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跟着陆少白一路下了山,到了山脚之下,众人只见夜枭的马车仍停在那里,赶车人是陆少白和庄子凯在夜枭的寒舍见过的那个年轻人。这赶车人见众人下了山,便上前去走到夜枭的跟前说了声“枭爷”,之后便静立着等待夜枭的吩咐。
夜枭点了点头,冲他说了句:“人送走了?”
赶车人恭敬回了句:“按您的吩咐,已经送走了。”
夜枭听后表示知道了,之后便回身冲陆少白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说罢便伸出一只手去,示意少白搭了自己的手好上马车。
在庄子凯眼里,这夜枭此番就是明目张胆的占陆少白便宜,他哪里看得下去。于是快走了几步也到了马车旁边,正好挡在夜枭的身前。他也不出声,只是挡着夜枭,不教他的小心思得逞。恰好陆少白刚好走过来了,他便也伸出手去,不由分说将她拉上了马车。
庄子凯这般别扭着,夜枭倒也没和他计较。此时陆少白上了车,庄子凯瞥了自己一眼也进了马车,他便顺势的伸手去扶走在后面的陆丹婷和骆南枫。
夜枭的手伸的自然而然,这举动在陆丹婷看来,先前夜枭去扶自家哥哥,也只不过是出于自身的修养和习惯,没什么怪异之处了。反倒是庄子凯这般赌气的做法,陆丹婷和骆南枫看在眼里,总觉着自打他和夜枭碰了面之后,行为上总有些莫名其妙的。
夜枭府上的马车虽不算小,可是车里面毕竟是坐了五个人,如此一来倒是显得很拥挤。不过好在相比之前的六个人,此时没了绮罗姑娘,总归不至于一点空隙都没有了。
其实庄子凯和陆少白本不想坐夜枭的马车,可是陆府带来驾车的马都被夜枭下了药,弄的腿软,一时半会儿都好不了。所以他们这才不得不坐了夜枭府上的马车前来。
车上的人多,马车自然行的不快,再加之山路颠簸,总不免车里人会偶尔被颠个歪斜。
马车里庄子凯坐在正中最是闷热的地方,因为车子两旁有车窗,他为了照顾两个女孩子,便让陆少白和陆丹婷坐在自己的两侧靠着窗,让她们呼吸的顺畅些。如此一来剩下的位置便是靠近最前面的两个座位,骆南枫自然是乐不得挨着陆丹婷坐,所以最后上车的夜枭自然就坐在最旁边和这一边的陆少白相邻。
庄子凯现在十分郁闷,因为如此一来,陆少白和自己错开坐,倒是和夜枭紧挨着了。车子颠簸,偶尔陆少白不经意的摇晃总是能和夜枭轻碰到一起,再看看夜枭若有似无上挑的嘴角,以及他看向陆少白时戏谑的眼神,庄子凯觉着这条路无比的漫长。
“陆兄弟,我们下一步要怎么查?”骆南枫实在是看不过去庄子凯的纠结,便找了个由头问陆少白说道,“孟山长说,具体的事情还要去问淮南王,可是你也知道,之前淮南王府的二公子还在找我们的麻烦,我们这才刚刚脱离他们的视线不久,若是找上门去,岂不是还要置身于是非之中?”
“我们暂时不考虑去淮南王府。”陆少白出言道,“既然此事更多涉及到家母,我准备先行回乾山问过母亲之后再做打算。只是不知骆兄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骆南枫瞧了瞧坐在身边的陆丹婷,对方正在抬着头一眼不眨的看着自己。他挠了挠头笑着说了句:“我没什么想法,陆兄弟说去乾山,我自然,自然也要跟着过去。一来本就是我麻烦陆兄弟查案,总不可能叫陆兄弟一个人费心,而我自己置身事外;二来,我也想一同去乾山拜会一下陆夫人。陆兄弟准备何时出发?”
