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戏的第二日一早,陆少白便出了门,依昨日之言前去庄府拜访庄子凯的父亲——庄靖庄大人。陆府和庄府由于陆少白和庄子凯的同门关系,早些年也有些往来。庄大人对陆少白这个年轻人很是欣赏,所以即便他和儿子断绝了关系,此次陆少白的拜访,庄大人还是十分的高兴,言语中竟透露出将女儿庄子娴许配给陆少白的想法。
此语一出惊得陆少白坐立不得,只能将话题扯到了别的上面,山南海北的和庄大人聊了好半天,这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好在庄大人对此事也只是个初步的想法,借着闲聊探探陆少白的口风,现下见陆少白顾左右而言他,便知道这个年轻人对自己的女儿没什么想法,所以也就按下此事不再多提。
陆少白从庄府出来一路回了庆和楼,本想和庄子凯说起此事,可谁知庄子凯自昨日回来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就这么一直待了十来日。
这些天庄子凯虽然就住在陆少白的隔壁,可他要不整日的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要不就是出门一整天,几人倒是没再怎么见着他,而庄子娴自与他们在茶楼分别之后,因怕再遇到淮南王府的二公子,便也再没来过。
骆南枫和陆丹婷两个是坐不住的,见最近没事可做,索性两人结伴去京城里头逛一逛。陆少白之前来过京城数次,她素来不喜欢逛些个铺子,便只吩咐了妹妹不可乱跑惹事,劳烦骆南枫帮着多看顾些,她自己便不去了。骆南枫自是乐不得,将胸脯拍的通天响,和陆少白保证说绝对会看顾好她。
骆南枫和丹婷两个前脚刚出庆和楼,庄子凯后脚便闪进了少白的房间。
少白看着子凯进来,话也没说一句,坐在桌前面色凝重,心下诧异,上前问道:“这时候来找我可是玉环的事情有什么眉目了?”
庄子凯点了点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看样子是在想怎么和少白说这件事。
陆少白见他面带犹豫,又想起他这几日一直没有露面,心里头核计,他别的时候不来,偏偏骆南枫和丹婷刚走他便来了,莫不是有些事情想瞒过他们?难道说这玉环的来历并不简单?
少白这么想着,嘴里便也这么问了出来。庄子凯听后没有反驳,只是对陆少白说了一句:“这案子牵扯太大,你别再管了。回头等骆兄回来,我就说我本事不济,没查出来,叫他失望了。”
少白微微皱眉,问道:“这却是为何?”
骆南枫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说了句:“这玉环不是凡物。”说罢指了指头顶,“涉及到上面的人,谁都碰不得。至于骆兄所托,我只能这么和你说,你若当他是个朋友,就让他别再想着查明身世的事了。这里面水太深,被卷进去,想出来就难了。”
陆少白听的更不明白,不过有件事她倒是有些好奇,“上面的人?莫非是皇上?”
庄子凯摇头,“这倒不是,不过和今上倒是有些关系。”
陆少白听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朝中与今上有关系的得势者,无非淮南王和豫阳王两位,你胆子素来颇大,就连淮南王家的公子都敢当街揍一顿,我却不知还有什么人能让你说出碰不得的话来。你越这么说,我倒是更加想把事情弄明白了。”
庄子凯见陆少白一心想知道,想来她是个寻根问底的人,如若不告诉她,她没轻没重的自己去查,说不定还会弄出什么乱子来,因此只好答应告诉她,只是嘱咐她此事只能她一人知晓,暂时不要告诉骆南枫知道。
少白点头应允,如今庄子凯连个嬉笑模样都无,可见事情还是挺严重的。因此她便也认真的听他说起玉环的事情来。
“这玉是老坑玉,水头十足,翠色晶莹剔透,是个极品玻璃种。在大齐境内有名的几个老坑二十多年前的时候也的确出过不少好料子,这个品质的玻璃种也有,不过大多都是无色的白玻璃。即便是有带翠的,也都是硬玉,即便是再高明的高手,用刀剑斩断是不可能做到完全没有细裂痕。我所了解的玉料中,唯有一个地方的老坑就盛产这种极品有色玻璃种,而且是软玉。”
“是何处?”
