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一岁多的照片上看,我小时候很瘦,都可以用三个筋骨顶着一个头来形容我了。那时候,妈妈为了上班和照顾我两不误,请了保姆,称呼她毛嫂,是个很有个性的女性,会做饭,很勤快,把我从小带到上幼儿园。可以说,她对我的感情很深,抱在怀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家中离不开她。
我刚出生不久的日子,有一段时间毛嫂回家去了,时间不短,这对妈妈来说,简直就是乌云满天见不到晴日,喂奶、撒尿、拉屎,整天忙得她不可开交、苦不堪言。那时,幼儿园有规定,上班时间不准把婴儿带到幼儿园里看管喂养,对谁都一样,没有特殊情况例外的。好在我家离幼儿园不算太远,妈妈可以利用上午和下午的喂奶时间,疾步奔走在家至幼儿园之间,去应付毛嫂不在的日子。
那时候的我,孤丁丁地躺在摇篮里,望着天花板,咿咿呀呀地叫着,只知道饿了哭,哭了拉,挺闹人、挺缠人、挺费心思和时间的。更有甚的是,我拉屎后没人管,两腿乱蹬,弄得满腿满腰都是,妈妈回来后,洗这个擦那个,更忙碌了。
若要细细说来,妈妈那时的心情是苦恼的、烦躁的,似乎没有舒畅的空间,一切都在紧紧张张、闷闷不乐中度过。她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在这两者之间,哪个都不能搁下,都要用她柔嫩的肩膀承担起来,去体会家庭的重担和在幼儿园的责任。
为了让毛嫂早些回来,妈妈只得利用中午休息时间步行十几里路,去开封城里的二马道街找毛嫂。妈妈不会骑自行车,完全靠走路,这种徒步行走的感觉使她十分着急,生怕走路慢,赶不上趟儿,便是三步并作两步,像急行军似的。
二马道街紧挨着开封最繁华的马道街,这里与鼓楼街、书店街、相国寺为邻,是开封老城区的市中心,整个街道以服装摊位为主,各种衣服琳琅满目、五颜六色、唤卖声时起彼伏。妈妈根本没有心思去看这些,整个心胸完全被我的哭闹声弥漫着、笼罩着,仿佛天要塌地要陷似的,完全被这种焦急锁定着、搅和着。
她按照门牌号,找到毛嫂家,见房门锁着,她不在家,白跑了一趟。此时此刻,妈妈的心情不知有多惆怅、多失望,苦涩中叹着无奈,无奈里渗着着急。为了不耽误下午上班时间,妈妈又疾风般地步行赶回军营。
回来后的她,大汗淋漓,衬衣都湿透了。妈妈见我饿得哇哇大哭,又不敢马上给我喂奶,怕我吃了拉肚子,便用冷水把*洗了洗,等冷却片刻后,再喂我吃奶。那时候的我,脸上挂着泪水,小嘴拼命地吮奶,好像受了多大饿似的。可我哪里知道妈妈那时心中的苦,情中的愁啊!
第二天中午,妈妈又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去城里找毛嫂,照样像急行军一样。在那段时间里,由于妈妈长时间来来回回奔走,脚后跟长了4个鸡眼,动一动就隐隐作疼,但她还得咬紧牙关走,忍受疼痛去,一个心思地要请毛嫂早些回来带孩子,不然,她一个人又上班又带孩子,精力顾不过来,也太辛苦了。
走啊走啊,妈妈行走在从营区通往市区的道路上时,她的心情就会思绪万千、奔腾不止,牵惹出她的许多思念和回忆,情感的浪花哗啦啦地从这头奔涌到那头,又从那头咕噜噜地回旋到这头……记得昌潍军分区文工团刚到伞兵旅那阵子,文工队为了配合部队搞宣传,从军营敲腰鼓一直蹦蹦跳跳敲到市区。
那时候的妈妈,内心中充满着自豪和荣耀,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蹦呀跳呀,稚嫩的脸上挂着汗珠,泛着微笑,一点也不觉得累。回想起昔日的战友们,那一副副鲜活而又灵动的面孔,一个个在她脑际里呈现着、交替着,她们是那么和蔼可亲,充满着朝气和活力……可现在,妈妈孤寂寂地走在这条路上,心里愁愁的、怨怨的,有一种倒不出、说不明的苦楚滋味,翻腾在她的心头,驰骋在她的脑海。
妈妈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这不仅仅是怀念过去,思念战友,更重要的是她和战友们都面临着一次人生转折。1955年初,根据上级指示,部队已婚的女同志,一律要复员当家属,使不少女同志想不通。
