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跳交谊舞,妈妈是轻车熟路,而且还有些令人神往和羡慕的经历。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妈妈在伞兵旅文工队时,经常被苏联顾问们邀请去跳交谊舞。那时,留音机上有摇柄,有喇叭,播放的音乐大都是苏联歌曲,像《山楂树》、《夜莺》、《红莓花儿开》等。妈妈还跟苏联顾问团团长沙别里车夫上校跳过舞,沙别里车夫上校还亲切称她小姑娘呢。他那半熟半生的中国话,亲切、时尚,充满着“老大哥”的友好和热情,让人终身难忘。
那时,妈妈十六七岁,长得小巧玲珑,红扑扑的脸庞上,缀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乌黑明亮,五官端庄漂亮,皮肤白皙,十分惹人喜爱。在那个年代里,和苏联顾问跳舞很流行,也是一种自豪。他们那高大的身材,健壮的体魄,纯熟的舞步,给妈妈她们留下的印象很深刻。当然,与苏联顾问们跳舞,也是当时一个不容忽略的政治任务,女兵们都很自觉,从不打别,领导点到谁就是谁,随叫随到。
我与妈妈跳过一次交谊舞,那时她已是六十多岁了,满头银丝白发,眼角泛着深深的鱼尾纹,已是年迈花甲的人了;但我仍能感觉得到妈妈跳舞的功底很深,腰身轻柔灵活,能顺着你的舞步飘,能沿着你的舞姿行,让你感到她的身子很轻、很活、很柔。可以感觉出,妈妈年轻时跳交谊舞很棒很美,各种舞姿舞步她都熟门熟路、如鱼得水。
如果说到的军人,人们自然会联想起金戈铁马、戎马倥偬等成语,这是对军旅生活的真实总结和写照。由于军队的老干部们过惯了正统和繁忙的军人生活,过去很少接触过交谊舞,也不容许这种男女搂搂抱抱的娱乐活动影响到军人的正常工作和生活,所以,老干部们对跳交谊舞很生疏、很陌生,听到音乐也不知道该走几步,更说不出是谁的音乐作品了,完全是一种素昧平生、陌路相逢的情形。
所以,妈妈很理解老干部们,这是一种革命战友般的友谊,这是一种军旅生涯里的同志情义。每当看到他们不会跳舞时,妈妈从不抱怨,从不嫌弃,耐心辅导他们从踏着乐点起步、迈步、转身开始,极力想让老干部们多活动活动,把身体锻炼好。
父亲和妈妈只跳过一次舞,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跳过舞了。用妈妈的话说,父亲跳舞踮着脚尖,像走在雨水地里似的。不管怎样,父亲能跟妈妈跳一次舞,也算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回。父亲是个自尊心和自信心很强的人,他办事做事,要么就得做好,要么就不做。他跳交谊舞就是这样,自觉得自己跳舞不行,就不跳了,不管谁请谁叫,他坚如磐石、雷打不动,不想把缺点和不足暴露在大家面前。
当然,身为干休所跳交谊舞最好的妈妈,每天都这样教人家跳舞,来回走那几个简单的舞步,难免让人觉得有些乏味和无趣……但妈妈却不这样想,她在欣赏舞曲音乐中得到享受,她在来来回回走动中得到快乐,她把教老干部们跳舞当做锻炼身体了,从中得到那种自我熏陶、自得其乐的兴趣和幸福。
干休所里住着一位姓曾的老首长,他五十年代就是伞兵师的副政委,后来从某雷达兵学校离休后,主动要求来到空军开封干休所安度晚年。他的爱人朱阿姨原是开封市委宣传部的领导,现在也休息了。他俩住的院子很讲究,布置得很有生活情趣:弯弯曲曲的石径分布四方,碧绿成荫的竹子昂然挺立,还有那水波荡漾的养鱼池,红绿相间的葡萄架等,小院里幽静而又美观,令人倾慕神往。
曾副政委虽然因病双目失明,但他的政治理论素养很高,说话时语句斟酌缜密,推敲有方,有种出口成章的本领,很多人听过他作的政治报告,感到非同一般,有张有弛,有点有面。就拿“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来说,他就有着精辟的见解。他认为军队必须团结、紧张、严肃,这是军队的性质所决定的。但少了“活泼”也不行,指战员们就会厌倦这种紧张、严肃的“苦行僧”生活。严肃而不死板,活泼而不放纵,这是他对军队工作的一贯主张,有着铭心刻骨般的记忆和回响。