“那老坑不在大齐,而在西南小国安怀,即安怀国的国脉玉场。”
“安怀国?”少白皱眉,“听闻安怀国早在二十六年前先皇驾崩之际就已经被它西边的昌夷攻占了近一半的国土。其中貌似就包括那个国脉玉场吧?”
“你说的没错。”庄子凯回答道,“安怀玉素来品质颇高,便是在玉场未被昌夷抢走之前,它出产的玉料也是不许外流的。只不过因为安怀国小,实力远不如周边各国,为了寻求庇护,便在三十年前成为了大齐的附属国。在安怀使团前来受封进贡的时候,为表诚意,才带来了一块极品玻璃种的玉料作为贡品之一进献于御前。而之所以进献的是玉料而非雕琢好的玉雕,是因为安怀雕工稀少,且技艺并不是特别的精湛,因此才进献的是玉料。”
庄子凯见陆少白若有所思,便继续说道:“算起来安怀自对大齐俯首之后也就进献过这么一次安怀玉,在这之后四年,先皇身体每况愈下,大齐内部各王爷皇子之间的争斗也是暗流汹涌,所以也就无暇顾及安怀和昌夷之间的战争了。直到二十六年前先皇驾崩,安怀玉场归入昌夷,安怀玉便再也没有流入过大齐。”
陆少白听后说道:“那照这么说来,这玉环便是三十年前的那块玉料所雕琢而成的?那当时这玉料应该不仅仅雕出这么一个玉环,应该是先皇将玉料雕琢成多个物件,又分别赏赐给什么人了吧?”
庄子凯点头:“这玉料当时由先皇做主,做成了八个玉环,分别赐予了包括今上在内的八位有封号的皇子,另外玉料雕琢成玉环之后还剩下少许,便又由先皇赐予了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以及淮南王。”
“这么说来,这半块玉环的前主人,便是这八位皇子之一了?”
“没错。”庄子凯道,“而且,这八枚玉环上面皆是统一的规格,玉环的上面刻的是诸王的封号,下面则是各位皇子的名讳。我替今上做过事,曾经见过他的那块玉环,上面写着‘昭阳’,下面写着一个‘昌’字。”
庄子凯说罢从少白的房间取出一张纸来,按照骆南枫半块玉环的样子画了下来,指着玉环上下的“吉”“木”两字说道:“你再看看这两个字,想一想便知道为什么我叫你不能插手了。”
陆少白心中想道:听父亲提起过,三十年前先皇在位时,有封号的皇子一共有八位,分别是当时的昭阳宫太子严敬昌、淮南王严敬喆、义水王严敬羽、中山王严敬双、蓬莱王严敬赫、西昌王严敬朋、诚王严敬囍和劼王严敬林。那么如果今上的玉环上所刻,上为昭阳下为昌的话,那么这半块玉环就是……!!!
想到这里,陆少白心中一凛,叹了口气对庄子说道:“怪不得你不叫我查下去。今上对当年的‘义劼之乱’恨意颇深,一道旨意便使得义水王和劼王一脉再无男丁,女眷或下令赐死、或内廷为婢,最凄惨的还有金枝玉叶沦为官娼,除有特赦一辈子不得赎身。”
庄子凯也感叹道:“当年义劼之乱平定之后,其中的义水王府,便是我那老爷子带兵抄家抓的人……今上下令男丁内眷不论年岁皆论罪,是铁了心的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陆少白将庄子凯画的图放在灯烛上烧了,看着明灭的火苗,叹了句:“自古天家亲情薄,为了那个位子坐的稳,便顾不得什么手足亲情了,想想也是一种悲哀,只是苦了骆兄,只怕是一辈子都别想知道事实的真相了。”
庄子凯劝道:“不论当年他是如何逃过一劫的,总算是从阎王手中夺回来的性命,此生活着便是最大的幸运。不知本源、糊涂快乐的活着,总要比知晓身世、清楚痛苦的死去强得多。”
陆少白点头:“想来他母亲拼了性命将他送到西凉,也是为了这般考虑吧。”
庄子凯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记得他说过,玉环的另一半在一个女子身上,这件事可有眉目了?”
