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刘累以御龙之术入道,取神龙夭矫飞纵之态,化之为斗战之能——别以为他掘个“御龙池”,还特意养两条龙,仅仅是为了怀旧而已——其后又入昆仑山观古仙遗存,学得女娲破天之术。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仅靠自己一仙之力就靠斗战来获得强权,从而镇定和统合整个天界。
因为天界此前是一盘散沙,群仙各有居所,相互间往来也比较稀疏,任何一仙对于他仙来说都是一个谜,究竟循何法得道,能为究竟多大,除了能够亮出来浩瀚天凤世界的东王公、西王母,除了深不可测的老子外,谁都不知道哪个角落里还隐藏着能够力压群仙的高人……高仙。再说了,同处一个世界,就算能为再高,也有上限,一仙之力,终究难以对抗群仙啊。
倘若刘累就跟传说中的武林大豪一般,一个个找上门去单挑,或者摆下个擂台来,以争武林盟主,迟早会被打趴下。天界并没有什么约定俗成的规则,不会在乎什么“以多欺少,胜之不武”,真要是刘累想一个个打过去,很可能哪天就遭到落败者们的群殴啦。
所以他才先通过推举得到天公之位,然后高举灭祟平祸的大义旗帜,再于群仙面前一举而谪了天生精擅斗战的羿,纯靠声势来压服部分仙人,再逐渐把这个压服圈子加以扩大。而张坚想要夺他天公之位,也不敢当面与之较量——唯一的胜算是先把他诱下凡间来——而要命张禄拖住天公,自己好上天去策反群仙。
真要是能说动十数乃至更多的仙人群殴天公,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最好那时候张禄仍能将天公牢牢牵绊在凡间,则在凡间以多敌少,胜算就更大了。
可是张坚也知道,张禄虽然得了奇遇,有新炼成女娲五色异宝为佐,终究不过一地仙耳——要双方功力相若,伯仲之间,那神兵利器才能起作用,法力相差过远,法宝之能也必然大打折扣——他相信张禄肯定能够绊住刘累一段时间的,但这段时间能有多长,心里实在没底。
故此商议计划的时候,张坚就把所有底牌都交给了张禄,任其运用。不过其实张坚的底牌也并不算多,一共就两张:一名步爵,一名白雀儿——通过谪落龙威丈人和祝鸡翁,他已经把这两名修道者都牢牢地掌控在了自己手中。白雀儿不必说了,她当日性命就是张坚所救,在少女质朴的想法当中,张坚就是自己的主人,自己为奴为婢,份所应当;至于步爵步子器,龙威丈人只传他修法,从不跟他说起天上之事,所以张坚一来,很方便就给他洗了脑。
——这也是张坚先谪龙威,而一直空着祝鸡翁的缘由所在,因为祝鸡翁所教授的白雀儿随时都可以牵走,而龙威丈人所教授的步爵,还且得下一番功夫去笼络其心呢。
然而这二位青年修道者本领太差,论境界还未达地仙门槛,又没有什么神兵异宝辅助,揪他们过来帮忙,完全是聊胜于无。而且张坚还盼着,刘累考虑到这仨孩子中的一个必是预言所说灭祟之人,所以不敢真下死手去,就此可以拖延更长的时间。
可是张禄知道这俩同伴其实帮不上什么忙——真要是找来于吉、左慈师徒,说不定倒能起点儿作用——因此一直将他们隐藏在侧。直到自己所创建的幻境被破,估计再也拦不住刘累了,这才放出二人——有用没用的,能帮忙摇旗呐喊一番也好吧……
不过他放出来的却并不仅仅二人,此外尚有二仙。张坚上天之后,第一时间就先把被刘累囚禁的友党给放出来,大致分说了一番前因后果,请他们下凡去相助张禄。
一个裴玄仁,跟张坚过从甚密,一个张巨君,倒霉他也姓张,所以甫登高天,就遭到天公刘累的囚禁。其实刘累要谪他们也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但终究师出无名,恐怕群仙猜忌和寒心,不利于自己的统合大业——他当初谪张坚,是因为张坚奉命前往凡间寻找应谶之人,完全可以说他出长差且回不来嘛;他谪羿,是借口羿不从号令,剿祟不力。可是裴、张二人才登天界,屁股还没有坐热呢,哪儿找得着什么罪状?
因此只好借口他们尚不熟悉天上之事,倘若擅自行动,就怕添乱,影响到剿祟大业,所以暂且——就跟我这儿开个全封闭式的补习班,先给你们上几万年课再说吧。时间一长,估计没有仙人再会关注他们,甚至很可能根本把这俩可怜货给忘了,到时候再谪不迟。
也正因为这二仙甫登天界,完全一头雾水,谁都不认识,故此对于张坚在天上抢班夺权的计划根本派不上用场,那你们还是下凡去相助张禄,牵绊天公为好。
二人二仙一露面,刘累不禁冷笑一声,说:“魑魅魍魉,都聚齐矣!”可是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他当面大敌只有一个张禄——更准确点儿来说,是张禄手中的五色石——至于新出现那四个,给他塞牙缝儿都不够瞧的。
张巨君手捧如意,单掌竖起,朝天公微微一鞠,口称:“天公在上,小仙拜见。天公差矣,君在天上,若能行仁道,以恩泽化被,自然群仙归心,大事可成,何必效凡间污秽之举,以力镇压耶?”
刘累冷笑着问他:“何所谓‘仁’?”