特别是在那个年代里,正是动员女同志参加工作、走向社会的时候,转瞬间要她们复员当家属,的确让人思想转不过弯来。但军令如山,命令还得执行,部队作出决定,女同志可根据自身需求,想复员的复员,想转业的转业,一律要脱军装。消息一经公布,绝大多数女同志选择了转业,她们还想继续工作,不想过早当家属,整天围着锅碗瓢勺转,整天跟着孩子屁股后面跑。
那时,妈妈也想转业,她从14岁到21岁,正值“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这段年龄,一直穿着黄色军装,过着紧紧张张的军旅生活,地方女青年很多漂亮服装她都没有享用过,说起来不能说不是一种遗憾。
记得有一回,天气晴朗,又正值星期天休息,处于女人的爱美本能和好奇心,妈妈利用上街机会,专门到马道街最大的服装商店看了看,想瞧瞧女性潮流服装的款式和花样有哪些,开开眼界,满足她那澎湃涌起的心境和惦念。
当她走到商店女士柜台时,完全被各式各样的女性服装吸引住了:这里有上白下蓝、款式新颖的学生装;有碎花图案、样式美观的旗袍;特别是有一件女式服装,既像连衣裙又像风衣,浅淡的绿黄色,口袋和腰身处都是时尚样式,很漂亮,看上去就是一种美,一种俏。
“同志,能把这件连衣裙拿来看看吗。”妈妈被这件服装吸引住了,心中流连着一种美的感染和向往。
营业员熟练地用够衣杆取下连衣裙,递给妈妈说:“前两天刚到的,卖得很快,没几件了。”
妈妈对着换衣镜比试了一下,合身、美观,有一种青春气息怡然而出、光彩照人。特别是那领口处,还绣着红色的腊梅花,稠密稀疏有致,与淡淡的绿黄色搭配,挺美观、挺好看的。不过,妈妈没有买,一是太贵,穿出去太耀眼了,也不习惯。二是妈妈那时已留在部队幼儿园工作,仍穿军装,还属于军人编制,穿便服不符合规定;但这种美妙样式的时尚服装,却深深地烙印在妈妈的心坎里和记忆中,有着追逐新潮的影子和向往。
若要翻开家中的影集,妈妈照有几张时尚相片,虽然不多,却很醒目、漂亮,深深地镌刻在我们儿女几个的心中。其中有一张是彩色的,照片中的她烫了发,半侧身,波澜形状的发型衬映着她那靓丽的容颜,身着一件淡蓝色花瓣图案的衣服,十分文雅和美丽。若是细细端详,她那双秀美的眼睛,乌黑盈亮,美艳动人,有一种女性出神入化的穿透力。
说真的,妈妈也是活生生的人,和许许多多女人一样,有思想,有追求,喜欢美丽,钟爱时尚。这张照片深受大弟弟崔建和弟媳盖莉的敬慕喜爱。他们把这幅照片放大,珍藏在自己家中。这是妈妈一种端庄秀丽的美,也是妈妈一种前卫俊俏的展示,不脱俗,不超凡,与万万千千个女人一样,留下爱美的镜头和身影。这也是妈妈示美的祈祷,情缘的倾诉,向着美好的彼岸,涌起潮汐,掀起波浪,完成了她曾经拥有过的夙愿和归处。
不久,伞兵师里就留下妈妈一个穿军装的女兵了,让她继续从事部队的幼教工作。那时,女兵与女兵之间都是有联系的,一下子走了这么多女兵,难免不互相影响,互相比较。为了安定军心,组织上找妈妈谈了话,政治处主任非常认真地说:“小牟同志,现在女兵们都复员转业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妈妈早有思想准备,还是部队那一套地说:“没有,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政治处主任笑了:“小牟同志,军队的建设事关国家大局,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军队的稳定,没有自己的幼儿园不行,不然干部们就会不安心部队工作。所以,组织上仍需要你留在部队,把幼儿园的工作做好。你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吗?可以向组织提出来。”
从政治处主任这番话可以看出,部队需要她、重视她,不然不会找她谈话。妈妈当即表态说:“没有什么困难和要求。我还是那句话,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妈妈没有迟疑,没有彷徨,坚决服从了命令,这是军人的天职,也是军队的需要,妈妈深深懂得这一些。后来,1955年秋天,伞兵师正式通知妈妈就地转业到部队幼儿园工作,妈妈成了伞兵师最后一个转业的女兵。这正是:伞花飘飘伴彩云,我心朝朝志军营;留下片片育子心,花儿朵朵春风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