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西殿还是一般的凄凉冷清,夕阳下的殿宇飞檐,显出一种沉静与苍凉。兆凌的病看来丝毫没有起色。他像个孩子,一见姐夫,就跑着过来。惜花抱了衣服、用具,强忍着伤痛,含笑殷勤的为他张罗。兆凌断断续续,问起姐姐来了么?惜花说,姐姐今日照料着四弟,来不了了。惜花用尽心力,就想使凌弟能够好起来,可他依旧是咳嗽、大口大口地吐血。书君帝又是铁石心肠,任凭他怎样哀求,这个亲生的父亲就是不肯饶恕自己的骨肉。这些,惜花又怎么向兆凌提起呢?

“凌弟,今日这里没有外人,你告诉我,你的病究竟是怎么得的?”

“没什么,不过是肺痨而已。我也习惯了,真有一天不咳了,还不会过日子了呢。”他说着,用一块丝绢捂着嘴,咳了一阵,胸口觉得闷得慌,只得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

“不对,这里头一定有缘故!”惜花跟着他,在榻延上并坐。

“能有什么缘故?姐夫,你别替我瞎操心了。我这样的人,多活一日,是多受一日的罪。你能来看看我,也算我的——”兆凌说着,咳得更厉害了。他埋下脸去,吐了一口血。站在他身旁,惜花能感觉得到,这人心里的绝望。

方才还是不错的天气,初夏的傍晚,极易变天。顷刻之间,乌云蔽日,大雨如注。雨滴打在叶片上,嗒嗒作响,是抚琴的手,抹过断肠的旋律。千福立在雨里,叶惜花想着立在雨中的爱妻,也有些犹疑。兆凌眼中秋气更重了,他走到雨里,才知道千福早就在他的身边了。“姐姐,你为什么不进来啊,你也不要凌儿了么?”

惜花的心已经被大雨撕成了碎片,那个擅长书画的书君皇帝,曾经是他仰望的星星,如今,惜花对于这个君主,再也没有一丝真正的景仰。

那一场雨,把叶惜花夫妻二人和兆凌的关系拉近了。叶惜花终于明白,要想让兆凌成为真正的“大殿下”,就一定要想办法把他的心打开。就在这个时候,真的让他找到一条出路:原来,有一天他又试图去西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从西殿再向西,原有一座宫墙,因为长期没有人路过,那座墙坍塌了,只剩一座一人多高的矮墙。一条绝妙的连环之计,在叶画圣的脑海中清晰起来。他给这个念头,搅得彻夜难眠,但他说不出来,这种感觉是兴奋、担忧、无奈、还是沉重。

接下来,就在发现野径的当天深夜,叶惜花问忧心忡忡的公主,:“你的爷爷清风帝,也就是当今书君皇帝和前任西康皇帝的父皇,是不是留了一个保护皇家子弟的铁牌?”“是啊,这事我没告诉你,你怎会知道?”

“我在家乡读前朝实录时读到的。哎,要是真的有,就好了!”“当然有了,清风皇帝怕骨肉同室操戈,所以,他的后代,除了西康皇帝之外,人人都有这块铁牌。怎么,这又救不了凌弟。”千福很忧郁。

“你知道那上面说的什么吗?”“知道。”千福猛地反应过来,“你起来,它就在我手里,我拿给你看!”千福披衣,走到雕花红木柜前,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锁钥。她双手从柜子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银盒,打开盒盖,一块精美的铁牌映入惜花的眼帘:

牌是精钢铁铸成,律重千钧压邪魂。花饰雕成铺地锦,中镶宝珠一点明。希能避祸干戈止,愿保江山一荡平。质本慈父舔犊意,当尽跪乳一片心。帝王人伦何能免,万古父子天生情。

当下,惜花千福二人看时,铁牌上铸有:诸王不得相争,几个大字。

“你知道吗,这块牌子是父皇被选进京时一时高兴,对我说,‘早不会说话,晚不说话,偏偏我进京时你说话,你是上天赐我的宝!’这儿还有一道旨,写的是:‘不愿见者,一律不准晋见。书君帝兆迁书赠我儿千福三岁万寿。”

“我有办法救凌弟了。一定行。”惜花说着,转身在榻上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熟了。千福看看兆黯,此刻他躺在姐夫身边的小床上,睡的正熟。

叶惜花说,我有办法救凌弟了,千福想不通。第二天一早,惜花睡迟了。千福忙将他摇醒,嗔怪道:“你尽说些没边际的话,昨儿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让鸳儿跑一趟,就说我病了,向画苑告三天假,暂时不去供职了。”

“你好好的,怎么病了?”“那是对他们说的,对你不用说谎。”

“你不去供职,留在宫里做什么?”“把那张谕旨拿给我。”“倒要命令本宫了?”

“娘子,我不开玩笑。你亲自去拿。快点儿。”惜花说话的时候特别诚恳,把千福逗笑了。

“别傻笑,快去拿。”

千福照办。接下来的半天,惜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只让千福作陪。

到了二更,惜花道:“千福,今晚,还有明天,我都不回牡丹宫了。相信我,按我在书房对你说的,做好准备。明晚上我会回来半个时辰,然后我会有一段时间回不来。不过——最早后天,最晚就是大后天,我一定会回来!”

“你有把握吗?”

“相信我!这回一定没有问题。”惜花很少这么自信。

“对了,让人把东厢大院收拾出来。别忘了!我走了!”

