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免礼。”谢衡眯着眼睛, 绛紫长衫透出丝丝熏香,他挥手屏退随从, 不疾不徐问:“你这小丫头,方才笑什么呢?”
我在笑你儿子……乔瑾低眉顺目, 面不改色地解释:“奴婢因见天光明媚, 故心情愉快。”
“哦?”
谢衡饶有兴致, 又问:“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乔瑾从容不迫答:“公子吩咐奴婢来此处伺候茶水。”
“哦。”谢衡若有所思, 依次扫视小丫鬟的头发、耳垂、手腕和十指, 并无任何首饰。他不禁诧异,暗忖:奇了,这般绝色的通房,我儿竟没赏点儿什么?难不成尚未收用?
思及此, 谢衡重新打量乔瑾,目光幽深, 流露隐晦探究之色。
乔瑾敏锐察觉,登时后颈寒毛卓竖,瑟缩抖了抖。
书房敞开,屋里的师生隐约听见了门外动静。
授课已过半时辰,潘岱行清了清嗓子, 吩咐道:“歇息一刻钟。你出去瞧瞧,外边儿可是令尊?”
“是。”
谢正钦放下书本, 却是先给老人倒了茶, 说:“您辛苦了, 快润润嗓子。”
“唔。”潘岱行颔首,脸色略缓和了些。
谢正钦转身出门,大步下了台阶,躬身行礼:“孩儿给父亲请安。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瞧瞧你用功没有,再寻先生说两句话。”谢衡拍了拍独子的肩膀,亲昵随和。
谢正钦笑道:“儿子岂敢不用功?先生在屋里,咱们进屋聊。”而后,他扭头吩咐:“小乔,进来沏茶。”
“是。”乔瑾进了书房,全神贯注地沏茶,举手投足竭力稳重,生怕惹老先生不快。
常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授课半辈子的老先生,最重视名声。诸如潘岱行一类人,面上从不高看权贵,唯恐被耻笑扑铜臭。
因此,即使谢衡来访,潘岱行仍是一副刻板脸。
“先生,近日可好哇?”谢衡关切询问。
潘岱行这才起身,与谢衡行至靠窗的圆桌互相让座,微笑答:“尚可。大人今儿休沐?”
“后日就是端阳节,衙门里允了几天假,犬子蒙先生精心教导,谢某实在不胜感激。您老若不嫌弃,后日请出席舍下薄宴、赏鉴几出新戏,如何?”谢衡语气温和,礼数周到。
侍立一旁的谢正钦拱手,恳切相邀:“请先生勿要推辞。”
见此状,乔瑾深深意识到:权贵高门,往往更尊师重教,以谋求家族昌盛绵延。
她沏好茶,端着朱漆描金小托盘去圆桌,半途却被谢正钦接过。
“先生,请用茶。”谢正钦转身,又为父亲奉茶,而后继续侍立,毫无落座之意。乔瑾及时上前接了托盘,比着公子的举止,她赞赏之余,愈发恭敬。
潘岱行脸色又缓了些,婉言谢绝道:“大人相邀,本不应辞,但老朽的一干家小正盼着团聚,请恕无法□□。来日方长,且待下次罢”
“原来如此。那谢某可不敢强邀,以免搅了您老的天伦之乐。”面对名师,谢衡很是通情达理,立即吩咐:“钦儿,明早你亲自送先生回府,功课暂停几天,让老人家好生歇息歇息。”
谢正钦欣然领命:“遵命。”
潘岱行手抚雪白长须,终于露出愉悦笑脸。
一刻钟后,谢衡告辞,潘岱行坚持相送,另两人跟随其后。
乔瑾十分识趣,退至耳房廊柱一侧,遥望潘岱行对谢衡说了些什么,谢衡满脸错愕,偏头扫视儿子及其美婢,笑得眼尾泛起皱纹。
潘老师居然告状!他十有八九提了我妨碍公子读书……
乔瑾哭笑不得,有些忐忑,余光望向谢正钦,后者回以一个复杂眼神,旋即面无表情。
这一天夜里,二门如时落锁。
丫鬟们下值,纷纷窝在房里,享受难得的闲暇。
“初次见面,白胡子先生直说‘书房重地,老夫不惯女子在场’,于是公子就叫我门外候命。”乔瑾趴在床上,借着昏黄灯光阅读《临州志》。
“啧,先生未免太古板了。那你怎么办?”秋月忍笑追问。
“还能怎么办?”乔瑾认真看书,漫不经心地说:“我一开始站在门外候着,可站久了腿酸得要命,只好坐在石阶上,无聊至极,数蚂蚁玩儿。”
“哈哈哈~”秋月前仰后合,一拍梳子,神神秘秘地问:“你知道吗?羊蹄儿的爹病死了。”
“什么?”
