能坐上现在的位置,一切的一切都是君攸宁的功劳。
是她亲自上战场,以他之名为他立下赫赫战功,让皇帝对他刮目相看,她也因此满身伤痕,双手布满练剑而摸出的茧子,他也不再爱碰她的手,逐渐冷落了她。
是她跋山涉水,为他寻找各种剧毒的药材,想为他医治绝症,谁知当她负着满身伤痕,拿着药材归来时,他的怀中却躺着别的女人,那个女人转眼就成了侧王妃。
……
她什么都不愿再想了,每一个过去的回忆都是一个满嘴尖牙的恶兽,她每想一次,满口腥味的恶兽就从她的身上咬下一块肉。
呵呵,难道这就是她该受的吗?
她君攸宁凭什么要活得这么凄惨?!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悦耳的女声从囚室外传了进来,可听在君攸宁的耳中却刺耳无比,一个带着凤冠,穿着金凤华服的雍容华贵的美艳女子扭动着腰肢走了进来,“你今天,就可以解脱了。”
杜淑慎!
君攸宁紧咬着牙关,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就算她能从杜淑慎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她此刻的痛苦也不能减少半分。
“你们都下去吧。”杜淑慎将正在鞭打君攸宁和负责看守的人都遣了下去。
阴冷昏暗的囚室,只有中间被烧得通红的火盆上跳动着微弱的火光。
君攸宁现在的生命之光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吧,拼命的挣扎,可终究免不了要熄灭的命运。
“本宫可是赶着封后大典之前来见你最后一面呢,跟你做完最后的告别,本宫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了。”杜淑慎捂着嘴笑了起来,整个囚室回荡着她尖锐的笑声,小人得志,不过就是这样。
“什么大周的女将军,君皇后,最终还不是被本宫囚在这个地方,任凭本宫搓圆捏扁。”
君攸宁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她,目眦欲裂。
“你这样看着本宫,本宫好怕,你想说什么?”杜淑慎上前两步,拿起火盆中已经烧得通红的烙铁,放在君攸宁的身前比划,“对了,本宫险些忘了,你已经不会说话了。”
杜淑慎早就将君攸宁的舌头割了下来,君攸宁无法说一句话,更不能咬舌自尽,她每天被人喂食千年人参的汤吊着命,忍受着日复一日的严刑拷打。
“虽然你已经不会说话了,但本宫知道,你一定在心里狠狠的咒骂本宫,对不对?”杜淑慎手中的烙铁尖轻轻的接触君攸宁身上鞭子抽打出的伤口。
君攸宁闷哼一声,只能受着。
“听说这样烫过的伤口,好得快。”杜淑慎犹豫了一下,又将烙铁收了回来,“不过,若是将你烫得神志不清,本宫还怎么和你好好说话呢。”
说着她将烙铁丢回火盆中,自顾自的找了个长凳坐下,似乎忽然完全没有了皇后的架子。
“其实我一直想跟一个只会聆听,不会打断别人说话的人好好聊聊天。你知道,一个人把秘密憋在心里太久,是会疯掉的。既然我今天就要送你上路,跟你说说也无妨了。”杜淑慎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君攸宁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敲其骨、吸其髓,根本不想听杜淑慎说什么她的往事,但杜淑慎此言一出,君攸宁却是不明白了。
“我来自与这个世界平行的另一个世界的未来,我是那个世界几千年后的人,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在那个时间的那个世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最好的姐妹抢了我的男人,还制造了一场车祸杀了我,而你,我一看到你的眼睛我就想起那个该死的女人,明明除了眼睛之外,你和她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可是我偏偏一看到你就想到她,我就想到她躺在那个男人床上微笑看着我的样子,我就想到她看着我的尸体狞笑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忍不住想要……折磨你。”
