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樾摇头,开口道,“我已经只余不到十年的寿命,再无法开启禁锢之术。”
情况开始向糟糕的方向发展了;应粼走到窗边摆着的植物前,单手结咒,很快的,本来是窗棂的位置却幻化出了妖族如今的景象;果不其然,玉蓁蓁、冥赤、风花飞、聂星旭、云朵与俞涟漪几人的身影很快便显现出来,而聂星旭手中持着的蚀日之刃散发出的那股巨大的力量,就算隔着一道屏幕,应粼都感觉得到。眼见着那些被困的人们都被释放出来,应粼的牙齿咬的吱嘎作响;几乎是立即的,他便对着妖族守护的异兽军团们以草木傀儡术下了一道指令,将那里活着的人全部歼灭,一个不剩。就算如今他们有了些力量,也必须给他们以致命打击。
俞樾的眼光在俞涟漪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后转移目光,深深吸了口气之后,对应粼道,“如今你们留下我,已经没有用了吧。”
“三皇子说的什么话,”应粼转过来的工夫,笑容有些扭曲,可见挤出这个笑容对现在的他来说有些艰难了,“三皇子不过是在此做客,说什么有用没用呢。”
“明人不说暗话,应粼,如今我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哦不,或者说我唯一的价值就是我是风灵本身,没有我的话,五灵便无法凑齐。不如这般,你将我与三文放在一起,我想就算死的时候,也要死在三文一旁。”俞樾说着,再度将目光转移到应粼身上,尽管似乎是请求的话语,但他的语气中可是没有请求的意思。
“这……”应粼有些犹豫,不知道俞樾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俞樾见此,冷哼一声,接着道,“你就把我放在那个除了你之外谁都进不去的结界内,而且里面还有你的草木傀儡在,难道还怕我有什么动作不成?我只是想与三文一起,若你不同意的话,我自己也会想办法!但到时候若闹出什么大动静的话,就怪不得我了。”
俞樾的威胁看起来对应粼来说还是适用的,尽管他并不特别擅长猜度人心,但是他聪明就聪明在早已经将应粼真正的目的看透——既然应粼并不是真心想帮助异兽族夺取三道六界,而是要自己做这三道六界的主人,那么他就没有必要在这些小事上与自己多做争辩;万一自己真的闹出了什么事情,传到宫离耳中,怕是对应粼的计划也会产生影响;即使是很小的障碍,也足够应粼想方设法的去应对了。
俞樾还不知道幻锦的事情,若他清楚了,一定会明白应粼为何会这样轻易的就答应了他。尾随应粼一路前往于三文的住处时,俞樾心中砰砰直跳;或许因为太久没见于三文,思念已经快将他折磨至疯;或许因为心底的某些地方有了改变,见到于三文的时候却不知当说不当说了。
这一日天空中微微落着小雨,那雨虽小,却也交织成雾,映的远处的青色有些模糊。一进入这满是绿意的小院,俞樾便知道,就快到于三文的所在;应粼最擅长的就是草木傀儡术,所以这里的每一支花的花叶、每一棵树的枝桠,全部都是应粼的眼、耳、鼻,监视着于三文的一举一动。
于三文正忧心忡忡的坐于窗边,尽管开着窗,尽管她的手只要再伸长些,便可以触及外面的世界;可实际上,应粼的结界却将她完全封闭其中,尽管眼前就是外面的世界,她却一步都不得迈出;加上一直担心玉蓁蓁他们的情况,于三文愈发的郁郁寡欢,好在因为应粼的草木傀儡术,她即使不想进食,那些屋内的滕曼也不会让她饿死;但这几日下来,她还是瘦削了不少,面露菜色,睁眼闭眼的工夫,双眼无神。
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当俞樾再一次看到于三文的工夫,眼睛瞪得老大,后转过身子,第一时间紧紧抓住应粼的衣领,几乎将他提了起来;俞樾的脸忽的逼近应粼,浑身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气息;他开口,每一个字似乎都是咬牙而出,“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俞樾问的,除了于三文现在的状态,恐怕就是她如今满头的白发了。不错,上次与俞樾一别之后,于三文因为过度伤心,头发一夜全白;应粼摇摇头,倒是丝毫没有挣扎,本来于三文头发变白也不是他直接造成的,所以他倒是心安理得道,“三皇子何必如此生气,三文姑娘这具肉身是曼珠沙华体所造,若您嫌不好看了,不如试试在下的植木体;不是在下夸下海口,在下的植木体造人虽然不及鬼族的造人术久,可是……”
“闭上你的嘴!”俞樾松开应粼的同时顺势用力推了他一把,其实他已经压下了所有的愤怒,若换做从前,他一定杀了应粼这厮。但现在的情况并不允许,他还没有接触到于三文,没有进入应粼制造的结界,他不能如此冲动;就算是为了于三文,这一次他也要忍。
应粼拍了拍自己的衣领,摊开手道,“三皇子不愿听,在下便不再说了。三皇子与三文姑娘伉俪情深,在下倒是颇为感动;以肉体凡胎活着的这千年来,在下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
“少废话,快让我进去!”俞樾几乎迫不及待的到了窗前,明明是已经离着于三文那么近的距离,可是他却无法触摸到她;只能那样悲伤的与于三文四目相对,听着她开口,用沙哑且悲恸的声音道,“你还来做什么。”
“我要与你在一起。”俞樾执拗的说着,尽管触碰不到于三文,可他的手却一刻都没有离开结界面,“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与你一同面对。”
“没有机会了,俞樾,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于三文的眼神终于回复了些光泽,定定的望着俞樾;俞樾的眼中含着一汪清水,在听到于三文的这句话之后,只眨眼的工夫,那清水便沿着脸庞落在了地面上。
“两位肯定是有着说不完的话,在下也不在这里多做打搅,”应粼倒是识相,先以灵力打开结界一处,后弯腰恭敬示意俞樾可以从此进入;俞樾深深吸了口气,离开窗边,大跨步的进入结界,见此,应粼方才安心的再度结界,确定安稳如常后,又对着屋内两人拱手道,“膳食在下一定会斟酌再斟酌,希望两位住的安心。”
“滚!”于三文忽的起身,对着应粼大吼一声;因为嗓子过于沙哑,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还真是吓到了应粼。
应粼知趣的离开之后,俞樾缓缓望着屋内——滕曼依旧在墙上攀爬舒展着;太师椅、鼓凳以及中间的圆桌如今都东倒西斜的,看得出于三文肯定因为一些事情与滕曼起过不少争执;一想到于三文受到的这些苦,俞樾就心痛不已,他走到立在窗旁、因为应粼的出现而气的浑身发抖的于三文,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感受到于三文那瘦削的身体在他怀中抖得犹如风中的落叶,俞樾的心愈发难过;他开口,声音带着满满的沉痛意味,“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不这么伤心?”
