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嬴覆带着死士们避世而居,自成九渊一族。
九渊传承至今,已有三百多年历史。
万仞山的山巅上,建有嬴江宗祠。宗祠同样是以打磨过的白色云英岩砌成,宗祠里供奉着嬴氏先人的牌位,正中是嬴瑀的铜像。
左右两侧的墙壁上,以铁笔镌刻出了这三百多年以来九渊族人的姓名,共计六千五百四十九人。
自江温酒祖父那一辈起,族中陆续有人外出游历,仗剑行四方。也有人不耐山栖谷隐的乏味日子,回到九霄境内做做小生意。更有甚者,直接去了海外。
因族中众人,多以武功见长。江温酒的祖父担心有人在外行走时胡作非为,故而九渊虽以江氏为尊,却又另设了司法执法长老各四人。
在北楚、东朝、南蜀三国境内,皆有司法执法长老各一人,长老们藏匿于市井之中,往往行踪诡异。除去六位长期生活在九霄的长老以外,族中司法执法长老也各有一人。
是以九渊虽是避世一族,却颇有些江湖门派的作风。
而有别与一般江湖门派之处,大抵是族中之人相对而言都过得很是自在。练练武、打打猎、开拓开拓荒地,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年关将近,不少出门游山历水的人携着满身风尘回到万仞山。即便如此,山上人也不算多,约莫只有两千余人。
说来从九渊走出去的人里,不乏有大能耐之辈,但在江湖上几乎从未有人听说过这些人的名字。
在九渊长大的人,甚少有喜欢追名逐利的。
行侠仗义之辈,也多是些“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性子。
族中从不限制族人外出,任由他们来去如风,只在外出时向司法长老报备一下便可。
而对所有离开九渊在外的人而言,万仞山是他们此去尘世八万里念念不忘的故乡,是他们看过世间锦绣河山尝过人生百味后待他们始终如一的归处。
九渊无疑是一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地方。
商青鲤住了几日,打从心底里喜欢这里。
这场大雪一下就是三日,屋顶上、山石草木上、山道上都积了厚厚一层雪。
踩上去时,会发出“吱吱”的声音。
第三日过了正午,天上渐渐不落雪花了。
商青鲤推开窗户,入目松柏屋舍皆银装素裹,不远处的林间,有几个少年正拿了铲子在铲堆在林间石桌石凳上的雪。
石桌很长,让商青鲤想到中秋那夜在牛简家的院子里坐在石桌旁赏月的情景。
一时不由来了兴致,带着酱油一道下楼往树林的方向而去。
在书房内看书的江温酒听着动静,搁下手上的书走到窗户边站定,盯着商青鲤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了片刻,转身取过披风披在身上,另取了条披风搭在手臂上,掩了房门也下楼了。
他走到已经快要清理干净的石桌旁时,商青鲤正仰着头看着前方一棵挺拔异常的松树。
“少主。”少年们铲雪的动作一顿,齐声唤道。
江温酒轻轻点了下头,走到商青鲤身边,抖开手中的披风替商青鲤披上,有些奇怪道:“看什么呢?”
商青鲤抬手指着那棵松树的树冠,道:“你瞧那雪上是不是有个小家伙?”
“嗯?”江温酒仰头,顺着商青鲤手指的方向定睛看去,果然见到积了厚厚一层雪的松枝上有只巴掌大的小松鼠,他足下一点,飞身而上,在空中一个探手,将松鼠抓在手里,返身落在商青鲤面前,摊开手心,道:“你喜欢?”
是只花栗鼠。
橙黄色的背毛上有五道灰褐色纵纹,纵纹自眉背处延伸至接近尾骨处,小而尖的耳朵,黄豆似的黑色眼睛略微凸出,一条与身子长度差不多的尾巴,尾巴上的毛不算长,却很蓬松。
正值百虫蛰伏之际,花栗鼠畏惧严冬,多藏匿于树洞里沉睡,向来是不会在冬日出现的。这只花栗鼠不知怎么竟出了树洞,在雪堆上瑟瑟发抖。
此时躺在江温酒掌心,身子仍抖个不停。
商青鲤摇了摇头,道:“不喜欢。”
“那……”江温酒蹙了下眉,将将吐出一个字,便听得卫瑜的声音自左后方传来:“姐!”
