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痛
很快地,纸笔被送了过来。沈风跪在地面上,执笔思索了一会儿,便提笔写了起来。大堂上静悄悄的,每个人都盯着沈风的手以及他手中执着的笔。
片刻后,沈风写好,衙役拿在手中,先呈给榴莲,榴莲扫了一眼,便传给了一侧的颜夙。颜夙接过手书,目光从手书上一寸寸扫过,眼底寒光明灭,夹杂着几分锐色。
于宣看后沉默不语,但脸上表情却是不可置信的。他见过庆帝的手书,没料到沈风果然模仿的极像,就连他们都有些辨认不出。
颜聿接过沈风的手书,展开看了看。黄毛站在秦玖肩头,也歪着身子去瞅。但它终究不认字,也不知颜聿这么认真瞅着个做什么。看他不再逗弄它,便叼着颜聿的扳指在他眼前晃过来晃过去,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颜聿却是根本看他,研究了半天沈风的手书,眯眼叹息道:“果然很像,怎么这么个人才就让苏青挖到了呢?”
“事情果然属实!没想到苏青如此大胆!”于宣摇了摇头,叹息道。
“本王猜想,苏青大胆的,只怕还不止这一件事吧。”颜聿勾唇浅笑道。
于宣皱眉道:“不错,当年,据说沈风是在客栈遇到了刺杀而死,但是死的却是孙浩,而同时沈风却失踪了。这么说,孙浩之死说不定也和苏青有关。他是想让沈风死遁然后为他所用。”
榴莲点了点头,“如今看来,此案确实另有内情。本官即刻去查当年沈风之死的案件。”
颜夙良久不语,面色沉静如霜,他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冷声开口道:“沈风,我问你,这三年来,你一直都在苏府,那么,想必不止为苏青做过这一件事吧,还做过什么,速速道来。”
沈风低声道:“这三年来,我做过的事,确实不止这一件。也模仿过旁人的字迹,为苏青行方便。因为太多,我几乎都记不清了。”
“你说你曾经作画模仿白素萱的署名,那么,你是否还模仿过她的笔迹写过别的什么?”颜夙问道,他的语气很淡,说得波澜不惊,好似置身事外,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时如何的沉重,就似在说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秦玖有些意外地看了颜夙一眼,没想到颜夙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沈风看了颜夙一眼,目光里有些异样。他定了定神道:“我确实模仿过白素萱的字迹。你们,真的要听吗?”
虽然这三年来,他一直在地室之中,并不知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从他模仿的那几份信笺和御诏中,便能推测出,这涉及到一宗惊天的案件。他知晓自己若是说出来必要引起一番血雨腥风,可他早已下了决心,必须要说出来。
“自然要听,你只管一一道来。”榴莲定定说道。
“我确实模仿过白小姐的字迹。不止一次。三年前,当我被关押在地室中时,苏青便让我模仿白小姐的笔迹写了两封信笺。一封便是以白素萱的名义给她驻守在西州的内弟白素卫的,内容很简单,就说姑母吩咐,诸事妥当,速入京谋大事。”
秦玖冷冷一笑,今日的廷审,不光是为了揭发苏青,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将当年白家的案子牵连出来。所以,她早已从沈风口中,知晓了他当年都模仿过谁的笔迹。她也已经和榴莲商议好如何一步一步引出来。没想到,到最后,却是由颜夙引了出来。
虽然,她早已经事前听了一遍,如今听来,心中还是惊痛无比。
就是这封假造之信,以她的名义写的这封信,害了姑母,害了她,害了卫弟,害了白家。
颜夙闻听沈风的话,手掌越攥越紧,指甲不知何时戳进掌心。胸口滚烫,浑身不知觉地轻颤,心中好似被一一道无形的焰火烧灼得难受。
当年的案子,他极是清楚。就是这一封信在白素萱大婚事发后,由白素卫军中一个兵士交到了苏青手中,再由苏青秘密呈到御前,这封信当时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还是可以看得清楚,上面的“姑母吩咐……趁大婚……谋大事。”