陆少白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有,因为手中的线索实在是有限,所以我也只能一步一步的推算。如今从你这里知道了这玉环的来历,那持有另一半玉环的人,大概就应该是他的姊妹了。”
庄子凯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涉及到当年判决的结果,若是不查一查,咱们也不知道那个女子究竟是否还活着。”
陆少白补充道:“若想找到这个女子的下落,明着查访旧案却是不行。若那女子死了便罢,若是活着,只怕多半咱们得去青楼红馆里头多转一转了。”
庄子凯连连摆手,“都说了你不能再继续查下去了,也怪我刚才多嘴,又提起另一半玉环的事情来。”说罢又特意低了嗓子,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事情扎手不说,再说你一个……一个姑娘家怎好去青楼红馆那种地方,就算你现在是个男人打扮,可你璇玑公子这么一个品行高洁的人,去青楼怕是也会污了名声。”
陆少白冲庄子凯道:“我也知道这件事情不好碰,可是如今这还只是你我的一个猜测,并没有进一步的证据证明骆兄的确就是劼王的后人。如果我们仅凭一个猜测就将案子置之不理的话,却是说不过去。因此怎么也得先将另一半玉环找到之后再做打算。”
“可你凭着什么去找另一半玉环呢?不还是得在那些因‘义劼之乱’获罪的人中去找?你虽不在朝为官,可你也得想想,你背后还有整个乾山陆园和两大矿脉,你当那特许经营权是容易得来的吗?多少人在盯着你手中的矿脉不放?又有多少人想取你而代之?你可不能因为此事将陆伯父传给你的家业给丢了。更何况,这不是小事,真的被有心之人盯上了,一个‘暗通余孽’的帽子扣下来,怕是你根本脱不了干系。”庄子凯不愿陆少白惹上这一档子事,因此对此十分反对。
陆少白摇了摇头,反而庄子凯说道:“胜之可知道为何世人称我父亲为侠探?”
庄子凯知她意思,叹了口气回答道:“怎能不知?陆伯父是我最敬重的人之一。他解案如神,从不惧高官强权,只问事实对错。当年震惊朝野的张栩一案,陆伯父将刑部定了罪的案子都给翻了,硬是在行刑前抢回了一条无辜人命。自此之后,世人都知道如有冤情,只要能让侠探陆鼎存出手,就一定能够沉冤得雪。”说罢看见少白还想说些什么,便随即又说道,“我知道你问我这个问题是想说什么,可我不能明知眼前是一个万丈深渊,还任由你踏进去。”
“我知道胜之关心我,可是我不能堕了我父亲的威名,我不能就只因为镯子上的信息就判定骆兄的确就是劼王的后人,胜之也说过,先皇下令将玉料雕琢成玉环之后,还有余料赏给了今上和淮南王,这样一来就还有其他的可能,所以为了证明这件事,我只能先顺着这一条线,将另一半的玉环找到,如若不然,一切也只能是我们的猜测。”陆少白坚持。
“可是……”
“师兄……”陆少白叫出这一声之后,便直盯着庄子凯瞧。
庄子凯见陆少白难得的叫了他一声师兄,又那么看着他,看的他心里发毛,烦躁的挠了挠头,投降了,“好了好了,怕了你了。”说罢又撇撇嘴道,“哎呀从小到大你就会用这一招拿我……”
庄子凯说完见陆少白还是看他,便伸出手假意用力的捏了捏陆少白的脸,“行了,别这个眼神儿盯着了。算了,谁叫我是你师兄呢?白白师弟要出门闯祸,我这做师兄的就算不帮忙也得防着你被别人欺负了去。”说罢见陆少白面无表情的将脸从自己手中抽了出来,在一旁揉揉揉,那样子在他看来竟是说不出的顺眼,便笑嘻嘻的接到,“更何况,就以咱俩的交情,你要做的事,我哪舍得不帮你,你说是吧,哈……哈哈……”
陆少白见庄子凯又不知想到了哪里,在那儿笑的开心,心道: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胜之啊。表情严肃什么的真的不适合他。
“那既然你打定主意要查,想好了从哪里入手没有?”庄子凯问道,“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说出来,师兄帮你啊~”
陆少白眨巴眨巴眼睛,说了句:“具体的还没有想好,只不过我想,既然这件事情需要查清楚当年‘义劼之乱’中的女眷都是些什么样的结局,那还是得需要动用在目前在京里的眼线才能查到。看来,咱们得找时间去见一见李之航了。”
“李之航?”庄子凯听这个名字很耳熟,想了一下问道,“可是咱们在安梓海游历的时候顺手救下的那个大夫?”
