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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有一点你必须把握住,你要及时调整好各种关系。关系就是利益,关系就是资源,关系是桥,是路,是阶梯。有些人可以做你的臂膀,有些人是你关键时候要抱住的大腿,有些人是拐杖,有些人是推你上去或掀你下来的那只有力的手掌,更多的人则是你要踩在脚下的石头。对官场中人来说,政治生命就是你的全部,是你一生登攀的一座山,是你所有的梦想之所在。

在桐江,常国安无疑是孟东燃抱了二十多年的一条粗壮的大腿,没有常国安,就没有孟东燃的今天,没有常国安,孟东燃指不定现在还窝在那个叫双河的乡里。孟东燃对常国安,真的不只是感谢,这么多年的事实足以证明,他对常国安是忠心的,是虔诚的,常国安对此也深信不疑。

问题是,现在桐江的格局发生了变化,原来一言九鼎的常国安,已经退到政治舞台的边缘,稍不留神,就会彻底滚下山去。常国安所以频频发牢骚,无不与桐江政治权力的变更与转移有关,没有谁愿意被冷落,更没有谁愿意被当成一种摆设。但官场的游戏规则就是这样,主角唱到一定时候,你就得做配角,然后闲角,然后你就无声无息了。过去是各领风骚三五年,现在是各领风骚三五天。有些更短命,过门还没唱完,台已谢幕了。

赵乃锌和潘向明相继来到桐江后,孟东燃一度很被动。孟东燃跟赵乃锌之前就有不错的关系,那时候常国安跟赵乃锌还没矛盾,赵乃锌到桐江,常国安客客气气拿他当客人,孟东燃更是尽着地主之谊。他跟赵乃锌的友情,一半是在工作中建立的;另一半,是在酒场上建立的。记得最深刻的一次,是赵乃锌带着一个检查团来桐江,重点检查桐江建筑工地的安全问题,期间发现巨龙公司没按要求完善安全措施,责令停工。巨龙公司老板赵世龙请常国安出面说情,常国安摆了一桌,一上来就展开凶猛攻势,大有把赵乃锌等人撂翻在酒场的架势。那天赵乃锌也是豁出去了,意识到如果不把常国安他们酒上的气势压住,下一步工作就没法开展。结果双方就拼了起来,看似友好热烈的场面,其实充斥着**味儿。孟东燃夹中间,一时不知怎么照应。他十分清楚,常国安摆这一桌,并不是真心款待赵乃锌,只是借酒菜给赵乃锌教规矩,让他懂得哪家工地能查哪家不能,到了桐江,查哪家不查哪家,不由赵乃锌说了算,一切得按常国安眼色办。赵乃锌呢,明知道常国安在拿酒将他军,却仍然喝得津津有味,还击得也有声有色。两人你来我往,就把一出戏唱到了**。那天赵乃锌状态异常之好,非但没倒,反而越喝越凶猛。常国安异常纳闷,赵乃锌难道吃了兴奋剂?秘密其实在酒里,孟东燃仗着做中间人这个方便,神不知鬼不觉,将赵乃锌的酒掉了包,换成了跟常国安一样的白开水。

其他人喝得人仰马翻,独独他们三个,就跟进了一趟澡堂子一样,脸上是染了红,身体也湿扑扑的,可心里,正得劲呢。

事后,赵乃锌抓着孟东燃的手:“兄弟,啥话也不讲了,要讲的那天你都瞒着别人倒进了我胃里,我赵乃锌会慢慢品味。路还长着呢,容我日后再一杯一杯还给你。”

那次赵世龙挨了罚,违章作业加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旧账新账让赵乃锌合着算了一把,两张罚单罚走三百多万,停工半年。若不是赵世龙掉头掉得快,主动跑省里请人给赵乃锌下话,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再怎么着三百年前也是一家,一家人不照顾一家人,我这赵就白姓了,赵世龙的巨龙,怕在那次就被省建委咔嚓掉了。

