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福是汪府的老管家,却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先生。他跟着汪老爷子走镖二十多年,虽说早已到过了知天命之年,可作为通达镖局曾经最严谨出色的镖师,汪福的机敏不减当年。
偏厅里汪家的老爷少爷们正在进行家宴,为了迎合年景,偏厅外面的场院也是布置的灯火辉煌颇为喜气。由于老爷回府时带了雷彦过来,并严肃嘱咐他这几日府上加强戒备,因此他丝毫不敢懈怠。
汪福正带着一众家丁守在门口,突然一阵风扑面吹来,风中含着阵阵清香,让人闻之欲醉。汪福心中机警,急忙摒了呼吸,正待对手下众人提醒,却见那些家丁竟一个个的都倒了下去!此时,从中庭的树后忽的转出一个人来。此人手中一柄长刀,身材魁梧,全身上下身着夜行衣,并且蒙着面,就连头发都由黑巾遮住了,整个人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什么人!竟敢擅闯汪府!”汪福见那人现身,便立时拔剑挥了过去。只见来人右手抽出随身佩刀,一个箭步便到了汪福身前,几乎是一招之间,便将汪福的佩剑从中斩断。之后却未再出刀,只是飞起一脚将其踢的老远。
此时偏厅内的众人闻听到外面声响连忙赶了出来。汪重义一眼便看到了被重伤在旁的汪福,恨声吼道:“谁家宵小,竟也敢到汪府撒野!”说罢便拔了剑。
可还未待上前便被旁边的汪启麟拦了身子,低声说了句,“你不是对手。”说罢便扬声冲着那黑衣人道:“阁下遮遮掩掩算什么英雄,何不报上名来,好教汪某也知道该为何人收尸。”一个飞鸿踏燕拔剑上前和那黑衣人斗了起来。
汪重义和汪重信两兄弟到底是年轻气盛,不听父亲劝诫也提剑攻了上去,留陆少白骆南枫以及雷彦护在汪老爷子身边。
那黑衣人闻声并未受汪启麟言语所激,仍是不发一言。陆少白在黑衣人与汪启麟父子打斗时一直在仔细观察黑衣人及其武功路数。不知为何陆少白总感觉这个人身形看上去很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半刻又想不出个头绪。此人的武功路数陆少白从未见过,手中的刀身长而刃窄,乍看上去竟是与叶梅笙的刀的尺寸九成相似,只是他身法并不很快,但是出招的刀势却是迅猛,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此时并没有出全力。只见他出刀只在躲挡汪启麟的剑风,一味的防守却并不出杀招,只是在一招一式间离众人越来越近,看来他此行目的不在汪家。陆少白心中一动,看来来人定是冲着雷彦了。思及此处,她便以眼光示意骆南枫同自己一起,拉着汪老爷子与雷彦向远处退去。
果如陆少白所料,那黑衣人见他们退走,攻势猛的加急,场上的父子三人抵挡的越来越困难,只得连连后退。斗到最后,那黑衣人刀光一闪,终是冲着躲在汪老爷子身后的雷彦而来。
那雷彦心中一惊,右手按在剑柄上,想拔剑抵挡,却不知何故并未抽剑,而是一个闪身直直躲在汪老爷子身后,那样子竟是用老爷子当了挡箭牌。雷彦这一躲闪众人皆看在眼里,见他拉了老爷子涉险,汪重义和汪重信见状更是连忙剑风一转,上前欲从后面攻向黑衣人,只求迫的他回刀化解,好解了老爷子的危机,同时痛骂,“雷彦!你个孬种王八蛋!”
