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院小厨房内热气腾腾, 食物香气扑鼻。
“大娘真是好手艺!您闭着眼睛包的饺子也比我好。”乔瑾自愧不如, 挽着袖子低着头, 两手沾满面粉, 认真捏饺子摺儿。
吴氏笑眯眯, 谦道:“哪里!我不过比你多做了一二十年饭罢了。姑娘的手艺也不错, 公子特别爱吃, 快多包几个, 给公子当点心。”
“大娘说笑了, 我这人笨手笨脚,全仗着您教导。”
于厨艺,乔瑾有自知之明,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她懊恼咬唇, 默默揪了个小面团,补上了不小心捏破的饺子窟窿。
吴氏扭头问:“听说你那铺子后日开张?”
乔瑾精神一震,抬头答:“是啊。虽说只是小打小闹, 但也得收拾妥当, 所以我吃过午饭就回去了。”
“啊?”
“这么赶?”吴氏不由得皱眉。
乔瑾解释道:“人手不足,而且伙计还不太懂行,须得我从旁教着。”
这时,吴氏忽然想起一事,忙问:“对了,我听阿诚说、马婆子惯会偷懒, 是不是?”
诚哥竟看出来了?
乔瑾愣了愣, 摇头道:“没有的事儿, 马婶挺勤快的,怪我那儿太冷,平日又忙,生生把她冻病了。没办法,我只能让她回绸缎庄休养,如今是王婶负责打理后院。”说完,她亲昵挨着吴氏,感激道:“谢谢大娘慷慨割爱!幸亏您派了那么能干的王婶帮我,否则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咳,这有什么的?人手我有得是,只要她乐意跟着你就行。”吴氏若有所思,沉吟半晌,提醒道:“乔姑娘,你别只顾着铺子啊。”
乔瑾会意,立刻道:“放心,等铺子开张,年前估计我就有空了,会尽量常来看望公子的。”
“这才对。”
吴氏叹了口气,既心疼又抱怨,小声道:“简直是无妄之灾!你说,咱们公子原本好端端的,为了救表姑娘,险些搭进性命!唉,眼看着马上过年了,他还在卧床养伤,除夕夜也不知能不能起来祭祠堂。”
乔瑾宽慰道:“无妨,只要公子心虔敬,在哪儿祭拜都一样,养伤要紧。”
“这倒是。”
“张家人会留在临城过年吗?”乔瑾好奇问。
“对。公子外祖母年事已高,刮风下雪的,谁敢放她走?”上了年纪的人爱唠叨,吴氏一直把乔瑾视为亲信,她凑近了些,压低嗓门继续抱怨,“二姑娘已嫁做人妇,按理该懂事了,可她这两天老是打搅公子静养,一哭就半天,丝毫不顾兄长身体欠安,更从未关心伤患的饮食,实在有些过分。”
乔瑾认真倾听,无意置评。
“论贤惠,她比不过大姑娘。大姑娘生性温婉,厨艺上佳,每次回娘家都亲自下厨,给她弟弟炖汤烧菜做糕点,十分难得。”吴氏赞叹道。
谈起谢月莹,乔瑾倒乐意附和一句,“大姑娘确实温柔随和,从不刁难下人。哎,快过年了呀,难道二姑娘不回婆家吗?”
“暂不清楚。”吴氏漠不关心。水开了,她开始下饺子,麻利地搅动,板着脸说:“她嫁去周家不足半年,就同姑爷大打出手,够泼辣的。但毕竟成了亲,日子总得过,赖在娘家像什么话?要是传出去,外人多半会误会谢府扣留女儿。依我看,大人和夫人肯定会催她尽早回婆家的。”
乔瑾想了想,颔首道:“八成是。”
“至少十成。”吴氏埋头煮饺子,“好些人看见她哭着走出西院,想必是领了逐客令了。啧,继母女,又不是亲母女,她休想从西院得到真心安慰!”
乔瑾深以为然。
“何况,李姨娘的肚子有八个月了,揣得稳稳的,有些人怕是要急死了,哪儿有空理睬庶女。”吴氏隐露幸灾乐祸之色。
乔瑾笑了笑,心平气和道:“生吧,多生几个,府里也热闹些。”
“没错!横竖已经有二公子,索性再来个三四五六七,只要别牵扯咱们公子,任由她们斗去!”吴氏撇撇嘴。
此前两个时辰,继夫人许佩兰忍着不耐烦,打发走哭哭啼啼的谢钰莹后,换上赴宴衣裳,精心妆扮,珠围翠绕地迈出卧房。
——昔日李小姗的位置,已被别的丫鬟占据。
“夫人!”李小姗小跑迎上前,赔笑殷勤问:“您这是上哪儿?雪天路滑,奴婢搀着您。”
“不必了。”许佩兰被下人簇拥着,雍容华贵,边走边随意说:“赵大人家添丁,请我去喝满月酒。哎,马上过小年了,只能忙中抽空。”
相伴十几年,李小姗深刻了解对方,立即奉承道:“唉,这府里府外的,哪儿也离不得夫人。奴婢做下人的,只能劝您多保重身体了。”
许佩兰果然笑上眉梢,抿着嘴,抬头挺胸地走远了。
李小姗毕恭毕敬哈腰目送,一转身,眼神瞬间冰冷,暗忖:
哼,姓许的,你得意不了多久了,我等着看你倒霉!