孟东燃跟赵乃锌的关系,却因那次酒桌上的交情而迅速升温。赵乃锌说到做到,从那以后,只要到桐江,必跟孟东燃打招呼,纵是再忙,也要抽出空找孟东燃喝场酒说说话。两人就在一次接一次的酒中,把友情喝了出来,原本不太密的关系喝得牢牢靠靠。等赵乃锌到桐江担任市长,一切就是水到渠成,孟东燃责无旁贷当起了赵乃锌第一幕僚。

官场上的各种游戏,说穿了都是一个赌。站队是赌,跟领导是赌,拍谁的马屁也是赌。孟东燃不喜欢把自己赌给某一个人,那太愚蠢:一是风险太大,一条道走黑,掉头的余地都没,树倒了猢狲就得散。把自己赌给某个人,你不做猢狲都不成。二是官场变数太多,今天你的后台还在台上威力十足,说一不二,指不定一觉醒来,台上又换了别人。所以在任何时候,你都得留足后路。

孟东燃现在这样做,事实上就是为自己修后路。桐江局势复杂,常国安大势已去,虽然心中不服,却再也掀不起浪扬不起帆,顶多就是制造点麻烦,给赵乃锌或是潘向明添添乱。只抓住赵乃锌也不行,三个月前市委常委会险些通不过他的任命,就是例证。毕竟现在潘向明是一把手,桐江目前姓潘而不姓赵,不及时调整好跟潘向明的关系,他这个发改委主任只有现实而没有未来。而发改委主任这一角色,在他人生历程中,只能算一级台阶,或者跳板。孟东燃的目标,远不止于此啊……

官场中人,哪个不想往上爬,哪个不想爬得更高更久?理想也好事业也好,总有个评价的尺度。现实的官场哪还有别的评价标准,一切都以位子论,你坐得高,别人就情愿称臣,俯首帖耳任你指挥,你跌得低摔得惨,别人只能拿你当笑柄。你要是老在一个位子上晃悠,怕是最后你都沮丧得抬不起头。

常国安那天在家里大骂赵乃锌,让孟东燃在同情中意外多出一丝怜悯。事后他反复咀嚼常国安那天在书房的表情,还有骂出的每一句话。研究一个大权旁落心理失衡的长者虽然残酷,但这是孟东燃必须要做的功课。有三种类型的人孟东燃从不放过,当成教材一样去研究:一是常国安、胡丙英这样失去舞台或是即将失去舞台的,他们是若干年后孟东燃的人生,孟东燃得提前预防这种权力失落症;另一是一帆风顺步步高升者,比如赵乃锌、梅英,他们的一招一式都值得孟东燃学习和借鉴;另一种是苦心经营却终生不得志者,孟东燃得防止自己的脚穿进他们的鞋里。

现在,常国安那天的暴躁样子又闪现了出来:

“他想做什么,一手遮天是不是?项目是他姓赵的一人跑来的,还是桐江是他赵某人的天下?”

“老领导别生气,没那回事,您多想了。”那天孟东燃连说带劝,想把常国安的火压住。

“我多想?好你个孟东燃,当王连举了是不?不要以为姓赵的提拔了你,若不是我常国安,能有你的今天?”

“是是是,老领导说的是,我心里有数。”

“有数就好,我最恨的就是心里没数的人。他姓赵的凭什么?柳桐高速他休想一个人说了算,惹急了,我把他做的勾当全捅出来。还有你,天天形影不离,成什么了,我看着都寒心!”

那天孟东燃被骂得不知所措,谢紫真听不惯,从外面走进来说:“哪里生的气往哪泄去,你冲东燃吼什么?”

