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清凉半温酒,生死不过一场休。“拈花楼主,长孙冥衣。”在江温酒脚边打转的酱油伸出爪子,尖锐的指甲勾住了他的衣摆,酱油蹬了蹬一条后腿,想抱着他的脚往上爬。江温酒悄悄退开了一步,饶有兴趣地看着酱油摔了个灰头土脸。
“喵呜…”酱油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黏在毛发上的泥土,有些不满的冲着商青鲤叫了一声,声音里像是带着点儿控诉味道。
“是他。”商青鲤瞧着酱油的模样,不由略略弯了下眼。
江温酒对于长孙冥衣此人早有耳闻,听言笑道:“必定是个有意思的人。”
遥山烟波楼,漠北拈花楼,长安千钟楼,并称为天下三楼。江湖风云录上曾说:“天下三楼,正邪之间。”
烟波楼主铸器,为天下器宗之首。千钟楼贩卖消息,擅追踪寻人之术。而拈花楼,主暗杀,楼中尽是赏金猎人。之所以说这三楼处于正邪之间,究其根本是因为三者都属于“拿钱办事”之流。
只要有足够的银票,烟波楼里总能挑一把趁手的兵器。只要有珍奇的珠宝,千钟楼里总能得到你想要的消息。而拈花楼,向来做的是朝廷的生意,用些朝廷钦犯的头颅换点儿酒钱是赏金猎人们的最爱。
若是这么想来,拈花楼也当不得一个“邪”字,毕竟朝廷高价悬赏的要犯,十之六七都是该杀之人。但说到底拈花楼里都是满手血腥靠杀人为生的人,在多数名门正派的眼里,这些人只比朝廷鹰犬好那么一点儿,总归是不肯承认拈花楼应属名门正派之列的。
何况三年前在武林大会上,江南银筝阁阁主苏迎月的大弟子宫弦当着在场武林人士的面曾向拈花楼楼主长孙冥衣诉其满腔爱慕之情,长孙冥衣眼也不抬地只一句话就打断了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的宫弦:“本座喜欢男人。”
在场武林人士碍于苏迎月的面子和银筝阁在江湖中的地位,倒是不曾把这事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但拈花楼与银筝阁的梁子算是就此结下了。而拈花楼楼主有断袖之癖这点儿,又让拈花楼地位在名门正派人士的心里狠狠坠落了一大截。
若说天下三楼,烟波楼与千钟楼是让江湖中人又爱又恨趋之若鹜的话,那拈花楼则是让大多数江湖中人避之不及不屑提及。
是以江温酒用“有意思”来形容长孙冥衣倒也贴切。
“……”只是商青鲤想到长孙冥衣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一时间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来回应江温酒这句话。
好在还不等她想好是该承认还是该否认江温酒这一句“必定是个有意思的人”之时,傅阿骨去而复返,一群穿着衙役服饰的人紧跟在他身后,很快把他们三人包围了。
“阿骨。”商青鲤从火堆旁起身挑眉看着围了他们三层有余的衙役,嗓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傅阿骨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装做不曾听见商青鲤叫他的样子。
包围着他们的衙役们动作整齐划一,伸手把腰间的刀拔了出来,举着刀面无表情。
这些衙役只围了他们,一时间既不开口说话,又不动手拿人,笼在周身的却是森冷杀伐之气。
商青鲤与江温酒对视了一眼——这些人的身份绝对不是衙役这么简单。
“嗒嗒嗒…”有马蹄声从远到近,有人在树林边的道上滚鞍下马进了林子。来人脚步声有些重,在本就只听得见几声虫鸣的夜里显得尤其清晰。
围着他们的衙门们往两边让了几步,原本严严实实的包围圈瞬间从中间开了一个口子,给来人让出了一条道。那人从衙役们身后显出身影,他眉峰如剑,眉心正中间一条狰狞的疤痕笔直地从上往下划至鼻尖处。
商青鲤的目光在触及到他脸上那条疤痕的时候,脸色陡然一变。
恰逢那人向她看来,只见商青鲤一身红衣站在火堆旁,那双注视着他的桃花眼陌生中带着点儿熟悉,细看之下像极了当年…当年?!他倏忽回神,有些惊疑不定道:“太…”
“呛!”商青鲤在他开口之时已拔刀出鞘,她茶色眼瞳里满是杀意,“孟仓。”
被唤作孟仓的男人瞪大了眼,惊呼出声:“你你你…你果然是…”
商青鲤并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她脚下一点,手腕一转,鸿雁刀直直向他扫去。孟仓顾不得说话,拔刀接了她这招。
见孟仓接下了她第一招,商青鲤手腕一翻,刀刃向外,刀尖向下,又一刀向他劈了过去。
二人皆是用刀之人,招式大开大合,破空声不绝于耳,如龙吟虎啸,一时间飞沙走石。