午后,天色转阴,起了风,即将降雪。
“又要走?”谢正钦很是不满。
乔瑾一双手被紧紧握着,半步也挪不动,红着脸说:“铺子后天开张呢,我得回去准备准备。等有空我就来看你。”
“你什么时候有空?”谢正钦拒不放手。他垂首,唇轻轻落在那纤软白皙的手背上,流连忘返。
乔瑾脸红耳赤,慌忙扭头看外间,生怕被人撞见。她心里内疚,好声好气,承诺道:“你好好养伤,我一有空就来。快松手,别闹了,当心被人看见。”
“看见又如何?”话虽如此,谢正钦见对方害怕,只能不情不愿地松手。
乔瑾即刻站直了,互表心迹后,难免娇怯羞涩。她定定神,关切劝道:“我刚才听大娘说,你夜里看书看得很晚,三催四请才肯安歇,那怎么妥呢?你可是养伤的人。身体要紧,书本先放一放吧,大人和先生们必能理解的。”
两人对视,谢正钦鬼使神差一般,顺从心意,低声说:“姑娘若是肯留下来,我发誓晚上不看书,只看你。”
“你——”
刹那间,乔瑾连脖颈也泛红了,眸光水亮,欲言又止,最终用力一跺脚,嗔道:“你歇息吧,我走了!”
“路上小心,等铺子开张后你就别管它了。”谢正钦扬声嘱咐。
那怎么行?乔瑾摇摇头,哭笑不得。
未时末,她在铺子前下车,一抬头,便看见蒙着红布的招牌端正高悬,不禁欣然一笑。
“姑娘回来啦!”王婆子快步相迎,也仰头,笑道:“如何?我和小坤扶着梯子,老贺请隔壁伙计帮忙钉上去的。”
乔瑾赞道:“很好。辛苦你们了。”
随后,贺槐父子俩也迎了出来问候,四人一同仰望招牌,皆满怀期望。
一行人进入铺内,王婆子小声告知:“姑娘,那怪模怪样的安掌柜上午又来了!我们说你出去了,他还不信,临走前,硬丢下个篮子,说是他家乡的特产,我打开看了,是五香肉干和杏仁酥酪。”
“唉——”乔瑾顿感头疼,眉头紧皱。
王婆子见状,赶紧表明:“姑娘的话我没忘!当时,我提起篮子就追上去,谁知他死活不接,最后飞快跑了。”
乔瑾忙道:“婶儿,我没怪你,我只是头疼。安掌柜是外邦人士,风俗习惯与咱们大不相同……容我想想,设法让他明白。”
“那些糕点怎么办?”
沉思的乔瑾心不在焉,随口答:“既已收下,就吃了吧,别糟蹋食物。”
“酥酪热了给你尝尝?”
乔瑾毫无胃口,挥挥手道:“你们吃。”
“哎!”王婆子转身离去。
北风凛冽,小雪渐成大雪,漫天阴沉沉。
马车内有小熏笼,并不太冷。
许佩兰捧着手炉,靠着锦垫闭目养神,她喝了些酒,脸绯红,熏熏然,淡淡问:
“快到了么?”
随侍的秀珠忙出去问车夫,匆匆返回答:“约莫还得半个时辰。”
许佩兰不满地睁开眼睛,问:“怎么这么慢?”
“下大雪了,路不好走,而且这时节家家户户都出来买年货,拥挤得走不快。”
许佩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片刻后,车夫突然惊惶大喊“吁”,谢府车马队仓促停下。
“啊——”许佩兰毫无防备,整个人歪倒,手炉飞向厢壁,“嘭”一声响。
“夫人!”
“夫人,您没事吧?”秀珠捂着额头爬起来,赶紧搀扶许佩兰。
许佩兰狼狈坐稳了,厉声喝问:“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赶车的?”
“夫人,有几个叫花子拦路乞讨!”车夫高声答。
许佩兰拍拍胸口,略凝神,果听见车外好些人七嘴八舌地乱嚷,哀求道:
“大人行行好,给点儿吃的吧。”
“求老爷大发慈悲救命,我妹妹快饿死了。”
“求您发发善心,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
许佩兰蹙眉,厌恶拉下脸,满心不愿施舍,当众却得顾及名声,隐忍着吩咐道:“秀珠,拿一吊钱出去叫人散了,叫他们赶紧走,别再挡道。”
“是。”秀珠便跪下,拉开座椅底部的抽屉,取出一串铜钱,矮身离开马车。
满月宴上应酬大半日,许佩兰十分疲累,她打了个哈欠,复又闭目养神。
岂料,她刚闭上眼睛,右窗口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子嗓音:
“兰妹妹,果然是你。”
“一别十四载,我陈盛从未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