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清凉半温酒,生死不过一场休。
城西与城北一样也是商市,但相对城北而言,城西倒是雅致清净的多,一来城西的铺子多是些卖古玩字画的,二则城西的酒楼食肆都是些达官贵人好去的地儿,普通百姓大多消费不起。
商青鲤在一家酒楼门口停下了脚步。
这座酒楼处在城西主干道的一个拐角上,上下三层,碧瓦朱檐,朱红色雕了几株缠枝牡丹的门大开着,门口左右各站了个小二,两人年岁看起来差不多大,都生了一张讨喜的圆脸,穿着一模一样的藕色上衣,腰间一条同色宽腰带,下着长裤步履,一人在左肩一人在右肩搭了条白色长帕子。
两人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凡是有人抬步欲进酒楼,他们便冲那人一躬身,齐声道:“欢迎观临。”
若是有人出来,他们也一躬身,又齐声道一句“谢谢惠顾”。
商青鲤看着觉得有趣,轻轻一挑眉。她抬眼向挂在屋檐下的那块匾额看去,见它以黑檀木为底,上书“缕缕炊烟”四个描金大字,这四字似是执毫之人一笔写就,从起笔到落笔一气呵成浑然一体,笔锋苍劲有力,字迹清峻却不潦草。
好字,商青鲤心下不禁感叹了一把。
她的视线扫过这四字,落在匾额左下角的烫金花纹上。花纹简单却古怪,两条歪歪扭扭的线,中间由上而下画了两个看不懂的符号。
这样的花纹商青鲤并不陌生。四年前她在沈为君抱古斋的匾额左下角见过,而她扣在腰间的银色袋子里躺着的那枚小小的青金石令牌背后也有着同样的花纹。
“客官可是需要饮马?”见商青鲤直直盯着匾额看,站在门口左手边的小二笑眯眯的凑上前道。
“嗯。”商青鲤把缰绳递给他,道:“嫩草。”
小二笑弯了圆圆的眼,双手接过缰绳,看了眼惊蛰,赞叹道:“好神气的马。客官您放心,保准给您用最好的草料喂养。”
“有劳。”商青鲤取下包袱与刀囊,摆手阻止了另外一个小二要躬身的动作,带着酱油进了大堂。
饭点还未到,大堂里人不多。商青鲤选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小二递给她一本精巧的册子,又提了壶热水将桌上的茶具烫过,将茶壶里注满水,取过白色薄胎细瓷杯为她倒了杯水。
商青鲤把册子摊在桌上,翻开封皮,见是一本画册。只不过画的不是锦绣河山,也不是如花美眷,而是一盘盘珍馐美味,每一幅画旁边都用蝇头小楷标注了名称与主要食材,看得出画这画的人手法极好,笔触细腻而真实,观画便觉色香味浓,勾人食欲。
“……”
商青鲤哑然。
小二见商青鲤对着册子发呆,便在一旁笑道:“客官可容小人推荐几道菜给您?”
“不用。”商青鲤将整本册子翻到尾,修长的指尖在画册上随手点了几下,道:“羊方藏鱼、群虾戏荷、酥卷佛手,就这些。”
小二在心中重复了两遍菜名,道:“好嘞!客官您稍等。”
言罢收了册子,躬身退下。
酱油从商青鲤怀里跳到桌子上坐下,舔着爪子洗了下脸,喵喵直叫。
商青鲤用手指搔了搔酱油的腮帮子,取下覆在脸上的纱巾道:“有趣的店。”
酱油一偏头,抱着她的手指用牙齿轻轻啃了啃,甩了甩尾巴。
它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结了厚厚的痂,伤口周围的毛发被商青鲤修剪干净了,远远看去从背脊到腹部禿了一大块。商青鲤抽回手指,掏出帕子将沾在指头的口水擦掉,伸手摸了摸那层痂,心中思忖着她用的药应当不会留疤,等痂脱落了过段时间约莫就会长出新的毛发。
商青鲤早前观察了酱油一阵儿,见它体型娇小,远远不及成年山狸的体型,想来应该是刚出生不过几月的小猫。当初从水凝碧手中救下它不过是心生恻隐,临时起意,没想过会养着它。此时见它坐在桌子上睁着双淡绿猫儿眼看着她,样子实在是乖巧,心中倒是真的生出些喜欢来。
细看它棕黄色的毛发上点缀着或大或小的铜钱似的黑色斑点,前额到颈部有四条深黑色的纵向条纹,胸腹部、四肢内侧以及下巴上的毛发却是白色的,两眼内缘上也各有一条白纹。它耳朵小而尖,眼睛大而圆,淡绿色的瞳孔直立。尾巴很长,超过它身长的一半。
生来就是野性十足的模样,比不得家猫的温驯。
