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骑着驴绕着宿龙荷花泊嘎嘚嘎嘚。
大脑随着驴蹄的节奏缓缓运转。
现在已成孤家寡人,怎么跟谭叟这个老狐狸斗,明知不可为而为,是勇还是蠢?
短期内不可能获得与其抗衡的力量,也别指望有什么奇遇,我的老师是孙德茂、章好古之类,他的靠山是三界的主宰,层次相差悬殊,似乎应该及早放弃不自量力的复仇行为,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沟,盖一间瓦房,种几垄红薯、娶个肥臀的媳妇儿、养一窝可爱的小孩,了却残生。
悟雪自由自在地走,上了湖畔附近的一道小山梁,这里栽满了苍松翠柏,山风习习,十分凉爽,今天如果带了琴,一定弹一曲《风入松》。
我从神驹上下来,准备赋诗一首来抒发一下愁肠。
南边天空一团灰色的天马奔涌北上,夏天老天爷的喜怒无常几乎赶上热恋期神经质的小女生了,刚刚还晴空万里的,不一会儿便乌云蔽日了。
可是,我的诗歌还没发出,搜肠刮肚,寻章摘句,也没憋出半个字来。
此时,那团云彩已经罩在我的头顶,我赶紧跨上坐骑向山下走去。
头顶的黑云越来越浓,朝我压下来,蓝色的天空成了水墨画家——云中君恣意挥洒的画板。
悟雪嘎嘚嘎嘚。
砰——一声响,毫无征兆地响了一个炸雷,就在我头顶几米处。
悟雪毕竟不如悟月机灵,大惊之下,尥了一蹶子,我反应迟钝,一下子从驴背上飞了出去。
一摊狗屎地雷被我生生坐扁了。
我刚刚站起,又一道霹雳迎面打在我的脸上。
按理说,我很少赌咒发誓,尤其不发“五雷轰顶”这种毒誓,好像也没从做过那种丧天良、遭雷劈的坏事,我是如何得罪了雷公,非得要置我于死地?
我的大脑先是停顿了几秒,然后脱离了地球引力,就像一块海月水母般浮在半空,空虚、荒凉、无边的汪洋,唯有一抹惨白的月光在眼前荡漾。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恢复味觉,先是闻到一股类似火药的香气,然后便是一股烤乳猪的味儿,进而恢复视觉,天空的云层更厚了,山岗上已到黄昏,而山下仍旧在正午,虽然衣服上还冒着青烟,还画了一个破马张飞的脸谱,但是我依旧高声朗诵——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这就是革命大无畏精神!
大雨携着冰雹倾盆而下,似乎专门是往我身上浇,刚刚被雷电烧红的身体遇到冰冷的雨水瞬间爆裂。
我正要向山下走,又一道雷霆袭来,将我眼前的一棵老松从头到脚劈成两半。我摸了摸头顶,凉飕飕的。
狠狠拍了一下悟雪的屁股,“快跑!”
悟雪会意,踩着泥汪嘎嘚嘎嘚朝山下跑去。
我从另一面飞速下山。
虽说山顶、树下容易招引闪电,但也不能只往我一人头顶上攒吧,这里也没有什么带电的妖怪,我像一头愤怒、惊恐的牛犊般横冲直撞,闪电却专挑我柔软的后座狠狠抽打,一边飞奔一边尥蹶子一边哭号。而后哭号发展成狼哭猪嚎,劈断的老树里住着一窝凶残暴躁的胡蜂,它们同仇敌忾,倾巢而出,蜂后对身着黑衣服的我下达了格杀令。
我唯有抱头鼠窜,叫唤倒是可以缓解剧痛……
等到了山底下,雨过天青,豁然开朗。
地上有一些水坑,证明刚才确有雷雨。
我在水坑中照了照镜子,更加黑俊了,只是头发变成了时髦的绵羊卷。
坐骑已经不知去向,腹中饥渴,于是拐进了一片玉米地。舌尖上烤玉米的甜香扩散开来,舌下滋滋喷着口水。由于用渊澜内力抵御雷电袭击消耗太大,五脏庙正需要补充些祭品。
我先摘了两只玉米,内心象征性挣扎一下,这肯定不够吃,已几乎虚脱,少说也得十只吧?不过这算是偷窃,良心难安,有点下不去手,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农民伯伯太辛苦了……又如此想想——偷两只是偷,偷十只也是偷,都是罪过,不如偷十只……我的手颤抖着伸向第三只……
“汪汪汪!”