陆少白低头想了想说道:“若是没什么问题的话,我想准备一下,过两日便动身。此次离家也有两个月了,况且此次还带了婷儿在身边,若再不回去,母亲那里也是要担心的。”
庄子凯听了陆少白的意思之后也趁机插话:“这样也好,此次你出来的也算久了,陆园的大小事务总不好一直让伯母一人费心操持。虽说府上还有少玄,但那小子的性子你最清楚,他不捣乱已经不错了,最多也不过就在府里事务上帮着伯母打打下手。更何况乾山和宿云山的矿场事宜,你总不能一直交给下面人盯着,还是得亲自过问一下。”
陆少白和他们说的这些,夜枭是插不上话的。他坐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听,始终是微笑的表情,只是心里在想些什么没有人能猜得到。
夜枭将陆少白等人送回了住处,便准备回去了。临走之前,陆少白却突然将他叫住了。
夜枭见陆少白的表情便知道,她定是有事情想和自己求证,因此便将她引到不远处的一株古树下。庄子凯想跟着,却被陆少白拒绝了。因为她知道,庄子凯在一旁,夜枭未必会愿意对自己说实话。
这株古树的树干有两人合抱,距离陆少白住宿的院子不远。夜枭环着手臂靠在树干上,看着对面的陆少白浅笑着问道:“怎么,少白这是舍不得我?”
陆少白并不顺着夜枭的话往下说,因为她知道,这家伙贯会在口舌上讨自己的便宜,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最终吃亏的总会是自己。因此她只捡着自己想知道的问:“我有一件事情很是好奇,所以想问问。”
夜枭眼神一挑,语气半玩笑半认真的说了句:“我喜欢你。”
“什么?”陆少白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说的一愣,随即抬眼看着夜枭忍笑抿起来的嘴唇,刚想问出口的问题立时变成了因不知怎么接话而掩饰性的清嗓:“咳,阁下又在说笑。少白是个男人。”
陆少白这句话说完,便想赶紧摆脱夜枭调笑的话题,于是紧接着便将自己原本想知道的事情问出了口:“我想知道的是,你身上怎么会有沈誉的请柬和亲笔信?”
夜枭笑着拉长了声调“哦”了一声,随即微微低头靠近陆少白说道:“我还以为你要问的是,为什么我总是过来找你。所以我才回答说,因为我,喜欢你。”
今日夜枭的嗓子有些沙哑,他刚刚靠近陆少白说的这一句话,声音慢条斯理,又低得很,陆少白听了之后忽然觉着心脏的部位不自然的跳快了几下。
夜枭故意绕着自己的问题走,总是对自己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让陆少白心里头有些微恼。她沉了沉刚才有些纷杂的情绪,淡淡的说了一句:“既然阁下不想说,少白不问便是。”说罢不欲与他有过多的纠缠,转身便走,却被夜枭在背后按住了肩膀一下,复又迅速的将手收了回去。随即少白便听到暗器破风而过打入树木的声音,转头一看,只见庄子凯正面色不善的盯着夜枭的方向看。
陆少白知道,庄子凯的暗器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躲的开的,飞星镖一旦出手,事后躲避绝无可能闪开。看树上暗器的位置,刚才的飞星镖是打向夜枭手腕的。只是不知道夜枭能躲开是因为庄子凯怕误伤自己而减了速度,还是夜枭的视角极广,在庄子凯暗器未出手之时的一瞬间就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并做出了闪避的动作。
若是前者倒没什么,可若是后者,那这个夜枭绝非她所知道的那般只会用毒这么简单。
夜枭对庄子凯发暗器这件事熟视无睹,嘴里头仍然这般笑着慢悠悠的说道:“好了,不生气。你想知道,我说与你听便是。”却不知陆少白听着他这么说,更像是在哄女人开心的口吻,这让她心里头十分郁结。
陆少白微皱着眉,只听得背后夜枭微微沙哑的声音说道:“少白见识广博,可知道沈誉有一个孙子名叫沈岳?”
