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您、您这是……?”
张诚睁大眼睛,手足无措地看着谢正钦起身踢掉鞋子、换上靴子, 迅速穿戴整齐。
谢正钦抻了抻袖子, 轻轻把窗推开一条缝朝外扫视。
“难道您想外出?”张诚提心吊胆问。
“嗯。”谢正钦颔首,沉声表示:“不出去看看我总不放心。”
“可大人叫您好生反省啊!大人不准您外出!”张诚紧张提醒。
谢正钦亦知自己鲁莽。但他急欲探望乔瑾,这冲动的念头愈来愈清晰、浓烈, 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 烫得人心焦心慌, 坐卧不安, 失去理智。他整了整衣领, 说:“无妨,我悄悄儿的。”
悄悄儿的?
偷溜?
张诚眼珠子转了转, 艰难咽下口唾沫,小心翼翼问:“您该不会是打算翻墙吧?”
“不然呢?”谢正钦状似镇定地反问。事实上, 他毫无经验,原地站着想了想, 缓缓说:“此刻夜已深, 长辈一早歇息了, 只要别传出去,他们不会知情的。”
“小的发誓:一定守口如瓶!”张诚表态后, 用力搓搓手,忐忑问:“就咱俩啊?”
“就咱俩。以免惊动他人。”谢正钦大踏步行至紫檀架前, 取下一柄短剑悬在腰侧, 又拉开抽屉丢了把匕首给心腹, 叮嘱道:“拿着,以防万一。”
张诚掂了掂匕首,白着脸,惶恐道:“听公子这样说,小的真害怕……万一真有万一,大人肯定饶不了我。”
“城里太平,两处相距不远,又有兵器,怕甚?”初生牛犊不怕虎,谢正钦不以为意,提议道:“不如你在此守着,我自己——”
“别!”
“三更半夜的,小的怎么放心公子独自外出?罢了,就冒一次险。”张诚无可奈何,边跑去关门边说:“把门关了,咱们跳后窗,顺着墙根偷偷进园子。”
“行!”
谢正钦心急如焚,不顾一切,魂儿早已飞出府墙。
深夜里,远处响起“ 咚,咚咚”三声,如此反复数次。
三更了。
乔瑾搁笔,打了个哈欠,揉着手腕审视刚画好的柜台桌椅、屏风茶几、陈设架等物。
原掌柜一家子把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了,店堂内外空荡荡,必须置办家具。此前,她已逛遍临城大大小小的首饰行,融会贯通,颇有体会,决定亲自设计一套,找木匠按图打造。
眼下无事可忙,婆子们乐得清闲,早已睡下了,隐约可闻隔壁屋的呼噜声。
乔瑾伸了个懒腰,起身洗笔,刚倒了清水,窗口却突然传来“啪~”的脆响,于寂静夜里格外刺耳。
什么东西?
乔瑾浑身一个激灵,火速扭头,警惕盯着窗。
须臾,又是“啪”的一下。
不像风声,也没听见猫叫,是什么?
乔瑾惊疑不定,心突突狂跳,不假思索地拉开抽屉、翻出藏在书本下的匕首,握紧了,猫腰疾步行至窗侧,屏住呼吸靠着墙。
谁知刚靠稳,耳畔又是“噗”的一声!
这一下,直接击穿了厚厚的窗纸。
乔瑾定睛望去:原来是粒石子儿,咕噜噜滚地。
大冷天,大半夜,究竟是谁扔石子儿吓人?
莫非是谢正钊那混账纨绔?
料定是人,她倒不怕了,飞快思索对策。
围墙外
张诚冻得鼻尖发红,吸了吸鼻子,警惕东张西望一番,小声问:“怎么没动静?乔姑娘是在那屋么?兴许里面住的是婆子。”
“不。”谢正钦莞尔,莫名的笃定说:“她就在那屋里!”语毕,他扬手一掷。
“啪”,又是一粒石子儿滚地。
乔瑾先入为主,猜测是谢正钊又来找麻烦了,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她蹲地捡起石子儿,咬咬牙,估摸着方位,猛地推开窗并把石子儿朝外扔,旋即又靠着墙,忿忿咬唇想:我要是有飞镖该多好!
“哎,是她!”张诚仰头,看清了高处一闪而过的身影,脱口欣喜轻喊:“姑娘别怕,是我们,姑——”
“别嚷!”谢正钦忙阻止。
万籁俱寂,乔瑾耳朵尖,听得愣了愣。她略一沉吟,心跳得更快了,扒着窗棱,一点点儿地挪,悄悄露出半只眼睛,俯瞰下方:
夜色漆黑,但后园廊口悬着一盏气死风,昏黄光照下,谢正钦比围墙高了一个头,仰脸望着阁楼。
天呐,别是我眼花了吧?