商青鲤伸手拿起桌上装了水的杯子,摊开另一只手的手掌,掌心朝上,五指并拢向掌心微蜷,将杯子里的水往手心倒了些,凑到酱油嘴边,酱油吐出舌头舔了舔。
水顺着她掌心的纹路淌下,一滴滴砸到桌子上。
小二很快就把她要的菜呈了上来。她拍了拍手,将酱油从桌子上抱下来放到腿上,小二把菜摆到桌子上之后便退下了。
商青鲤第一筷子探向了那道羊方藏鱼,羊肉酥烂味香,内藏鱼肉鲜美,她眉间舒展出惬意的弧度,吩咐小二取了个空盘子送来,把鱼头拨到空盘,又将盘子放在了桌子左边的那条长凳上。酱油蹭了蹭她的腰,从她坐的这条凳子上跳了过去,张嘴咬住鱼头。
用完饭以后小二把桌子收捡干净,她又叫了壶碧螺春来喝。小二给她换了套精致的茶具,她一手握着茶盏,一手从扣在腰间的袋子里摸出那块青金石令牌把玩。
蓝紫色的石头上溅了点点金星,如夜空璀璨。石头被打磨成了三角形,正面雕刻出栩栩如生的层层鱼鳞,背面雕刻的是却与这家酒楼匾额左下角一样的古怪花纹。
她指尖把玩着令牌,想起《石雅》中有云:“青金石色相如天,或复金屑散乱,光辉灿烂,若众星丽于天也。”
色相如天,自古天为上。
因此这青金石多为皇族所喜,在民间甚少得见。
四年前商青鲤得了这枚令牌,看了两眼便随手收在了袋子里,虽觉青金石难得,也并未生出太多想法。一个月后偶然在抱古斋的匾额上见到那古怪的花纹,觉得眼熟,掏出令牌瞥见背后花纹,两厢对比竟是一模一样,心中觉得奇怪,便收了令牌进了抱古斋,然而她上下溜达了一圈儿,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反而因此认识了沈为君。
今日又在这家酒楼的匾额上发现了同样的花纹,商青鲤虽然看不懂这花纹的意思,但也隐约明白了这花纹应当是一个印记。凡是商户匾额上有这花纹的,背后应该都是同一位东家。
思及此,商青鲤眸色微深,看来……当年赠她这枚令牌的人身份并不简单。
她指尖轻叩桌面,转而又想到她常年生活在漠北,中原之事与她向来是没什么干系的,那人究竟是何身份,她是没有必要去深究的,至于这令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她一试便知。
喝完一壶茶,商青鲤拧了行李,抱起窝在她腿上睡着的酱油起身去柜台结账,结账的时候她刻意将令牌掏出来看那掌柜的作何反应,果然见到掌柜的脸色一变,说什么也不肯收她的银子。
走出酒楼,小二已经把惊蛰牵到门口,又殷勤的接过她的行李替她挂在了马鞍上,商青鲤抱着酱油,翻身上马,坐在惊蛰背上,她盯着手上那枚青金石令牌看了一会儿,将它重新塞进腰间袋子里。
“老板曾说过,凡是手持青金石令牌之人,在老板名下所有产业里的一切花销都由我们承担,实在不敢收您的银子。”
当年救人一命,得赠这枚青金石令牌。却原来,这令牌是给她……白吃白喝的?
商青鲤握住缰绳,驱马而行,不再停留。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想着得先寻个客栈住。
今晚稍作修整,明日恰好二十四,正是赴故人之约的日子。
想到故人,商青鲤不知为何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安。
远处城墙巍峨,一片乌云笼在天空,像是要吞噬整座长安城,拂面而来的风里带着些湿气,有大雨将至。她举目一扫街道两侧,选了家客栈打算入住。
一步踏入客栈,她回首再看了眼乌压压的天色,心中暗道,这趟长安之行,但愿没有什么风涛吧。
这柄刀全长一尺九,刀身长一尺三,护手长两寸,刀柄长四寸。刀的护手被雕刻成了龙头的样子,厚三寸,宽两寸。龙头雕刻的极精细,龙须纤毫毕现。整个龙头看起来面目狰狞,似是要吞云吐雾翻江倒海。龙颈连着刀柄,龙头朝下,龙口大张,从中吐出刀身。刀身头尖尾宽,衔接龙口的最宽处一寸七,至刀身三分之一,前半段便开始呈渐细渐弯之势,整个刀身像是从龙嘴里吐出的一枚獠牙。一指半宽的手柄上用黑色暗绣了银纹的布密密匝匝缠了起来,只露出刀柄最末出衔接着的一枚极秀气精巧的圆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