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镯可否还我
两人脸上的表情,此时,都是震惊的。
秦玖的目光,顺着颜聿手中淌着血的宝剑移动,最终,看到了宝剑刺中的人。出乎她的意料,被刺中的,不是娴妃,而是庆帝。早在颜聿飞跃过去之前,庆帝已经向娴妃走去。恰在颜聿手中之剑出鞘刺出时,庆帝扑倒在娴妃身上。
颜聿的剑,就那样,好巧不巧地,刺在了庆帝身上。鲜血顺着伤口一滴一滴淌下来,在寂静的大殿内,似乎只能听到这滴答滴答的声音,还有颜聿沉重的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颜聿的手,在颤抖。
秦玖的心,也在颤抖,甚至比颜聿的手抖得还要快速。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颜聿为了救她,刺中了庆帝。就如同,谁也没料到,庆帝会去救娴妃一样。
娴妃愣了一瞬,忽然笑了起来,“弑君杀父,颜聿,你终究还是,弑君杀父了!”
弑君杀父!
这四个字一说出,秦玖的心沉了沉,并且一直沉了下去。
她知道,这四个字对于颜聿来说意味着什么。从八岁起,他就背负着弑君杀父的罪名,如今,终于知晓,先帝的死,是和他无关的。可他却为了她刺中了庆帝,假若庆帝真是他的亲生父亲,那么,颜聿他将再次背负这个罪名,她不敢去想,想一想就觉得难过。
秦玖没有去看颜聿的脸上的表情,她不敢去看。她觉得她看了一定会为他心疼,甚至没有看,她都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人揉捏了一把一般。
就在此时,轰得一声爆响。
巨大的劲气四散冲击,屋顶炸裂了,房梁掉了下来。
混乱之中,袁霸率领骁骑也冲了进来,秦玖被人拉了起来,冲到了屋外。
房屋果然是炸掉了半间,而佛像所在的位置炸得最重。
娴妃将炸药埋在佛像里,而自己却站在离佛像最近的地方。原来,她早存了死志,可是她,奇迹般地并没有死。
在最后一刻,庆帝拼尽了气力,推了她一把,恰好被进来的骁骑接住,将她救了出来。
最后出来的是颜夙和颜聿,两人是将庆帝抬出来的,因为庆帝身上受伤,并不敢去背负他。当他们最后出来时,身上都落满了焦土,并且有着不同程度的伤。伤得最重的还是庆帝,他本来就有病,如今加上一伤再一炸,还有使劲推娴妃那一下,抬出来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娴妃虽早已存了死志,但看到庆帝的样子,她还是跪倒在地面上,一直在念叨:“为什么,为什么……”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庆帝放在地面上,太监总管李英手忙脚乱地命小太监过来为庆帝止血,并且抖着手拿出庆帝惯常服用的药丸,要让他吞下去。庆帝摇了摇头,声若游丝般说道:“没用了,不用再忙活了。”他的目光掠过秦玖,又看了看娴妃和静太妃,最后凝注在颜聿和颜夙身上,“聿儿,不要内疚,这不是你的错,是朕,不愿再苟活下去了。你那一剑,并不会让朕致命。你们都听着,朕是因庵堂失火而亡,与聿儿没有任何关系。朕的一生,做错太多事。对不起先皇,对不起我的女人,对不起白家,也对不起我的皇子们,朕的即位诏书朕已经拟好,相信你们两个也不会有异议。”他抖着手,将颜聿和颜夙的手握在一起,“这个天下,还要靠你们来守护!”