汪老爷子不当镖头多年,此时又是在自己家中,因此一时间手中并无兵刃,只能眼看着黑衣人的刀就这么冲到自己眼前,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那黑衣人轻松躲过汪家兄弟的偷袭,一个回身用之前对付汪福的招数,暗自在右手手腕上运了内力,猛一出手。长刀上挑,正碰上兄弟二人收势不及的长剑。只听闻琤的一声,两柄上好的长剑皆在贴近剑柄处应声而断。汪家两兄弟心里一突,兀的松了手任那剑柄掉在地上,心中暗道‘好险’,幸亏反应及时,要是刚刚二人再向前一寸,那被削断的恐怕就不是长剑,而是二人的右手了。
被削飞的剑身尚未落地,那黑衣人便借势直直冲着前面的雷彦而去,本以为即将得手,却不想站在老爷子左右两侧的陆少白和骆南枫突然同时出手。
陆少白从未见过骆南枫出手,因此对他的武功未做估量,只想着自己武功虽平平,但胜在腿上功夫,此刻也只能靠身法取胜了。众人见陆少白之前虽未有兵刃,却只看到其右手在腰间一过,便赫然一柄软剑在手。随着她出众的轻身功夫上下跳跃,左右躲闪夹攻,那剑花耍起来奇快,叫众人只能听到剑身破风的声音,眼光却是捕捉不到。一路剑法施展起来叫人眼花缭乱。
陆少白之前见识到黑衣人长刀的锋利,自己的软剑便都躲着黑衣人挥来的长刀,以免发生兵刃上的直接碰撞。汪家兄弟的佩剑虽不说多稀世名贵,却也是舅舅花了大功夫为二人寻来的,自不是凡品。可这黑衣人却能凭一刀之力就将这两柄佩剑同时斩断,这便说明了除了此人内力纯厚之外,手中长刀定是以塞北精铁铸成的,不然是承受不住主人的内力的。
陆少白知道,自己的剑招虽看起来厉害,但是却是花哨颇多,碰上如黑衣人这般的高手,硬拼却是不行的。此时只能凭借脚下步法来取巧,从对方刀法的空隙中找到漏洞,补上几剑。可对方刀法严密,陆少白此法也只是在他的手臂处添了几道轻伤,却丝毫没有减弱其攻势。幸甚的是,对方的轻身功夫不如她,此番虽武功精湛,却也一时半刻伤不了她。
反观骆南枫,这个关外汉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陆少白还真没有料到,他在功夫上确实算是个高手。虽然剑招并不华丽,但是对付起这个黑衣人来,此刻的骆南枫倒也称得上是气定神闲。出招时竟还总是时不时向内院方向瞄个几眼,那黑衣人的刀招劈来时却仍是能化解的游刃有余,比自己左躲右闪强得多了。
见他此番姿态,陆少白不免在出招间隙提醒他一句:“骆兄,我妹妹不在,你这般拖着时间她也看不到的。”
见陆少白一语道破了他的那点小心思,骆南枫回剑挡了一下黑衣人的刀,冲陆少白嘿嘿一笑,道:“本来还想再等等丫头的,既然陆兄弟着急,便结束了吧。”说罢一时间竟是生生改了剑招,剑气到比之前更加锐利起来。
骆南枫恐怕是黑衣人计划中始料未及的一个变数。黑衣人对付汪家父子的时候并未用及全力,可此番自发现骆南枫功夫不弱之后,便也开始认真对待起来。等到拿出自身真正实力的时候,却发现骆南枫之前对自己出招竟然也有所保留,随着他刀势的愈加狠戾,骆南枫的剑招竟也交织的紧密起来。那黑衣人见骆南枫如此不好对付,便立时改了之前的主意。身形一闪,不再与二人做过多的缠斗,一心一意冲着向内院逃走的雷彦方向杀来。
此时陆少白的剑风仍然在他周围上下翻飞,骆南枫见黑衣人要躲,也立刻贴身过来。惹得黑衣人心中大感不快。他明白眼前这个关外汉是个麻烦,若想完成任务,就必须先解决了陆少白,再专心和他打一场方可。思及此处,那黑衣人的刀锋猛地一转,竟是破空向陆少白劈来。
“哥哥小心!”一声惊呼传来,却是陆丹婷听家丁说起外面打斗,担心哥哥安危便跟了出来,正看到黑衣人劈向陆少白的一刀。
陆少白见黑衣人攻势转向自己,正聚精会神的挥剑闪躲,乍一闻妹妹的呼声,一个闪神猝不及防被黑衣人一刀劈向左臂。还好她反应够机敏瞬间身体便做出了反应,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只是刀气仍然划破了她的左袖。只听到啪嗒一声,袖袋中的一个物件随着刀锋划过掉在了地上,正是先前在萧关,夜枭交给陆少白的墨玉箫坠子。
场院中打斗正酣,陆少白没有心思理会那玉坠子,可那黑衣人余光扫到那玉坠子之后,再看向陆少白时眼光却是大骇,一时间没了反应,竟是生生受了陆少白一剑,刺中肩胛。那黑衣人也不顾受伤,一个纵步再落地已是丈余远。回头很复杂的看了一眼陆少白,不待二人上前去追,那黑衣人却也不再冲着雷彦去,迎风洒下一包药粉阻了二人脚步,一转身竟是疾步逃了。