陆少白笑道:“没错,就是他。”
“哈哈,看来他当初还是听了你的话搬了家。不过为什么会到京城来?他当时被修罗殿的那个什么夜枭所伤,他搬到京城不正好是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了吗?”
陆少白点头说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胜之岂不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庄子凯想想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又问道:“这李之航不是个大夫吗?你要找线索怎么想到要去见他?我只知道他拜了你为师,却不知他还有什么其他的身份。莫不是也被你发展成为一个查案的线人了?”
陆少白见庄子凯不解,便将李之航现在负责京城线人联络的事情告诉了他知道。
庄子凯听后说了句:“如此看来李之航这个人也算是知恩图报,有他帮着你联系那些线人,相信你做事也能轻松不少。若是你打定主意的话,我们明日便一同到他府上去商量此事吧。”
庄子凯说罢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白白,既然这件事你决定要查下去,那骆兄那里,你究竟准备怎么说?到底要不要将我调查玉环的结果告诉他?”
陆少白抿了抿嘴唇,想了想之后说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我想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为好。毕竟无论事情如何,我们都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可骆兄毕竟是当局者,我怕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反应。所以我想还是等我们再查到一些具体证据的时候再将事情的结果告诉他吧。”
庄子凯也同意陆少白的想法,“也是,反正现在的结论还只是我们的推测,就这样告诉他,反倒让他徒增烦恼,还是先不要告诉的好。”
两人说完了案子的事情,也暂时没有别的事做。庄子凯久未和少白亲近,一时来了兴致,便如小时候在紫微山上一般,在少白的房间的小榻矮桌上摆了棋谱,你来我往的手谈起来。
庄子凯心思直,脑袋里没有陆少白那么多弯弯道,经常被少白杀个丢盔卸甲,只不过他在少白面前向来脸皮子厚,几番下来,悔棋换子什么的也不知道耍了多少次赖皮。不过这样的庄子凯是十分可爱有趣的,陆少白在他的插科打诨之中觉着就像是回到了二人在紫微山上求学时的光景,玩笑间便也由着他耍赖。
一局未半,正在欢乐的时候,少白房间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逛了一圈回来的丹婷和骆南枫二人。
骆南枫见久在房间不出门的庄子凯也在,立马来了精神,问道:“庄兄弟也在?可是那玉环有什么眉目了?”
庄子凯摇了摇头说道:“叫骆兄失望了,我这里还需过几日才能得到消息。”
骆南枫也没甚在意,拍了拍庄子凯的肩膀说道:“也没事儿,反正我二十多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这几日。我相信有陆兄弟和庄兄弟帮我的忙,一定能够将我的身世查清楚了。”
庄子凯听后笑了笑,心里却不是个滋味。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不是如他和少白推测的那般,如若是,那么他宁愿眼前这个年轻人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