当时,据苏青说,这封信是被白素卫点燃了,但是恰有风吹过,信笺没有燃尽,被收拾房屋的兵士捡到了,感觉事关重大,所以才在随着白素卫回到京中后,寻了个机会,交到了苏青手中。
彼时,他便不信这封信会是她所写。
可是后来,父皇命他将这封信的笔迹和她以往的字迹对照了一番,丝毫不差。他始终不信,原本要在提审时,细细问过的,却不想那一日晚,白府便起了火。
如今终于得以证实,这封信是假的。
那么……
“那么,你说的,模仿她的笔迹,不止一次,那么,还有一次……”颜夙凛然问道。
“另一封……”沈风扫了一眼颜夙,看到他脸色震动,眸光凛冽,迟疑了一下方说道,“另一封却是与王爷有关,是一封写给王爷的信笺,想必王爷曾收到过。”
秦玖闻一愣,她不知,还有一封和颜夙有关的信笺,这件事,沈风却是没有和她说起。他扫了一眼颜夙,只见他瞳眸骤然一缩,双目隐隐泛出赤红的血光来,和着他眸中不知何时涌起的水汽,看上去分外绝丽。
“哦,不知这一封和安陵王殿下有关的信笺,却是什么内容?”颜聿面色俊冷,淡淡问道。
从方才开始,颜聿唇角的笑意便凝结了起来,脸色因失血而惨白,狭魅的长眸微眯,仿佛要将人的魂魄吸进去一般深冷幽黑。
“这是一封私人之信,就不必说了吧!”颜夙冷冷说道。
颜聿目视颜夙,眸光一戾,“那也好,即是私信,那我们便不在公堂上说。”说完,抿唇沉默。
榴莲在沉默中开口道:“如此看来,当年惊动朝野的白家之案竟是冤案。”
于宣神色间更是震动极大,他沉吟着捋了下胡须,问道:“沈风,白家之案事关重大,且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你确定你方才所说,一切属实?没有半句虚,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会不会记错了?”
沈风慢慢说道:“于大人,小人就是忘记自己姓什么,也不会忘记这件事。当年,我刚被苏青关押在地室,他便让我模仿白小姐的字迹写信。我仰慕白小姐的才华,不愿害她,因此坚决不写。为此,我受了不少折磨,又怎么会忘记这件事。”
榴莲冷冷一笑,原本清亮的一对瞳眸中隐含泪花,“可你后来还是写了,终究是贪生怕死之辈。若非是你……白家也不至于……”
秦玖低低咳嗽了一声,榴莲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遂改口道:“在白家之案中,你还假造过什么信笺,一一道来。”
沈风垂下了头,慢慢说道:“除了模仿白素萱的笔迹写了两封信外,还模仿今上的笔迹写了两封御诏。一封是召白素卫回京的御诏,一封是写的白家满门抄斩的定罪御诏。”
“这么说,后来都说白素卫是无诏回京,有反心,却原来,他也是接到了御诏才回京为其姐送嫁的,只不过,他接到的是假御诏而已。”榴莲冷声说道。
沈风沉默不语,无人再说话。天宸宗的王大佑跪在一侧,也无人再审他。
公堂上一片沉寂。
过了良久,颜聿慢慢地站起身来,淡淡说道:“如此说来,白家之案乃是冤案,秦大人,这件事本王要上禀圣上,重审白家之案。”
“我赞同!”颜夙一字一顿说道。
“于大人,你怎么看?”榴莲问于宣。
于太傅沉吟道:“此案重大,当年最后是圣上亲自定案,若要重审只怕不易。不过,本官也赞同重审。”
“既如此,那我们便联名上书圣上,要求重审此案。”榴莲静静说道。
秦玖抚摸着黄毛,一双凤目半眯着,看似闲散无比,但眸底深处,却似有妖火幽幽燃烧。
黄毛似乎感知到她心中的哀恸,轻轻地在她脸颊一侧蹭了蹭,见她无动于衷,又将从颜聿那里抢来的扳指放在秦玖手心,讨好地看着她。秦玖摸了摸它头上的黄羽,一笑道:“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快还回去。”
黄毛不依,赖着不给。
秦玖作势要拔它的黄毛,它怕了,叼着扳指一拍翅膀飞到颜聿肩头,探头望着她。
榴莲对外宣布苏青一案,说是“苏青罪大恶极,继续押回天牢,待上书朝廷后再行判罪”。
榴莲生怕于太傅和颜聿、颜夙改变主意,约了几人到大堂后的书房将上书庆帝的奏折写好,每个人亲笔签了名,这才放心。
秦玖看事情已定,便和颜聿一道从刑部正门走了出去。刚走出去,就见一直服侍苏挽香的翠兰冲了过来,对跟在他们后面的颜夙道:“王爷,王妃她昏过去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