常国安立刻转向谢紫真:“我吼什么了,我训训他不应该吗?还有你,抖起点精神来,我常国安还没死,别整天哭丧个脸,让人家看笑话。”

“我哭丧哪个脸了,你有完没完,东燃好不容易来一趟,来了你就训,看谁也不顺眼,这个家以后不要来了。”谢紫真平时是很少这样跟常国安说话的,那天不知怎么了,居然就跟常国安吵了起来,气得常国安差点把孟东燃送他的一件陶器砸掉。

后来孟东燃才知道,是苏红艳。常国安的火是苏红艳挑起来的,谢紫真的火也来自这个女人。

这女人不知跟常国安吹了什么耳边风,把老头子积压在心头的怒气全给激发了出来。骂完赵乃锌,常国安又骂楚健飞:“他姓楚的算什么东西,桐江他捞的还少?广场工程、富民路、大柳路,哪一次能少得了他。包了工程自己不干,二道三道的贩出去,这次柳桐公路,他休想。逼急了我去找柳老,市人大监督不了,省人大难道也监督不了?!”

孟东燃一边附和一边劝慰:“甭动怒,老领导,身体要紧,把您气病了,我可担待不起。”

“你还有这个心?”常国安一句话,就又把孟东燃嘴堵住了。孟东燃只能绷紧表情,装出一副驯顺样,任常国安边边落落的敲打。

敲打是假,常国安让孟东燃记住巨龙公司是真!现在,孟东燃越发确信这点。

柳桐公路这出戏,看来真要往热闹里唱了。

柳桐公路表面上是由公路建设指挥部负责,孟东燃只在指挥部担任一虚职,事实上,柳桐公路诸多事,都是由他说了算。这就是发改委跟别的部门的不同之处。

表面看,发改委跟公路局、城建委这样的单位是平级,都是**序列部门,可实质上,却有很大的不同。发改委是综合部门,综合两个字,学问大着呢。从中央到地方,发改委不但有拟定并组织实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战略、统筹协调经济社会发展等宏观职能,更有调控价格、运用各种经济手段和杠杆干扰经济的权力。价格权和杠杆权,是发改委掌控的两项大权,对某些行业来说,简直就是生杀大权。特别是调控,肉价过高,发改委要调控,菜价过高,发改委也要调控,房价炒得过高,发改委当然也要调控。至于调控到啥程度,那是另一说,但调控权却在它手里。另一项重大职责,就是深化投资体制改革、理顺投资管理体制,特别是固定资产的投资和**投资的重大项目,其职权更是大得惊人。发改委的职责中明确写着这么一条:承担规划重大项目和生产力布局职责,提出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总规模。安排预算内建设资金,研究确定和管理重大建设项目,协调解决重大项目建设中的问题,组织开展重大建设项目稽查;按照规定权限审批、核准、审核重大建设项目、利用外资项目、境外投资项目等,因此,只要跟项目有关,只要跟投资相关,发改委都有权说话。

这个说话权不同于一般说话权,发改委是说了就算。

柳桐公路成立项目领导小组和指挥部时,赵乃锌一心想让孟东燃担当重任,市委市**确定由赵乃锌出任该项目总指挥后,赵乃锌征求孟东燃意见,想让他担任副总指挥。孟东燃认为不妥,赵乃锌问为什么,孟东燃直言道:“一个项目,市长您做总指挥,我做副总指挥,那些想象力丰富的人,可就有话说了。”

“这有什么,一切从工作出发。”赵乃锌似乎不信这个邪,还保持着一贯的认准就做的风格。孟东燃笑道:“邪,有时候还是要信的,再说了,我们没必要让大家心里不舒服,您是市长,统领一切,至于具体工作,我会尽心尽力的。”听他这样一说,赵乃锌才不再坚持,细一想,他这番话还是颇有道理。已经领教过桐江厉害的赵乃锌现在做事也比刚来时慎重多了。可是等讨论整体指挥部组成人员时,矛盾又来了,各方力量都想往里挤,都要在里面占一个角。这天赵乃锌又把孟东燃叫去,征求项目指挥部办公室人选,孟东燃毫不犹豫就推荐了公路局长黄国民。