杜淑慎是个可怜人,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杜淑慎哈哈一笑,看着君攸宁现在这副样子,她就仿佛真的向前世抢了她男人的姐妹报了仇一样心情舒畅:“我此生最痛恨第三者插足,可我自己也偏偏做了这样的事情,抢走了原本属于你的男人,不过君攸宁,这不是我有本事,而是你没本事,因为龙景云的心里从来都没有你,他一直以来都只是利用你罢了。”
“爱妃,你可在里面?”囚室外传来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
杜淑慎整理了一下仪容,从长凳上站了起来,刚刚准备好一切,那个男人便走了进来。
剑眉星目,一身紫绒云的袍子,金丝绣成的龙纹若隐若现,挺拔的身姿将这身衣服衬得尤为好看,而这身衣服却将他的脸衬得更加英气逼人。
他就是当今圣上,龙景云。
“皇上。”杜淑慎正要行礼,却被龙景云一把拉起,还未站稳,龙景云的手又是一用力,她身子一歪,便撞进了龙景云的怀中,“皇上好坏啊。”
“是朕坏还是爱妃坏,朕早就说过没有外人在,爱妃不需要行礼的。”
“皇上怎么还叫臣妾爱妃啊。”杜淑慎的手指轻轻的点了点龙景云的胸膛。
龙景云恍然大悟,拥住杜淑慎笑道:“是朕糊涂,该称呼慎儿朕的皇后为梓童才对。”
“皇上。”杜淑慎挣扎着从龙景云的怀中站起身来,“臣妾刚才可没有犯错,毕竟这里还是有个‘外人’的嘛。”
龙景云顺着杜淑慎的眼神看去,在看到君攸宁时,龙景云皱了皱眉头:“梓童说得没错,只是这个地方不要再呆了,封后大典快要开始了,快随朕离开吧,况且,朕一点都不想见到这个女人。”
听到这句话,纵使早已心如死灰,君攸宁的心还是一阵抽痛,当初夜夜相拥而眠,恩爱异常,被外人津津乐道的一对天作之合,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正如杜淑慎所说,龙景云不过是在利用她,利用她手中的兵权,利用她的聪明才智,利用她的天真,让她傻傻的付出一切,帮助他坐上皇位,在事成之后,又一脚将她踢开,打入十八层地狱。
真是可笑,可笑!
君攸宁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一个笑话!
她还想着要为她的弟弟报仇,为自己报仇,可是为什么心已经冰冷了,连复仇的火焰都凝结成了冰。
“梓童,你为什么只割了她的舌头,却不把她的双眼一同挖去?”龙景云对上君攸宁双眼的视线,“她的眼神叫朕心神不宁,若是梓童已玩够了,就别再把她留在这儿了。”
“皇上,臣妾记得她的这双眼睛,可是让西凉蛮夷和幽国的精锐部队闻风丧胆的鹰鹫之眼,传说以一弓一箭取敌军将领首级于千里之外的神之眼。”
“那不是传说,因为当时朕就站在她的身边。”龙景云笑了笑,“不过以后,朕再也不需要它了,也不需要她了。”
杜淑慎听到这句话,脸上止不住的扬起笑容:“皇上,时间快到了,您先行,臣妾随后就到。”
龙景云似乎知道杜淑慎想要做什么,他自己不想做坏人的角色,便将君攸宁全权交给了杜淑慎处理,即使看到杜淑慎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他也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不,必须没错。
否则……
“君攸宁,我也不想的,你放心,你再也不会受苦了。”杜淑慎的嘴角勾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她拿起一把匕首,端起一盆热水,朝君攸宁走去。
囚室中充斥着自君攸宁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明明她的血已几近干涸,可是她的意识还是那么清晰。
杜淑慎用匕首彻底割开了她的手腕,并将她的手腕放在热水中,然后,殷红的鲜血染红了热水,从浅红到深红。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君攸宁似乎听到了从囚室外传来的庆典的奏乐声。
她封后之时,也听着这样的奏乐,穿着杜淑慎身上的那套金凤华服,一步一步走上白玉阶,走向那个叫龙景云的男人。
“姐姐,姐姐!”君攸宁听到她的弟弟在喊她,那虚无缥缈的声音引导着她的魂魄。
“不。”君莫问的声音叫她想起了她所受的所有的苦,她就不能就这样死了,她君攸宁绝对不能就这样死了。
忽然,君攸宁因为鲜血干涸而已经苍白的手背上突然发出一阵光芒。
那是……
君攸宁好像记得,但又好像忘了。
她只听到君莫问的声音,不停地在她的耳边喊她:“姐姐,姐姐!”
就算忘了一切,她都要记住这句话,这是她死前最后立下的誓言:“我君攸宁,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