乔瑾惊呆了,整个人站在窗口,弯腰探身往下看。
“当心摔下来!”谢正钦皱眉低喝,倩影旋即消失,随后传来一连串凌乱动静。
乔瑾冲出房门,噔噔噔跑到楼梯口——为保安全,她一搬进铺子便请人在此处加了道门。
心狂跳,手哆嗦,掏啊掏,半晌才想起钥匙还在房里!她脑海一片空白,扭头跑回房翻出钥匙,接连开了三道门,才喘吁吁站在谢正钦面前。
如此动静,惊醒了酣眠的俩婆子,吓得她们六神无主,随手抄起闩门板就慌慌张张地追了出来。
三人立在园角门内,盯着阶下的谢正钦主仆。
“公子?”
“大半夜的,您——”乔瑾震惊得说不出话。
原来如此!俩婆子相视一笑,大大松了口气,忙放下高举的板子。
谢正钦目不转睛,乔瑾亦无法回神。彼此明明昨日才分别,却感觉分开了许久。
张诚见状,忙催促:“快走!先进去。”
“哦,请。”婆子赶紧让开,恭谨招呼:“公子,里边儿请。”
一行人入内,婆子锁了角门,满脸堆笑,殷勤引领、掌灯、沏茶上点心、拢炭盆。
进了小客厅,谢正钦落座上首,定定神,低声问:“怎的穿这么少?”
乔瑾如梦初醒,这才感觉寒意刺骨,她两手摸了摸身上,茫然自语:“咦?我的袄子呢?”
“什么?”谢正钦没听清楚。
这时,张诚端着炭盆返回,俩婆子一个端茶盘、另一个却捧着件衣物,笑说:“姑娘,你的袄子,掉在楼梯栏杆上了。”
“啊?”
想是刚才太心急,竟一无所察……乔瑾顿时脸发烫,羞臊低头,匆匆接过袄子抱着,不敢细看同伴眼神。
谢正钦看明白了,剑眉舒展,欣然一笑。
少顷,张诚小声招呼婆子:“走。”仨人自知多余,识趣地带上门,轻手轻脚退下。
面对这形景,乔瑾满腹疑虑,却不知从问起。
谢正钦起身,拎起对方怀里的袄子、笨拙抖开,示意对方披上;乔瑾稀里糊涂地披着,深吸一口气,首先问:“公子为何深夜赶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出事的不就是你?我不放心,来看看。”谢正钦眼里饱含疼惜,十分自责,歉意道:“我没能劝住父亲,让姑娘受委屈了。”
乔瑾听得眼眶一热,强自镇定,又问:“就您和诚哥两个人?”
“嗯。”
乔瑾心惊胆战,屏息问:“深更半夜,偷偷出府的?走着来的?”
“嗯。”
乔瑾鼻尖泛酸,喉咙发哽,又问:“您该不会是被大人禁足了吧?”
谢正钦点点头。
“那你还敢出来?”乔瑾无措扼腕,刚要急,却又改口追问:“路上顺利么?”
谢正钦一把搂住人,捉着对方的手碰了碰腰间佩剑,愉快答:“顺利得很!看,我和阿诚都带着兵器。”
乔瑾既感动,又恐惧,她忍不住靠着宽厚胸膛,恳切劝阻:“太危险了!下次千万别这样了!”
“夜深人静,外面黑漆漆的,万一遇见宵小之辈怎么办?万一有匪徒蓄谋劫持大户公子、伺机下手又该怎么办?如果你出了事,叫我这辈子心里怎么过得去?”说到最后,她忍不住语带哽咽。
谢正钦双臂用力,紧紧抱住心爱的姑娘,安抚道:“别胡思乱想,城里挺太平的。”
“你这是侥幸心理!实在太冒险了。”乔瑾急得跺了跺脚,恨不能瞬间把人平安地送回谢府。
谢正钦莞尔,心暖而踏实,夹杂着担忧,提醒道:“你只顾担心我,怎么不为自个儿想想?若是父亲发现我悄悄外出,极可能迁怒怪罪于你。”
“那你——”
“算了,你人都在这儿了,怕也没用。走一步看一步吧。”乔瑾站直了,推对方坐下,端茶催促:“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谢正钦不舍地松手,依言落座喝茶,严肃表示:“倘若父亲怪罪,错全在我。你已不是谢府下人了,不会被责罚的。”
乔瑾眼眶微红,抬袖按了按眼睛,迫使自己冷静,把炭盆挪近了些,关切问:“一路吹着北风,冻坏了吧?”
“我不冷。”谢正钦年轻力壮,眉眼带笑,心情好极了。他刚才站在墙外,清晰听见乔瑾急促的脚步声,惊喜开门时眸光水亮,甚至连袄子掉了也没发觉,又抱着自己险些吓哭了……他心潮澎湃,暗忖:值了!别说偷偷翻墙、穿行小巷,即使跋山涉水而来,也值得!
略平静后,乔瑾蹙眉,弯腰细看对方脸上的巴掌印,愧疚问:“疼么?我走后,大人和张家人还打你了吗?”
谢正钦摇摇头,毫不在乎道:“只是一耳光罢了。”他情难自禁,搁下茶盏又把乔瑾拉进怀里,郑重承诺:
“我外祖母将于本月十三动身回鹤丰,到时父亲必定消气了。别怕,我一定尽快接你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