“让他当啊?”赵乃锌显得犹豫。孟东燃知道他的担忧在哪,在桐江,谁都把黄国民当潘向明的人,原因是黄国民当这个公路局长,是潘向明到桐江后打出的第一张牌,而且是在常委会上直接提出的,事先没走组织部这个程序。孟东燃解释道:“国民同志本来就是公路局长,他不干这个说不过去,再说他对公路也确实熟悉,让他干,可以省不少事。”赵乃锌犹豫一番还是点头同意了,市委那边其实早就流露出这层意思,之所以听孟东燃意见,就是想让孟东燃再号号脉。办公室主任定下后,副主任又成了问题,谁跟黄国民搭档配合呢,连着提了几个人,都觉不太合适,不是这里别扭就是那里不太舒服,最后孟东燃大胆地提出了李开望。

“让开望去吧,他也该锻炼锻炼了。”

赵乃锌沉思良久,终于明白过孟东燃的用意,原来之前他曲里拐弯提出那么多人,都是为李开望做引子,让李开望参与到柳桐公路中,才是孟东燃真正的意图。赵乃锌没说什么,点头同意,不过对孟东燃用人上的缜密还有往木板里钉钉子的能力,却不得不佩服。孟东燃最终在柳桐项目领导小组中挂了一个小组成员的虚名,一开始他连这个虚名也不愿挂,后来市委那边提出让江上源进来,赵乃锌拿着名单说:“你要是不参加进来,我只能让上源同志进了。”孟东燃这才觉气味不对,婉转中又带着果决,道:“上源副主任是有这个热情,积极性蛮高,但今年发改委工作量大,金融危机不好对付啊,把这么一员大将抽走,发改委的工作就要拖后腿。我看这个担子就不给他加了,我挑吧。”

赵乃锌听了这句,会心地笑了。一盘奥妙无穷的棋,就这样被他们摆好了。

现在,孟东燃开始下棋了,这盘棋要是再不下,棋子就会被别人控制住,孟东燃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孟东燃和黄国民再次来到三江口。三江口在桐江很特别,一则它是个交通汇集地,南来北往的人都要通过这儿进入桐江。这些年它又成了桐江性产业基地,也有人把它叫做桐江红灯区,桐江著名的夜总会帝皇和钻石就在这里。另外三江口又是假货泛滥的地方,不管是电子产品,还是化妆品,只要全国叫得响的品牌,在三江口都能找到。有人说,桐江一半的经济是假货支撑的,也有人说桐江除高新产业区外,还有一个特色产业区,这个产业区就是三江口。

孟东燃很少到三江口来,黄国民喜欢这里,孟东燃也就喜欢了。两个人来到黄国民小舅子开的茶树下酒吧,黄国民小舅子之前因为诈骗坐过牢,出来没什么事可干,在他的帮忙下投资弄了这家酒吧,生意还算不错,特别是那些特色服务,帮酒吧招揽来不少生意。时间还早,酒吧人不多,热闹要等到午夜时分,脱衣舞还有人妖表演会让酒吧的气氛达到**。黄国民开玩笑说:“有兴趣没,有兴趣给你叫俩妹妹陪?”孟东燃说:“好啊,只要你黄大局长敢要,我怕什么?”黄国民擂他一拳:“你故意啊,明知是我小舅子开的,还让我找死。”孟东燃坏笑道:“小舅子怕啥,这世上只有小姨子可怕。”黄国民三年前跟小姨子闹出过一段笑话,差点把老婆逼得跳了江。孟东燃说这话绝无揭他伤疤的意思,男人拿小姨子说事,是一种习惯中的习惯,孟东燃自己还经常让人拿小姨子开涮呢。黄国民自然不会介意,好了伤疤忘了痛,是天下男人的通病,黄国民这方面病得厉害。这家酒吧表面是他小舅子开的,真正的股东却是他。但是不幸得很,他现在跟舅子媳妇有那层意思了,三天两头往这跑,是舅子媳妇在深情召唤。谁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黄国民这只狡猾的兔子,专吃窝边草呢。

窝边草吃起来过瘾、刺激,而且肥水不流外人田,大不了这家酒吧的利润全算他们的。

两人还没坐定,黄国民舅子媳妇一身妖娆跑来了,远远就笑嗲嗲的,花枝乱颤。孟东燃瞥了一眼,扭过目光,他怕这种女人,这种眉态间尽是勾引之相的女人,对男人来说是祸不是福。可黄国民偏是爱死这味道,还未等舅子媳妇发嗲,他就先浪上了:“穿这么少也不怕客人把你吃了?”