孟仓被商青鲤霸道的刀法压着打,每每刚想开口嚷一句时,商青鲤的刀已直逼他面门。他不敢分神,硬着头皮举刀应对。越打却越是心惊,这个早在十一年前就死了的人不仅没死,还变的如此厉害。诸多念头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最后只剩下一个——他必须活着出了这片林子。
周围的衙役们见孟仓渐渐不敌,早有了上前相助之意,只是迈出去的脚还未着地,傅阿骨银色的软剑已漾出一道寒光。
君子意似是感应到鸿雁刀的气息,在江温酒手中发出“嗡嗡嗡”的声音,迫不及待想要出鞘一试锋芒。
江温酒的视线掠过与衙役们缠斗的傅阿骨,落在已经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商青鲤身上,刀光剑影中他只看得见那飞扬的红色衣袂。他眸子深处暗沉一如此时天色,艳色的薄唇却绽出了笑:“还真是条有故事的鱼。”
商青鲤有意阻止孟仓开口,江温酒不是没有看出来。实则他对孟仓只出口了一个“太”字的那句话,也有那么几分兴趣。只可惜商青鲤明显不打算让孟仓有说出口的机会,江温酒心下觉得有些可惜,摇了摇头,琢磨着总有一天要让商青鲤在他面前袒露出所有秘密与心事来。
江温酒兀自走了会儿神,回身时一个衙役的刀已当胸而来,他执剑在手,君子意并未出鞘,轻轻一点,剑尖不偏不倚正好点到衙役胸前穴道。
孟仓最后还是死在了商青鲤的刀下,他至死也没有说出“太”后面的那个字。
江温酒与人动起手来,亦是不急不缓,长袖翻转间点了好几人的穴道。比起他闲庭信步般的打法,傅阿骨出手就狠辣的多。
一柄软剑在他手上被挥舞出漫天银光,而他剑下之人,无一活口。他淡绿色的猫儿眼一如最初的清澈干净,唇边还带着灿烂笑意,看起来美好的像是个未及冠的青涩少年。
“阿骨。”商青鲤拔刀格开傅阿骨刺向一个衙役胸口的剑,道:“够了。”
“诶?”傅阿骨眨了眨眼,把软剑横在胸前看了眼剑上的血迹,伸手轻轻一弹剑身,剑身颤动,血珠滴在地上。他嘟嘴道:“师娘,他们是坏人。”
商青鲤收刀入鞘,张口欲言,被她从傅阿骨剑下救出的那个衙役转身便跑,她眼角余光恰好瞥见他后颈上老鹰的纹身。那一瞬间被尘封于记忆中的往事排山倒海呼啸而来,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年,十一个只长她五岁的女孩儿尽数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比她还小一岁的当归跪在她面前不停叩首,洁白的额头在金砖上磕出嫣红的血,苍白着脸一字一决绝地求她道:“主子,要好好活着。”
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当归纵身跳入火海,活生生把自己烧死。
那一年她八岁,当归七岁。
那一年黑衣人颈后的老鹰纹身像烧的火红的烙铁一样,狠狠烙进了她的心里。
“是了,他们都是坏人。”商青鲤心里一疼,喃喃道。她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想要拔刀出鞘。
“噌!……砰砰——”一直注视着她的江温酒手中的君子意蓦地出鞘,他衣袂翩飞间剩下的衙役全部倒地。他旋身落在商青鲤面前,笑的肆意:“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快哉,快哉!”
……
三人连夜离开了这片树林。
他们走后不久,一个白衣人钻进了林中,在狼藉的林间扫视一圈后站到了孟仓的尸体旁,他盯着孟仓的尸体看了许久,而后用手上的剑轻轻挑开孟仓的手,孟仓手掌掩盖下的地上赫然有个血字——
“铮”
  
  
她站在王府门前的石阶之下,目光落在门口一身甲胄左右而立的侍卫身上,二人皆是腰杆挺的笔直,满脸肃容。“劳烦二位向王爷通传一声,故人来访。”
两个侍卫互相对视了一眼。
商青鲤将托着花盆的那只手伸出伞外,道:“可将此物呈于逍遥王,王爷一观便知。”
一个侍卫下了台阶,双手捧起那盆植物,又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眼,道:“你且等等。”
商青鲤颔首。
侍卫捧着植物上了台阶,另外一个侍卫将紧闭的朱红色大门推开一些,他便捧着那盆植物匆匆进去了。
商青鲤淡淡扫了眼再度合上的大门,静静站在原地。
不过片刻功夫,那扇门“轰”的一声再度打开。从门里走出一个笑眯眯的年轻人,他高高绾着冠发,如墨发丝服帖顺在背后,一身紫青祥云袍,腰束玉带,腰间垂着一枚羊脂玉的团花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