药粉并非□□,而是寻常的迷药,却是分量十足。陆少白在药粉未至身前已经闭气,却忘记了提醒身旁的骆南枫。骆小哥武功虽佳,可之前见少白一剑伤了黑衣人,心中一喜一时间有些放松,便倒了霉的着了黑衣人的道了。只回身冲着陆丹婷方向行了两步,便翻了一个极不甘心的白眼,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骆南枫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客房的床上,小丫头陆丹婷正坐在他的床边望着他,嘴角处两个小小的梨涡。见丹婷笑吟吟看着自己的样子,骆南枫顿时觉着即便是刚刚小丫头没看到自己耍帅,即便是自己晕倒的时候样子不太美观,但一睁眼就能看到心中所想的姑娘,这生活对自己还不是太残酷,也还挺美好的。
“呀,你醒了!”陆丹婷见骆南枫睁了眼直直看着他,欢呼了一声,随即转身用崇拜的目光看向身后,对着方桌前已经换了身衣服,正在研究玉坠子的陆少白道,“哥你真厉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骆大哥就醒了!”说罢连忙转身,见骆南枫手臂微微抬起似是要坐起来说些什么。便不待他开口,便对着骆南枫上身几处大穴点了下去。
骆南枫愣住了。他刚刚抬起来的手就这么被小丫头点穴定住了。没明白怎么回事,骆南枫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问道,“丹婷,你这是做什么?”
小姑娘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起了身,从床头处取了面铜镜来,对着骆南枫一照,忍笑答道:“嘻嘻,骆大哥你自己看看吧。”
骆南枫呆愣愣的看了看陆丹婷递过来的铜镜。只见里面的自己头上竟扎了好多的针,整个变成了刺猬。怪不得小丫头一直在笑,却原来是在笑这个。
“你中了迷药,本来睡一觉便没事。可哥哥说你刚刚吸入的量太多,恐怕要一觉睡到明日中午去。这才用了这银针醒脑的法子。”陆丹婷笑笑说道,“刚刚是怕你乱动才点了你的穴道,这下你躺好乖乖的,我这就给你把穴道解开。不许乱动知道吗?”说罢又使坏吓他一吓,“你若乱动,到时候银针伤了脑子变成傻瓜,我可不负责哦。”
骆南枫看着丹婷因为坏笑而露出的一排小白牙,眨巴眨巴眼睛保证道,“我不动,快给我解了吧。”
陆丹婷手起指落,几下便给骆南枫解了穴道。这时候陆少白也从桌前踱了过来,算了算时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你既然醒了,这针就可以拔掉了。”说罢将骆南枫的头解救了出来。
“对了,那贼人逃了之后,又发生什么事情了?那雷彦和老爷子他们怎么样了?”骆南枫被迷晕了,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清楚。当时情况混乱,那黑衣人的实力明显还可以和他们再纠缠一阵,却不知怎么就逃了。
“那黑衣人定是被我哥哥刺中了肩膀,觉着不敌才逃跑的。之后我们看你被迷晕了,就把你送回来了。”陆丹婷之前并没有出来,所以并不知道骆南枫的功夫到底如何。可偏偏她刚出来,就看到了她哥哥用剑刺伤了黑衣人的肩膀。而紧接着骆南枫便中了迷药翻了白眼,而她哥哥却毫发未损的站在她面前,所以内心中对陆少白更是佩服的紧,顺便把骆南枫划到了功夫不好的一拨人里去了。
“我的功夫也很好的。”骆南枫弱弱的辩白,“不信你问问陆兄弟,我一直打的很好的。”
陆丹婷头一扭,“没看到就不算。”
陆少白见他二人斗嘴只是笑笑便没再理会。细细想来,按照当时的情景,只陆少白和骆南枫二人与那黑衣人在场院正中缠斗,而骆南枫的注意力全放在和黑衣人刀招上了,并未注意他的眼神表情,所以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有陆少白一人看的明白。那人是在看了这个墨玉箫坠子之后分神被自己刺中的。他的表情变化虽快,但是以自己的眼力还是看到了。
那是一种惊讶与恐惧。
陆少白在房间来回踱着步,心里一直在反复揣测。他在忌惮什么,是夜枭吗?还是忌惮这玉坠子本身?如果是前者,那么他连夜枭的佩饰都认得如此清楚,那他一定是和夜枭打过交道,又或许他就是修罗殿的人;如果是后者……如果是后者,那这个玉坠子到底代表着什么呢?