庆帝剧烈喘息了几声,他的目光移到了静太妃的脸上。
“聿儿,你母妃她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做错事的是我!”最后一句,他看着静太妃对颜聿说道。
庆帝一句话,昭示了静太妃的清白。
就算当年,他与静太妃真的有染,看样子也是庆帝强迫。说完这些,庆帝似乎心事已了,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最后的视线,是望向天空的。
没有人知道,到了这最后一刻,他心中,想的是哪一个女子。
时间,似乎凝固了。
这是上山前,秦玖没有想到的结果。可显然,庆帝想到了,他早已经拟好了诏书。
晚来风起,吹过檐角上的风铃,发出呜呜哭泣的声音。
跪倒在地上的颜聿没有哭,他俊美的脸上一片沉静,没有喜没有悲也没有痛苦,一双长眸中,雾霭深深。这样的他,任凭谁也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颜夙跪倒在地,他也没有哭,可是那双凤目中,却满含了悲伤。
众人凄声喊着万岁,悲声一片。
只有静太妃静静立在那里,此刻,在众人中,她的表情是最宁静的。她好似早就料到了有这一日,也或许是因为,在帝陵中待太久,她早就看破了红尘,对生死已经看得很开了。
她静静对着半塌的房屋,目光最终停留在庆帝的脸上,低声道:“一切,都已结束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被风一吹就消散了。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
她、娴妃、惠妃和庆帝的恩怨,终于伴随着庆帝的死亡,而结束。
庆帝驾崩的消息当日便在丽京城传开,对外只说是寺庙失火,救治不及。所幸,这些日子,榴莲和颜聿一道执掌朝政,朝中倒是并没有发生变乱。根据庆帝遗诏,榴莲被立为皇太子,在颜聿的辅佐下,开始正式监国执政。娴妃入了牢中,坦然接受她应该受到的惩罚。
接下来数日,便是庆帝的葬礼,京中禁一切丝乐,处处缟素。颜聿和榴莲自然是最忙碌的,秦玖倒是闲了下来,可是,她的一颗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她没有去天牢中探望颜夙,到了此刻,她已经觉得自己无颜再去见他。她也没有去看颜聿,他为了她误杀了庆帝,她在他面前,似乎是不合时宜的,本身就是一个打击。尚楚楚的伤情已经基本稳定,只需要细心养着。尚思思和岳敏便带了她离开了大煜,回了云韶国。秦玖和枇杷便回到了秦府。
半月后,一个噩耗传了过来。
静太妃自缢。
听闻这个消息,秦玖在府内再也待不住了。她乘马车去了严王府,却听府中下人说,颜聿去了帝陵。静太妃大半生都居住在帝陵,默默无闻居住了十几年,到头来,当她终于出了府后,却还是选择了到帝陵去自缢。秦玖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了先帝,还是为了庆帝,这件事,或许只有静太妃一个人知道。
出城后,天空便飘起来雪花,虽不大,但铺面的寒风中夹杂的细碎冰凉,扑到脸上冷到了心里,让她一瞬间清醒如初。她很想快一点见到颜聿,她知道她或许是做不了什么,但是她非常了解他此刻心中的痛苦,好不容易将母妃从帝陵中救出,却再一次重新失去了她。
快到帝陵时,秦玖拉住了马的缰绳,一阵疾风吹过,迎面刮来大片雪花,举起袖子遮挡的瞬间,她看到了颜聿的马车。
马车停在龙吟湖畔,颜聿靠在马车一侧,面朝着帝陵,背影高大而落寞。
远处青山隐隐,愈加巍峨壮丽。龙吟湖已经结了冰,闪耀着寸寸寒光。湖畔一侧的树木,覆了薄薄一层霜雪,看上去好似披了一层银装。
旧地重游,总是有一些你试图要忘记却也忘不掉的往事,在这一刻纷沓而来。她望着那抹炫黑色的背影,记起她便是带着他从这龙吟湖中,见到了他的母妃。也记起在这龙吟湖中,她走火入魔,是他渡气给她。还记起,在山上的山洞中,是他用正派玄功压制住了她的走火入魔。
秦玖将马儿拴在一侧的树上,漫步朝颜聿走去。
“你来了!”仿若早就知晓秦玖会来一样,颜聿声音低哑地说道。
细碎雪珠盈面,迷了双眼,秦玖凝视着颜聿苍白憔悴的面容,一颗心似乎狠狠抽了一下。
“我来,原本想见静太妃最后一面。”秦玖心中一阵绞痛。
她记起,静太妃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欣喜而欢悦的表情,她拉着她的手,给她戴上那只玉镯。那是她自来到京城后,第一次感受到的来自于长辈的温情。
“昨日,她还亲自做了我最爱吃的膳食,而今日,她便去了。是我没看好她,这些日子我的确很忙,没有好好陪她,我若能多陪陪她,或许,她就不会去了。”
“不是你的错!或许,有时候,去了反而对她是一种解脱。”在秦玖看来,活着,对静太妃确实是一种折磨。当年,虽然她是被庆帝强迫,可她还是觉得对不起先帝。
颜聿回首问道:“我母妃送你的那只玉镯,原本摔碎了,不知你后来是扔了它,还是保留了。倘若是扔了,就算了,若是还在,可否将碎片还给我?也好让我留个念想。”
秦玖怔了一下,未料到他竟是向她再次讨要玉镯。她记得,当日他说过,“就算是碎了,也还是你的。”
她没说话,停了下道:“我还留着。”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和你说。现在想想,觉得应该告诉你。”颜聿慢慢说道。/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