陆少白点头,“略知一二。”
虽然陆少白说的谦虚,可实际上,她对沈岳可谓知之甚详。只因为沈岳此人绝非只是沈誉之孙这般简单。沈岳的另一个身份,是当今朝堂上除淮南王之外,另一位掌权人物——豫阳王严唤宇的至交。
陆少白因着陆园有矿脉一事,对朝堂的动向和消息十分看重,因此朝堂上大多数掌权人的资料,她都曾经着重研究过。她正是通过研究豫阳王的关系,才发现沈岳的。
沈岳是豫阳王身边一个重要的人。只因他的祖父沈誉在当今文坛的地位卓越,可以说是当今文人竞相效仿的大儒。而且沈誉的嫡子早些年病故,嫡支只留下沈岳这一根独苗,被沈誉视为沈家的命根子。因为嫡子的亡故,所以沈誉把对儿子的思念都转嫁在了孙子身上。对沈岳几乎是言听计从,宠的没边。基本上可以说,得了沈岳支持,自然就等同于得了沈誉的支持。而得了沈誉的支持,则相当于得了大齐文人士子的支持。只此一点,就不枉豫阳王对沈岳的这分器重。
而且沈岳这个人不喜应酬,和他走的近的友人不多,豫阳王就是其中最常走动的一个。如今夜枭提起沈岳,陆少白心里头便觉得夜枭,甚至于修罗殿和梦断春水楼,背后的那个人,说不定就是豫阳王。
“沈誉是孟承礼的授业恩师,只不过十八年前沈誉和孟承礼之间有了一些间隙,之后便一气之下离开了圣贤书院。而孟承礼对恩师离开一事十分愧疚,一直想找机会和恩师将心结化解求得恩师原谅,但苦于没有机会。”夜枭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听下面人说你要来圣贤书院,便知道孟承礼那老家伙脾气倔的很,断不会轻易放你们入山门。我在沈岳面前还算是有些面子,也知道沈岳是沈誉最喜爱的孙辈,沈岳说话,沈誉多少能听得进去。所以我便替你从沈岳那里讨来了这请柬和沈誉的亲笔信。”
陆少白听了夜枭的话之后说道:“还真要感谢阁下出手相助了。若是没有那封信,进入圣贤书院取证怕是不知又要浪费多少工夫,如此看来,少白可是欠了你一个人情。”
“好说,好说。”夜枭笑着说道,“只不过少白又忘了,我说过,叫我阿箫便好。少白若是想还我这个人情,以后可别再叫错了。”
庄子凯之前一直和骆南枫二人站在一处,后来骆南枫和陆丹婷两人先回院子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还在等陆少白。他见古树下夜枭缠着陆少白聊起来没完,到最后便有些烦躁。终于等到他二人正事应该是谈完了的样子,便立马凑了过去。
“白白,事情可问完了?”
陆少白正想着,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已经问完,若是不抽身的话,夜枭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将调侃的腔调用在自己身上。所以此时庄子凯上来搭话,刚好解了陆少白的燃眉之急。因此她便借着庄子凯的话,向夜枭告辞。
夜枭本想再和陆少白聊上一会儿,不过见庄子凯纠缠过来,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便也笑着同二人告别,上了自家的马车,却没有忙着回去。直到陆少白二人进了院子,他隔着车帘吩咐了赶车人几句,只见那赶车人不知做出个什么动作,不多时便从墙后树上出来了两个人,在赶车人身前站定。
这两个人听了赶车人的耳语,又双双一抱拳,迅速的隐匿起来。待一切就绪,夜枭这才出了声,“走吧,回寒舍。”
等到庄子凯陪陆少白回了房间,骆南枫和陆丹婷也一同过来了,准备和陆少白商议一下行程问题。
陆少白想着,目前在京城能查的事情均已查完,即便还有一些没有弄清楚的问题,现在却不好再继续深挖下去。比如雇魏四买凶的幕后主使,虽说夜枭已经和自己保证过,修罗殿以后不会再接骆南枫的生意,可若是不弄清楚了幕后主使的真正目的,陆少白不能确定那个买凶之人要取骆南枫性命,是否也是把骆南枫当成劼王之子的缘故;而且同样不能确定,那个人在修罗殿做不成生意,会不会另找别人动手。
现在既然排除了骆南枫是劼王之子这一推论,那么现在仅剩的线索就是帕子。而帕子的事情需要回到乾山找母亲查证,在京城再待下去意义不大。所以陆少白决定修整两日之后便退了此处的宅子,动身回乾山。
就在陆少白等人商讨回乾山的行程时,夜枭正坐着马车走在返回寒舍的路上。
赶车人坐在车梁子上甩了一记响鞭,催着马儿走的快些。他心里头一直有事儿,此时听车里头的主子没个声响,便斗胆出声问了句:“枭爷,您真打算将那个绮罗留在寒舍?这女人是劼王之后,罪籍难赦,身份烫手。况且寒舍是您留给自己的清净地,放她在这儿除了麻烦,看不出半点用处,真不知枭爷留她做什么。”