“呔!那个偷棒棒的小偷儿!”突然,平地一声惊雷。
我扭头一看,一个玉米须耄耋老头拿着一把锄头小旋风一样跑过来,左右两翼一黑一灰两大猛犬。
大惊失色,看了看手中的玉米,顾不上惋惜,丢出去一只,然后撒腿就跑。
“小偷儿,嫑跑!”老爷爷捡起那只玉米,又追了上来。
我加快速度,将老爷爷气急败坏的咒骂抛在脑后,“这老头,还真筋道,八成是谭叟变的……”
嗖——那只锄头飞了过来,我一闪,跃进青纱帐。
青纱帐是用来恋爱的,不是用来跟狗捉迷藏的。
好险,一里地奔逃之后,我挑了一处背静的角落,架起柴火,烤起那只得来不易的老玉米。
这时,旁边的玉米地里出现了脚步声。
老爷爷追了上来?我心里一紧,侧耳一听——
脚步细碎,玉米叶子哗啦作响,带着欢快而又急切的节奏。
不好好吃你的玉米凑什么热闹?
我再次钻进玉米地,追踪五十米左右,看到了一个明艳的少妇。
今天不是黄道吉日,哪会有桃花运?
我看到她的一刹那,就立马往回返,但还是晚了。
又是十面埋伏。
放大听觉,先是听到一个男人甲低声说:“把这对儿狗男女给我围好了,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乙问:“奸夫是刘二发那狗日的吗?”
甲道:“不知道。你说说饥渴到什么程度,大白天的就钻玉米地。一会儿,千万别打死他,我要把他骟了!”
刘二发呢?我问。然后看到几十号人挥舞着镰刀聚拢而来。
我先抽颗烟压压惊……
等逃出包围圈的时候,玉米棒子已经烤成了焦炭。
我蹒跚地走到镇子里,准备找家饭馆先搓一顿再说。青纱帐的地下爱情我也管不了。
刚走近一家拉面馆,听到有个小女孩在哭,“姥姥……妈妈……你在哪,我把妈妈丢了……”
仔细一瞧,这个小孩我认得,正是金留村的那对孪生姊妹中的姐姐——金茶。
我将她抱起来,“小美眉,我认得你,你叫金茶。”
金茶摇了摇手指,“不对,不对,我叫金饭。”
“少骗我,你比妹妹多一个美人痣。”
“好吧,你是认得我的。我也认出你了,你是捉长虫的那个大哥哥。”金茶笑出了小虎牙。
“哥哥把你送回金留村吧?”
下意识扭头一看,一个花裤子老奶奶正看着我。她便是金茶的姥姥了。
不对——按理说我帮她找到了跑丢的外孙女,她应该感激涕零的,怎么眼神那么凶狠,恨不得将我嚼碎似的?
我颤颤地说:“嬷嬷……”
嬷嬷突然清脆地喊了一声——抓人贩子啦!
我轻轻将金茶放在地上,甜笑着挥挥手,然后掉头就走……
谭叟何在?
我似乎听到了他夜猫子般的嘎嘎笑声。
我加速跑起来,撞倒大象,撞翻河马,撞飞犀牛,踢开狮子,追上瞪羚,跨过长颈鹿……
但是,仍旧有萝卜和鸡蛋砸中了我。
一口气,跑出去五里路,见义勇为、围追堵截的群众被远远甩在身后。
我停下来,蛋黄恰从鼻子上滚下,流进我的口中,我舔了舔,嗯,是柴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