惜花从宫中西面的小径进入西殿门外,从西殿后面的围墙翻入思过宫。这次,他发现看守更严了,连内院里都派了侍卫,日夜巡视。惜花想:“无毒不丈夫!”可是他又犯了优柔寡断的毛病。

旋即变了主意:“用催眠术,我的灵力还能有多少?不过,好歹不用杀人。”惜花用罗袜扬尘步法,不出声响,转过十几名侍卫,用灵力点击每个人一侧的太阳穴,中者顷刻间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深夜的思过宫静得吓人,时而几声乌鸦的哀鸣,凄厉厉的,令人心寒。惜花用灵力开了内殿的门,四下一顾,却找不到兆凌。

惜花大惊!忙点了灯烛,在残烛清光下,才见兆凌蜷缩在墙角,手里死死拽着那幅画。“你们要什么都拿去,就把它留给我吧!”兆凌眼里泪盈盈的,呆呆的望着惜花,好像不认识一般!刹那间,像爆发一般,狠命想要站起来,努力了许久,怎么也站不起来,坐在墙角,轻唤道:“姐夫!你来,你来。”他努力想说“看”字,嘴动了动,却说不出来,重重咳了一阵。

喘息未平,他伸出一只手来,惜花一个箭步向前,握住他的手。那手像冰一样冷。惜花把兆凌的手托在掌心,搓了又搓。看兆凌的双腿,全都浮肿了,哪里动弹得了!惜花轻轻的辦动兆凌的右手。兆凌先是使了一点力,有点抵触,一瞬变得很乖。“姐夫。”他的声音温柔而脆弱。

惜花扶好兆凌,缓缓将力送入他的体内。两人都坐在地上。“凌弟,走!姐夫帮你治病,姐夫带你离开这儿。”“姐夫,你看我的腰间。”惜花这才注意到兆凌的腰间,有一个杏黄色的缎面荷包,从颜色看已经很旧。上面绣的是一枝零落的海棠。兆凌双手不住的打颤,自己挣扎着解了荷包,展开在惜花的掌心,“姐夫,你看,我戴了它十六年了。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兆凌忍不住,轻轻咳嗽几声:“它是我身上,最干净的东西了。”说着,又咳。

惜花已经哭成了泪人,哪里还能劝他。只听他说:“姐夫,我在外面的时候,就听人说,你是世上最擅画的才子。你能帮我,帮我再画一张画像么?”

“傻弟弟,好好地,画什么像!姐夫一定带你出去,给你治病。”

“要是——”兆凌喘了许久笑道:“要是真能出去,我,”他说到此,又咳了数声,“我多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啊。姐夫,你知道么,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宫呢。就连每回祭天,总是三弟去。哎,我——”他咳的接不上气来,惜花又要把灵力输给他,他感觉得到。在惜花没动手之前,他就制止了。

惜花咬牙切齿,“救不了你,我当什么画圣,我做什么官,我情愿我只是一个强盗,好把你抢出去!”惜花越说越激动,兆凌却很平静,眼光像恬静清澈的湖水,“姐夫,你是好人,你和姐姐都是好人。像你这么善良的人,只怕,只怕——”

“别说了,姐夫是来带你走的。乖乖的,跟我走。我看谁敢——”“没用。”兆凌打断了惜花的话。

“你看,我的腿。哎,我早认识你就好了,迟了,太迟了。”他无奈的咳着,两手交叠握住惜花的手。

“我不管,就是背,我也要救你!”惜花说着,不顾兆凌的反应,迅速站起,背起他就往殿外走。兆凌不再争辩,两手紧扣着惜花的肩。

惜花背着凌弟,从地上捡起那幅画,又从近旁拿起那只残烛,清光摇曳,照着两人前面的叶惜花背着兆凌,临出门时,早用灵力把宫门封住,任他几百人同时使劲,也不得进入西殿。再没有旁人会留心这条道路,两人一路畅行无阻。到了矮墙,惜花奋力一跃,两人总算一同过去,但是终于因为冲力太大,两人一下都坐在地上。

兆凌道:“我实在想不通,天下怎么会有姐夫这样的人?安稳前程不要,来救我这个萍水相逢的人。”

“谁说的,我是你姐夫,我总要管你的。”“我一定很重吧。”“你呀,我平生背过的最轻的物件儿,就是你了。”

“你骗我,”兆凌笑了笑:“想不到,想不到姐夫也会骗人。”“来,扶紧了我的肩,走!”“姐夫,我们去哪儿?”兆凌轻咳数声。“回家!”“家?”

“对,姐夫家就是你家,兄弟,跟哥哥走吧。”

“姐夫!”兆凌这一声叫得急切,“你,带我出去走走吧。我不要待在宫里,我求你了!”这下正合惜花的心意,他顺水推舟,问凌弟你想去哪里?兆凌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哪儿都不认得。”说着,又咳起来。“姐夫到了宫里以后,听说我国第一胜景,名曰:‘腾龙十八瀑’你听说过吗?”

“他曾画过,还题了字,所以我也知道有这个地方。”惜花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用问。兆凌说:“我看他写的,此地在城东,是不是很远呢?”“是,几乎要穿城而过,姐夫上次曾同你姐姐去,那时我做驸马没几天,坐轿子差点没把我颠死。”惜花嬉皮笑脸,像哄孩子一样。

“坐轿都这么远,背着我走去,怎么使得?快别去了。”“凌弟想去,我就带你去。把眼睛闭上!”“还是别去了。”“姐夫说话你不听么?快闭上!”叶惜花摆出一幅长辈模样。兆凌还能说什么,乖乖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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