陆丹婷和骆南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两人就这样盯着陆少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唉,你说我哥哥他现在走来走去的,是在想些什么?”陆丹婷用手指敲着下巴,小声问骆南枫。
“那是你哥,你都不知道他想什么,我哪儿知道。”骆南枫撇嘴。
“我是女孩子,谁知道你们男人走来走去的一般是在想什么。”陆丹婷小声嘟囔,“要我猜啊,我哥一定在想那个黑衣人的身份。”
陆丹婷刚嘟囔完,便见陆少白突然停住了,说了句‘我有事先出去一下’,随即转身便出了门。刚迈出门口两步,突然想到自己出去了,这大晚上的婷儿也不好和骆南枫共处一室,便又折了回来,对陆丹婷道:“天晚了,让骆兄慢慢休息,你也回房间去吧。”说着便也将小丫头拉出了门。
骆南枫前一秒还在心中燃起幸福的小火苗,终于可以和小丫头独处啦,下一秒这个小火苗就被无情的浇灭了。与其在房间没意思,还不如和陆少白出去看看他想到了什么。骆南枫忙穿好鞋子披上了外衣跟了出去,冲着陆少白喊道“陆兄弟,等等我!!”
陆少白从骆南枫房中出来先将陆丹婷送回了屋,接着便直奔汪老爷子的园子,后面跟着来凑热闹的骆南枫。
“陆兄弟,你想到什么了?”
陆少白脚上不停,答道:“有个物件想让我外祖帮忙看看。”
“就是你之前一直盯着看的那个什么玉坠子?”骆南枫问,“这个和那个黑衣人有关系吗?那坠子不是你的吗?”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了汪老爷子门前。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舅舅汪启麟的怒声。陆少白与骆南枫对视了一眼道:“进去再说吧。”接着便令小厮进去通传。
那小厮得了吩咐,进去片刻就出来了,哭丧着脸对陆少白小声说道:“表少爷今日还是别进去了吧,雷少帮主和老爷现在都在老爷子房里,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老爷发了好大的火,老太爷铁青着脸,雷少帮主跪在那儿像是在说什么要紧的话儿。许是不想让别人听到,我刚进去还没等说话呢就被轰出来了。”
“既然今日不方便,那我们明日再来问吧。”骆南枫见状拉了陆少白便要告辞。
陆少白闻此微微皱了皱眉,捏了捏手中的玉坠子,顺势被骆南枫拉着转了身往回走。心中想道:雷彦和舅舅外祖说了些什么,能让老爷子如此生气?
刚走几步,便听到屋子里舅舅高声吩咐道:“李盛儿,去梅园请表少爷过来。”
刚刚那叫李盛儿的小厮听到忙答了声:“回老爷,表少爷已经到了。刚刚便是表少爷和骆公子来叫小的通传的。”说着又忙往前跑了两步,将陆少白二人迎了回来。
“表少爷,骆公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