大概是他的政治理论水平高、对生活有情趣的缘故,妈妈很敬重他。曾副政委听说干休所举办了舞会,便叫勤务员扶他去过几次,还和妈妈跳过几支舞。虽然他双目失明,但却能感受到妈妈跳舞好,身体柔柔的,移动轻轻的,各种舞步都会跳,有情调、有气质,是舞场上的范儿。
“小牟,你在这里跳舞太委屈了……”曾副政委感喟惋惜地说。
“没有……”妈妈知道这话的意思,但又不知该怎么说好了。在她心里,军营里跳交谊舞就是这样,不奢侈、不挥霍、简简单单、朴朴素素,是一种俭约无饰的美。
曾副政委很健谈,他还告诉妈妈,交谊舞也叫舞厅舞、宫廷舞,十六七世纪就在欧洲流行起来了。他说他认识开封宾馆的人,有空带妈妈到开封宾馆跳舞去,那里条件好,有个跳舞的环境和氛围。可以感觉得到,他不想在这简陋的操场上委屈妈妈了,想在高档的舞厅里让妈妈开开眼界、享享福,感受那里的跳舞格调。
果真,没两天,曾副政委说话算话,带着朱阿姨和妈妈到开封宾馆跳舞去了。
开封宾馆地处古都开封的市中心,是一座具有浓郁宋代建筑风格的庭院式花园宾馆。这里的舞厅当时在开封是一流的。音响设备四通八达,厅内灯光五彩缤纷,地面铺着复合木地板,平整、排场、不打滑,还定期打蜡。尤其是灯光和音响打开后,姹紫嫣红的光亮,抑扬顿挫的舞曲,让人置身一个质感高雅的环境中,享受着轻歌曼舞的美妙天堂。
宾馆知道曾副政委是个老革命、老资格,都对他很客气,也很重视,还专门派来几个男女舞者陪伴她们跳舞。这时候的妈妈,跳舞的感觉跟干休所完全不同了,舞者们那熟练的身姿和舞步,能把妈妈带到一个五颜六色的天地间,去感受他们那种超凡脱俗的风范,仪表翩翩的身影。当然,妈妈那柔美轻松的舞姿、气质不凡的精神风貌,也给他们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特别是在开封宾馆跳舞,妈妈能感受到跳舞的神圣和乐趣,这是一种超越自我的境界,让人在富丽堂皇中感受到跳舞的品位,让人在美轮美奂中分享到这里的喜悦,这些妈妈都尝试到了、感受到了,是一种精神与物质的双重享受。
在那段时间里,妈妈的精神状态很好,每天又说又笑的,干起家务活来也有劲多了。这里主要源于以下几点原因:一是大裁军后,上级首长给幼儿园的老同志们落实了政策,让她们的埋怨情绪烟消云散了。二是干休所丰富多彩的娱乐活动,使妈妈又找回了年轻时在文工队的那种感觉。三是曾副政委经常隔三差五地带她去开封宾馆跳舞,让她在雅俗共赏中体会到跳舞的风采和韵味。
不论是在干休所跳舞,还是去开封宾馆跳舞,每次妈妈跳舞回来都是一身汗,这样既能排除体内毒素又能锻炼身体,还能陶冶情操、令人神往不已,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妈妈全身心地参加跳舞活动,自然也会影响到父亲的心理情绪。从内心里说,父亲同意妈妈去锻炼身体,跳迪斯科也能接受,但对妈妈整天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跳交谊舞,父亲的感觉就没有那么顺畅了。特别是看到妈妈跳交谊舞时微笑地面对对方,他心里就不舒服,更容不得妈妈去开封宾馆这样高档的地方跳舞了,那简直就是**和蜕变……反正,父亲的这种心理反应,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缜密许久后,才渐渐表露发泄出来。
其实,跳交谊舞时,笑脸迎合对方是一种礼貌,也是一种涵养,在微笑中可以让人感到心情轻松愉快,总比绷着脸、冷着面给人家看强。再说,交谊舞在上世纪20年代就在中国各地兴盛起来了,现在早已成为都市人们文化生活的一部分,也形成了舞蹈自身的文化氛围,但这种思想情感始终没有消除父亲的念头想法。
父亲不想让妈妈跳交谊舞有着自身的心理障碍,就像被蚕片片块块吞噬掉的桑叶,不可能恢复原貌那样……在长期的军旅生涯中,父亲听到因跳交谊舞惹出问题的事太多了:什么“男不赌,女不舞”呀;什么“灯儿灭灯儿亮,舞场上找对象”呀,等等。所以,在这种思想潜移默化下,父亲完全被这种思维因素包围着、牵扯着,越想越迈不过这个坎儿,越想越蹚不过这条河儿,直至后来,他坚决反对妈妈跳交谊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