“你是客人,那你吃啊。”舅子媳妇飞个野眉,软软地笑了下,望着了孟东燃。

黄国民向舅子媳妇介绍了孟东燃,不过没把他官职说出来,只道是他大哥,很牛逼的人物,让舅子媳妇以后关照点,千万别慢怠。

“好啊,我就怕孟大哥不来呢,我这地方小,就怕孟大哥看不上,不过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热闹,只要来,包孟大哥满意。”说完,殷切地等孟东燃回话。

舅子媳妇叫蔡慧,孟东燃只好说:“蔡妹妹的地盘,当然要勤来了,只要黄大局长不介意,我天天来。”

“我介意什么,你天天来,最好在这里办公,今天就说定啊。”两人说着笑出了声。蔡慧也跟着笑,她一笑,全身就都动了,还蛮妖精的,孟东燃心里说了这么一声。

玩笑开足了,蔡慧兴奋地走了,两人掩上门,开始说事。

在桐江,像黄国民这个层面上的领导,大都跟孟东燃关系要好,一方面孟东燃平时注重维护这层关系,虽然不在酒桌上来往,但只要对方有什么事,求他头上,能办就尽量办了,实在办不了,也会给对方一个满意的解释。这年头,感情都是在办事中建立起来的,很难想象一个不会办事或没有能力给别人办事的人,会受到别人尊重,权力的可爱之处大约也在于此。不过黄国民很少找孟东燃办事,倒是孟东燃之前托他办过不少事。当副秘书长那会,孟东燃总有很多事要摊派到他们头上,他们一边办着,一边心里妒着,办事的是他们,功劳和人情却要落在孟东燃身上,这就是官与官的区别。黄国民倒不吃醋,相反,他在积极维护跟孟东燃的关系。黄国民是那种有远见的男人,他似乎从孟东燃的现在看到了孟东燃的明天,早投资早受益,免得将来有一天,孟东燃上去了,你再拿热脸去蹭,人家说不定掉给你屁股呢。

还有,黄国民知道,自己这个项目指挥部办公室主任,是孟东燃争取来的。尽管之前潘向明曾向他透过一点风,说想让他参与到项目建设中来,但黄国民跟赵乃锌关系一直不咋样,好几次,赵乃锌在相关会议上都不点名地批评他,让他抬不起头,心里更是惶恐一片。书记跟市长,惹恼哪一个你也甭想有好日子过。桐江尽管风传他是潘向明的人,黄国民却十分清楚,他跟潘向明还远没到那份上,潘向明到桐江,第一个调整他的位子,将他从原来宗教局副局长提升为公路局局长,一方面是还他人情,潘向明曾欠他一个人情,这人情是个秘密,跟谁也不能说,必须死死地压在心底。另一方面,大约也是那人情的缘故吧,潘向明对他是有点好感,也想把他当作自己的人培养。人到某个位子上,总是要急于培养自己的力量,哪一级领导也脱不开这个俗。黄国民心里高兴,但也有忧虑。