乔瑾忙合上书本,诧异问:“可我下午还看见她了啊,神态一如平常。杨家好像就在城郊,怎么没回去送送?”
“傻蹄子,你不懂。”秋月托腮告知:“杨家当年赤贫,穷得卖女儿活命,杨莲七岁进谢府,离家十余载,亲情淡如水,风言风语里听起来,她对家人非常冷淡,一个子儿也不给。”
乔瑾沉吟片刻,惆怅叹息:“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莫非……她不奔丧了?”
“谁说不奔?大丫鬟死爹能得发送银子的。”秋月撇撇嘴,小声道:“下午公子会友,她原可以回明陈嬷嬷就走,却没有,估计想对着公子哭一场、趁机讨些怜惜。”
乔瑾不赞同地皱眉,劝阻道:“死者为大,姐姐,咱们别议论这些了。明早我上街,快说说你想买什么。”
秋月撅噘嘴:“好吧。”
次日一早,乔瑾与张诚一道,前后走出谢府侧门。
“小乔,你今日打算逛多久?”
“不定呢,因为我要帮两三个姐妹买不少东西。”
张诚笑问:“你提得动吗?”
“到时少不得麻烦诚哥援手。”乔瑾欢欣雀跃,感慨道:“真没想到,陈嬷嬷把我分给了你带着。”
“府里规矩,新买的丫鬟不能独自出府,一是怕人逃跑,二是怕人被拐骗。”张诚心直口快。
乔瑾眼神暗了暗,微笑表示:“我人生路不熟,正需要带领。诚哥,哪家当铺公道些?”
“当铺?”张诚挠挠头,惊奇问:“你、你有什么可当的?”
乔瑾掏出那枚金戒指,举起说:“喏,这个。”
张诚双目圆睁,憋了一会儿,忿忿质问:“公子所赐,你怎能当了?简直不知好歹!”
“嗯。”谢钰莹粉面羞红,洋溢着待嫁女子的娇怯,顺从起立,屈了半膝告别:“那,哥哥忙着,我先回去了。”
谢正钦叮嘱:“石阶陡峭,小青,搀好姑娘。”
“是。”姚青搀扶谢钰莹,小心翼翼步下假山,行至平地时,一绕过树丛,不可避免地迎面撞上周斌。
乔瑾好奇此朝订婚男女如何相处,便悄悄俯瞰:
只见谢钰莹低头,弱柳扶风一般,轻盈前行;周斌愣了愣,旋即抢步近前,拱手施礼,斯文又不失亲昵地问:“不知二姑娘在此,周某有礼了。实在抱歉,某可是打搅了你与正钦谈天?”
“无妨,只是闲聊而已。”谢钰莹侧身,面向花木,柔声说:“既然公子有正事询问兄长,请上亭去吧。失陪了。”语毕,她婀娜远去。
周斌含笑目送,关切道:“姑娘慢走。”
尾随谢钰莹主仆下山的张诚挂着笑,抬手道:“周公子,请。”
周斌这才收回眼神,整了整箭袖,稳步上台阶。
表面看来,两个年轻人互尊互敬、情意绵绵,并非奉父母之命麻木成亲。乔瑾垂眸,出于对美满姻缘的祈愿,她情不自禁笑了笑。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藏了心事的谢正钦审视已久,见对方发笑,他索性直接问:
“看够了没有?”
乔瑾呼吸一滞,飞快扭头,惊觉亭中只剩两人!猝不及防,她一下子被问住了,紧张捏紧衣摆。
“你笑什么?”谢正钦又问。
“我——”
“嗯?”谢正钦虎着脸。
“奴婢!”乔瑾咬牙吐出两个字,她急中生智,正色表示:“奴婢是看见园中鲜花盛开,引得无数蜂蝶打架、精彩有趣,所以才笑了。”
“蜂蝶打架?”
谢正钦皱眉,行至亭边扶着朱漆栏杆,纳闷问:“诗书俗语里只有‘蜂蝶起舞’,‘打架’一说从何而来?”
乔瑾见糊弄不过,只好想了想,硬着头皮解释:“公子,蜜蜂并非闲来无事飞出来散心,而是采蜜养家糊口。同时,彩蝶也需要食物,花蜜香甜,蜂蝶都喜欢,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花亦不容二虫,因此,它们看似翩翩起舞,实则是在争抢食物。”
亭内寂静半晌
谢正钦目不转睛,注视下方蜂蝶同扑花丛的景象,嘴角弯了弯,慨叹道:“你的话乍一听像胡诌,但细想想,却也有些道理。人尚且为了温饱终日奔波,何况蜂蝶?它们日复一日地忙碌,兴许比人还勤恳些。”
书呆子!
乔瑾脑海中浮现三个字,险些失笑,暗忖:我情急之下编了个理由应付,你却认真感慨、自省,至于么?不过,大户公子能如此端方,堪称难得,我投入麾下可谓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