车里的夜枭沉默了片刻,方才幽幽的出了声:“何希,有些事情我只说一次,你要仔细记着。”
“枭爷请讲。”
“我要和你说的是生存之道。”夜枭坐在车厢里一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一边说道:“咱们这种人,若想有活路,每走一步都必须把眼光放的长远。有些事情,现在看来毫无益处,可世事无常,说不准这件事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成为你手中的一个有分量的筹码。而对于我们来说,多一分筹码,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你之前在童翎手底下做杀手,后来任务失败被送到了药庐,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我想我刚才说的这些你应该能想明白。”
赶车的年轻人何希寻思了一番,仍不解道:“枭爷,您说的道理我清楚,可何希还是不明白,如今劼王早已作古,他的女儿即便是我们留在手中,日后又能有什么用处?更何况,把绮罗留下这件事是枭爷您临时起意,若是不归还梦断春水楼,红绡她会不会将此事上报给主上?主上最不喜欢的就是下面人擅自做主,若是知道您未经他同意便将绮罗从梦断春水楼带走,何希怕主上会找枭爷您的麻烦。”
车厢里传来一阵轻笑,“呵,这个你不用担心,在他面前,我自有说辞。其他的你不必多想,只需知道,这个绮罗,我留着有用便是。”
何希听后点头称是,不再多问。
他刚刚听了车里的夜枭提起自己的往事,心中无限感慨。他自入修罗殿之后,便被分派到童翎手底下做事。因为自己之前和程凝风、阿筝小笳兄弟还有慕容红绡四人拜过把子,而童翎又和阿筝不睦,他斗不过阿筝,便拿自己出气。所以自己在童翎手上接的都是九死一生的凶险任务。最终的一次任务失败,被童翎怂恿,主上做主送去了药庐,成为了药童。
他在上代夜枭手里当了两年的药童,用以□□解药的试用。其中的痛苦让他不止一次想到了死。可是每次都是想死不成,被用药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种痛苦一直持续了两年,直到现在车厢里这个人成为了夜枭。
这个夜枭很奇怪,何希总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这个人成为夜枭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他的名字从药童名单中划去,并将他从药庐中带了出来,安置在如今的寒舍里修养。待他身上好转了,便留在寒舍做了一名赶车人。
夜枭一直都带着面具,何希只能看到他的小半张脸,却从这小半张脸上猜不到他的相貌。何希不知道夜枭当年为何会救了自己,但是他知道,这个夜枭将他从地狱中拉了出来,让他不再受到痛苦和折磨,更让他远离曾经的杀戮。自己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清,说夜枭是自己的再世父母也不为过。因此,何希虽叫了修罗殿主人二十余年的主上,可他心中唯一的主子,就是夜枭。
马车到了寒舍的门口,何希跳下车,挑了帘子将夜枭扶了下来。寒舍的管家乐渐也许是听到了响动,又看到了夜枭的身影,此时已经打开大门相迎。
“枭爷,您回来了。”
“之前送回来的那个姑娘安置妥当了吗?”夜枭一边进了大门一边问道。
“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安置妥当了。只不过枭爷,就在您走之后不久,上面派了消息过来,您过目。”管家乐渐说罢从袖袋中取出一个染成绿色的竹筒递给了夜枭。
这消息是山鹞子带过来的。山鹞子是主上和他联系的主要工具,若是带来的竹筒染成了红色,那便是有紧急要务,需要他立刻回到药庐待命;而绿色的竹筒则在时间上没有那般紧急,不过也需要自己回去见主上一面。
夜枭将竹筒抛起来又接住,随意打开看了里面内容,自言自语般说了句:“正巧,我也有事情过去和他说一声。”说罢又冲着何希说道,“你留下,乐渐跟我到药庐走一趟。”
乐渐称是,上前接了何希的缰绳,待夜枭又上了马车坐好,他便驾着马车往修罗殿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