商青鲤抬头,视线越过江温酒向左前方看去,卫瑜和卫渊两人并肩走在林中弯弯绕绕的小道上,正往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小叔,卫瑜。”商青鲤颔首应道。
似是瞧见了江温酒手上的小家伙,卫瑜脚下步子陡然间变快了许多,只片刻功夫便已走到江温酒身旁。
“小耗子。”卫瑜眼睛一亮,伸出两根手指抓住花栗鼠的尾巴,将它倒提在手里左右晃了晃。
抖个不停的花栗鼠受惊之下“吱吱吱”叫着。
蹲在商青鲤脚边的酱油见此跳起来向它扑去,花栗鼠被卫瑜拽着尾巴,疯了般扭动着身子。卫瑜手一缩,避开扑过来的酱油,提着尾巴将花栗鼠往空中一抛又伸手接过把它包在掌心里,嫌弃道:“真胆小。”
话虽如此,他却在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花栗鼠的脑袋后把它塞进了自己的怀里,挑着眉梢道:“姐,我要了。”
商青鲤本就没有养这只花栗鼠的打算,自是点头应允。
江温酒在一旁见少年们已将桌上凳子上的雪清理干净了,又用干净厚实的帕子来回擦拭了好几遍,想了想,道:“去取一套茶器来。”
少年们应声称是,拿着铲子和帕子退下,没过多久便送了石灶、汤瓶等烹茶用具来,还细心地抱来些劈成四四方方一小块一小块的柴禾。
山中甚少用炭,生了火后直接将柴塞进灶膛里,不一会儿就将整个石灶烧烫了。
江温酒拿着汤瓶,拔了些堆在树上的雪进去,烹雪煮茶。
四个人围在桌旁坐下,边喝茶边聊些闲话,轻易便打发了时间。
“我打算留在这里。”卫渊喝完一杯茶,放下茶杯时忽然道。
商青鲤有些诧异,道:“小叔你……”
“被拘在雍州的日子里,没有哪一日不向往外面的山山水水。”卫渊打断商青鲤的话,道:“九霄上的山山水水早在年少时我便一一赏过,余生我想看看九霄以外的世界。”他话锋一转,问江温酒道:“我听说族中有人去过海外?”
江温酒点头,道:“改日我为小叔引见。”
“好。”卫渊笑道。
坐在卫渊身旁捧着杯子喝茶的卫瑜听言眼珠子转了转,搁下茶杯便匆匆出了林子。不多时就见他又回来了,只身边多了个长孙冥衣。
“来,长孙,喝茶。”卫瑜坐下后拍了拍挨着自己的空凳子,殷勤地提壶倒了杯茶递给长孙冥衣。
长孙冥衣看了他一眼,沉默着接过茶杯坐下。
商青鲤有一两日不曾见过长孙冥衣了,此时见到他,便想要问问他这两日住的是否习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卫瑜喝了口茶,咂咂嘴道:“长孙啊。”
长孙冥衣微微侧头,寒星目直直落在卫瑜身上。
“你今后有何打算?”卫瑜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搭在长孙冥衣肩头,咧嘴笑道:“给小爷我说说呗。”
长孙冥衣抿了下唇,道:“没有。”
“长孙。”商青鲤闻言在一旁接过话道:“开年你要回漠北么?”
“嗯。”长孙冥衣点头。
“都打算回漠北了还说没有。”卫瑜一撇嘴,收回搭在了长孙冥衣肩头的手,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
他的语气有些低落,长孙冥衣不禁一皱眉,侧头向他看去。
卫瑜却不再看他,伸手隔着衣服摸了下怀里的花栗鼠,道:“姓江的,小爷想在这里盖间房子。”
“哦?”江温酒瞥了卫瑜一眼,懒洋洋道:“随你。”
“小爷明儿就去选地方。”卫瑜想了想,又道:“再给小叔也盖一间。”
卫渊闻言笑道:“算你小子有良心。”
卫瑜跟着笑了一声,没有搭话。
长孙冥衣定定看了卫瑜一眼,而后缓缓收回目光,垂下眼帘专心喝茶。
商青鲤的视线在卫瑜和长孙冥衣之间来回扫了两遍,心中觉得有些怪异,却又不知这怪异从何而来,转眸就见江温酒笑着对她轻轻摇了下头。
喝完茶几人各自起身回房,路上商青鲤忍不住问江温酒道:“你有没有发现卫瑜和长孙两人……”
“嗯。”江温酒牵住她的手,道:“发现了。”
“那……”商青鲤蹙眉。
“由他们自己折腾去。”江温酒含笑瞥了她一眼,道:“我们看戏就好。”
商青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