张巨君闻言微微一愕,随即反应过来——我靠天公夏朝登仙,那会儿孔子连受精卵还不是,他哪儿知道什么是“仁”啊……
夏朝有没有文字,张巨君也不清楚,但他知道“仁”字的本意乃是“亲”,就是两个人背靠背,表示亲密无间。把这个字引申为一种普遍的道德规范的,就算不是自孔子为始,也该在周代以后。所以刘累脑袋里估计就根本没有仁道的概念啊,我跟他说这个,不是对牛弹琴吗?
正想着该怎么解释一下“仁”这个字的含义,该怎么劝说刘累改弦易辙,放弃武力统一,就见刘累双手左右一展,不再跟他们废话,直接就动上手了。
刘累先攻张禄,张禄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匆忙后退,就把四个同伴给让到了身前。裴玄仁首先出手,大袖一扬,拦住刘累的去路,但刘累只是伸出一枚食指来,轻轻一点,他便踉跄后退,觉得胸口气血翻涌,神魂都在摇荡……
裴玄仁向不以斗战为长,要不然在鼎室山上,他就早教张禄各门神通法术了。按照他的理论,法术只是小道,可以辅佐修行,但作用真的不大,而只要境界提上去了,神通自生,学习起法术来也可事半功倍。道理是这样没错,问题你要光是内功深厚,却没怎么练过拳脚,长生固然可期,碰上打架就可能被人直接捅穿哪!
就好比小说中的大理段公子,要是只学会了北溟神功,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都只是才刚涉猎,或许能够站在那儿让个普通人连捶几百拳都不受伤,但也完全没有反击之力。还不如内力全失,却学会了独孤九剑的令狐少侠呢……
再说天公之能,又非凡俗甚至绝大多数仙人可比,那真正是内外兼长,魔武双修,就算是压制了等级,也不是裴玄仁所能抵挡的呀。
第二个被天公战败的是张巨君,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裴玄仁更差——他这一派是精研预言系法术,所以传给弟子郄俭的主要是占卜之道,这门法术对于斗战而言,基本上派不上什么用场。如果说裴玄仁是半吊子段公子,那张巨君就可比段公子追求的妹子,那位单恋表哥的王小姐——同样也是半吊子。
二仙尚且如此,二人就更不够看了。步爵师从睢山道士阮丘,这一派是比较偏向于斗战的,可是他连放火球、火箭,都连天公的衣襟都没能挨着,便即湮灭——张禄跟后边儿瞧着,心说果然吧,我就说火法跟这儿没用……
白雀儿天性使然,又怀抱着张坚的厚恩,在众人中战意最强,攻势最为凌厉。可是这凌厉,也就对同辈而言如此,对天公来说,再勇猛的螳螂也终究是螳螂,车轮一碾,便成齑粉。白雀儿挺着短剑冲上,却被天公大袖一卷,短剑便即脱手飞去,接着天公伸手一指,势要将小蛮女彻底击杀……
张禄赶紧大叫:“若杀彼,恐祟难灭矣!”
天公闻言,临时变招,手指一曲一放,就把白雀儿弹飞了。不仅飞了,小蛮女身在半空,瞬间缩小,形象突变,真的化成了一只白羽小雀,随即展开双翅,扑拉拉地就飞到天上去了。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裴玄仁、张巨君猱身再上,又再度被天公击退。剩下一个步爵,还在那儿毫无意义地放各种法术波呢,但如蚍蜉撼大树,于天公丝毫无损。
刘累真有点儿烦了,二凡人还则罢了,可以根本当他们不存在,可是二仙虽然不擅斗战,短时间内却很难谪落,完全是癞蛤蟆跳脚面上——不咬人他恶心人哪!几度欲使破天大招,可是张禄一见到他的起手势,便即催动“壁”、“宇”二珠,更换空间,把云天给彻底遮蔽起来。要知道这一招威力虽强,却终究不能收发由心,更需要比较长时间的准备——虽然所谓长,也不过半息而已,但已经足够让张禄做出应对来啦。
还是得先收拾了张禄,这厮不除,障壁终不得解,上天的通道就无法打开!于是刘累口中斥喝,急急战退二仙,随即就顶着步爵的诸般法术,疾飞而前,凌空一指,直取张禄。
张禄见势不好,身前“真”、“幻”二珠陡然闪亮,就见在他身后,虚空中陡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圆环。
这圆环高约丈余,环厚数尺,其色银亮,还略泛一些蓝色。细看分为内外两环,中有明显分界:外环均等九分,中有三角形的银箍;内环均等三十六分,每分上都契刻着一个从所未见的诡奇文字。
这圆环才刚出现,内环便即开始旋转,外环上三角银箍也亮起红色灯光。“喀”的一声,内环静止并且固定,同时环内如有水幕张开,涟漪层层,随即一道水柱带着泡沫突出圆环中心,长有数丈,一喷又收……
张禄瞟一眼刘累,眼中似有含义:“有胆量你就来啊!”转身便即没入圆环水幕之中。刘累对这种水幕倒是并不陌生,它于方才在幻境中见到那些银白色大鸟所来之处,差相仿佛——哼,不过又是一些障眼法罢了,我岂惧汝?!
于是紧随而入,到得水幕另一侧,只见已不在泰山之巅,而位于一座幽长甬道之内,四壁光滑,难明质地。四望不见张禄,却只见一个白色的“大头娃娃”,晃悠悠漫步而来,口称:“别装出一副想和我说话的样子,我知道你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