黄国民的忧虑其实是每个为官者的忧虑。官有大小之分,台阶也有高低之分,身处官场,决定你升迁的因素很多,有时候你抓住一根稻草,一步就上去了;有时候往上爬半步,你都得把吃奶的劲使出来。对黄国民们而言,他们的命运并不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遥控他们升降开关的,是比他们职位更高的人,比如潘向明,比如赵乃锌。跑官要官无非就是想办法讨好这些有决定权的人,让他们信任你,进而打消顾虑用你。一种可怕的情况是,你刚把这条线搭上,上面一纸文件,这人又挪了窝,你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黄国民吃过这方面的亏,从区里往市上调时,他瞅准当时的市委书记,不遗余力在书记老婆身上花了大把钱,总算把堡垒攻了下来,书记亲热地抓住他的手:“国民啊,好好干,桐江需要你这样的干部,你的事我会认真对待。”可是还没等书记跟组织部门暗示,一纸文件把书记调走了,原任市长屁股一挪,到了市委那边。这下好,他们几个往书记那边跑的,立刻上了黑名单。报复也好,打击也好,黄国民最后被安排到宗教局,正职都没轮上,愣是坐了三年冷板凳。更可气的是,原来书记高升了,要是他被贬,或者平调,兴许送的那些钱还能讨回来,他一升,你连想法都不敢有。

不知道官场有多少这样的冤大头。

黄国民再也不想做冤大头了,从暂时看,他抓住潘向明这根稻草没错,但从长远考虑,赵乃锌和孟东燃才是他真正需要抓住的。谁能保证潘向明不挪窝呢,潘向明的心思别人不清楚,黄国民清楚,他是拿桐江当跳板的,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再上一层楼。潘向明一挪窝,桐江立刻就姓赵,到那时……

“方案都弄好了?”孟东燃问。

“按你和市长的意见,拿出了第一套方案。”黄国民说。

“甭说按我的意见,是市里的意见。”孟东燃纠正道。

“是,是,市里的意见。”黄国民老是嘴笨,讲话总是不严密,为这他已恨过自己不知多少次了,什么时候能到孟东燃这境界,那就烧高香了。

“考虑周到了?”孟东燃又问。

“应该是吧,几个方面都考虑到了,原来打算分十二个标段,现在看起来不够,增加了三个,僧多粥少,只能这么拆着做了。”黄国民说着,将已经草拟好的方案双手递给孟东燃。

孟东燃说:“方案我就不细看了,精神都在,按精神走就是。”

“明白,明白。”黄国民马上点头,但他还是希望孟东燃能看看方案,只有孟东燃看了,他才放心。

孟东燃的心思不在方案上,写到纸上的东西已经不再重要,无非是把领导的意图描绘了出来,相信黄国民也描不歪,他急于要知道的,是压在潘向明舌头底下的那些话。时至今日,有关柳桐公路,潘向明连半句暗示都没有,每次谈起,都是原则性很强地要求他。当下属不怕领导暗示,就怕领导原则。领导一原则,你就两眼摸黑了。沉默了一会,他问:“向明书记这边,再没别的指示吧?”

“没,有指示你大领导还不知道,用得着我当传话筒。”黄国民显然知道孟东燃最近正在向明书记身上用力,话也说得格外直白。

孟东燃心里一冷,黄国民这句话不是他要的,恭维也好,讨好也罢,这些清汤寡水的东西无用。不把向明书记的心思吃透,招标工作就不能往下开展,乃锌市长和常国安那边又急不可待地在催,整个项目也不允许再拖,梅英那边也不答应,怎么是好呢?

他叹了一声,又提醒般问过去一句:“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尤其向明书记这边,千万不敢马虎。”

黄国民认真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潘向明真的没跟他说什么,连原则话都很少跟他讲。

“没了,真没了,你要是不放心,就再去请示一次?”

孟东燃不高兴了,黄国民此话差矣,如果他能请示,约黄国民出来干什么?当他确信黄国民没跟他玩猫腻时,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句:“国民啊,这项目对你我而言,就类同于考驾照,哪头轻哪头重,你可得掂量好了。”

黄国民顿然变了脸色,到这时候他才清楚,孟东燃难在哪里,为什么要一次次找他?但孟东燃解不开的谜,他黄国民能解开?他又仔细把跟潘向明汇报工作时的每一个细节翻腾出来过了一遍,仍然找不到孟东燃要的东西,无奈地叹息道:“罢罢罢,我算是弱智透了,还是你大主任安排吧,你怎么说我怎么来。”

“如果我真能安排,你我的日子就都好过了。”孟东燃丢下这么一句,起身往外走,这茶喝得没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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