“我虽然怪你,也恨你,但我心中却明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于三文说着话的工夫,俞樾感觉到自己环着于三文的手背上,有泪水沾湿,“应粼已经告诉我,为了困住妖族的那些人,你施展了禁锢之术,进入沉睡之中;禁锢之术破解的那一日,你会醒来,但因此,你的寿命也唯有不到十年。俞樾,你为我做这一切,值得吗?这只是让你我都更加痛苦而已,就算日后我们得到了自由又能如何?难道你愿意看到我一辈子活在痛苦的自责中吗?”
“我只知道,我不想再看到你死在我眼前。”俞樾加紧了环抱着于三文的手,“为了你,我愿意背叛这个世界。”
“可我不愿啊,”于三文低下头,就看到自己花白的头发散乱的垂在肩膀上;她闭上眼,不愿面对这个事实;本来鲛人族的姑娘该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又拥有最美好的歌声;可如今,她容颜不再,声音不再,她的存在,只能让俞樾越来越错而已,“俞樾,若你真的爱我,就杀了我吧。”
“你不许胡说。”俞樾摇头,心中愈发的痛苦,整个人与于三文一般,情不自禁的抖着,“三文,难道连十年,你都不愿意陪我了吗?”
“我多活一天,都只会是你的负担。如今我已经不再是异兽鲛人,我不过是个依附你而生活的傀儡而已。不错,其实我与那些中了傀儡术的人也没有太大分别,不过我拥有自己的意识而已。俞樾,何苦一定要把我留在你身边呢?没有玉儿的那些年,你也活过来了,不是吗?”
“别说了,别再说了,”俞樾轻轻掩住于三文的口,真的不愿再听到于三文这样自暴自弃的话,“我们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如今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不是吗?三文,你只要想着我就是,不要再想其他的了。”
***
俞樾,若你真的爱我,就杀了我吧。
这句话一直在俞樾脑海中回旋,让他痛苦的无法自拔。他紧握茶杯的手不自觉的加大力度,直到茶杯应声而碎,陶瓷碎渣深深的扎入了自己的手掌之中,登时鲜血淋漓,俞樾却依旧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木然的望着那沿着手腕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鲜血。
尽管只是轻轻的“啪”声,却惊动了窗边的于三文;于三文走过来的工夫,但见俞樾此番,她立即心疼的单膝跪地,捧着俞樾的手,眼圈都红了,一面帮他止血,一面道,“你这又是何苦……”
俞樾低头望着于三文因为焦急过来而松散了的白发,他另一只手轻轻抚着于三文的白发,重重的叹了口气,摇头道,“三文,我始终对你不起。”
“别这么说,你千万别这么说,”俞樾的话中带了多少的沉重,于三文听得出;其实聪明如她,又怎会想不到俞樾为何而这般沉重,怎会想不到与应粼同流合污的那些日子,俞樾做着怎样的挣扎;怎会想不到一向被俞樾视为兄弟的冥赤对他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时,俞樾是怎样的心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谁,于三文心里明镜般清楚;可是这些日子,自己竟然还完全摆出一副受害人的姿态,一点都不理解俞樾;俞樾为了自己,唯独剩下十年的寿命,过一日,便少了一日的寿命,她却依旧不懂得珍惜。念及此,于三文的眼泪刷刷刷的往下掉,“俞樾,都是我的错,我明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却还将一切推在你的身上,好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些……俞樾,是我错,是我错啊……”
“你不要哭,不要哭,”俞樾帮于三文擦眼泪的工夫,也心疼的红了眼眶,“这不是你的错,的确是我做错,我该承担的;是我非要留在你身边才会做出这些事情,你不要再自责了。全世界我都可以抛弃,三文,唯有你,我绝不会放手。”俞樾说着,强逼自己露出一个笑意,尽管满是苦涩,“十年也好,这十年,我希望安安静静的留在你身边,每日帮你梳头、帮你画眉、每日看着你笑,这就足够了。”
耳边听着这样的话,于三文怎么可能止得住眼泪;俞樾一面接着帮她擦,一面道,“所以三文,你一定要撑住,要好好吃饭,保重自己,才不枉费我的这番心思……”
“三皇子说的太对了,三文姑娘可是该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俞樾正和于三文说着话的工夫,应粼那有些讨厌的声音便在窗口处响起了;俞樾转过头,对着应粼怒目圆瞪,开口间似乎有着打从地狱而来的冰冷与凶恶,“你还来做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