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 狂风从窗缝钻入,扑向案角灯台上的六只蜡烛, 烛光摇摇晃晃, 室内众影忽明忽暗。
谢正钦背光, 看不清神色,步伐却坚定,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剑,闪烁炽亮银光。
“公子?”
“您——”乔瑾先是惊讶,继而直觉不妙,下意识躲避, 后背却“嘭”一下撞上屏风, 退无可退。
谢正钦停在对方面前, 彼此相距不足一尺,他低着头, 剑眉拧起,欲言又止,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太近了。
乔瑾一吸气, 便是满腔的阳刚气息, 夹杂酒味。她僵立着,别开脸, 反手摸了摸屏风, 身形一动, 意欲往侧方避开。
熟料, 谢正钦却伸出右手, 沉默挡住了去路。
乔瑾不假思索,飞快扭头,但刚抬脚,谢正钦又迅速伸出左手阻挡。
于是,谢正钦双手各抓住软屏风的一根曲棱,臂膀张开,牢牢困住了怀里的人。
乔瑾屏住呼吸,心突突乱跳,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她全无此类经历,手足无措,瑟缩成一团,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
良久
“你怕什么?”谢正钦终于打破寂静。
乔瑾张了张嘴,竟发不出声音,她不得不清了清嗓子,紧张问:“公子这是何意?”
谢正钦无言以对,因为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有、有话请坐下说。”对方一反常态,乔瑾战战兢兢。
“不必。”谢正钦一口否决。
乔瑾登时敢怒不敢言,她气势不如人,强自镇定,诚恳道:“倘若奴婢哪儿做错了,还望公子宽宏谅解……先让一让,好吗?免得外人瞧见了议论。”
“你害怕被议论?”谢正钦沉声问。
乔瑾毫不犹豫地点头,肃穆提醒:“人言可畏。”
谢正钦目不转睛,关键时刻拙嘴笨舌,没头没脑地问:“莫非你、你不愿意?”
愿意什么?
乔瑾心念一动,震惊抬眸,旋即深深垂首,避而不答,轻声劝说:“公子,夜深了,您请早些安寝。”
“你——”谢正钦顿感挫败,双手一用力,险些捏断了屏风曲棱。
乔瑾心乱如麻,尴尬揪扯衣摆,恨不能原地消失。
僵持片刻
谢正钦双手缓缓下滑,落在对方肩上,轻轻握住,低声说:“别怕,我有分寸,一定不让堂叔堂婶罚你。”
“谢谢公子。”乔瑾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谢正钦不屑用强,慢慢退开,站直了。
乔瑾如蒙大赦,立刻远离屏风,稀里糊涂转了两个圈,快步行至榻前,匆匆铺床,两手直哆嗦,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漱口?喝茶?洗脸?脚步声?
胡思乱想间,身后忽然响起询问:“你今晚歇哪儿?”
提起这个,乔瑾就咬牙!
因为,何升一开始根本没给她安排客房,而是想当然地在此外间设了一矮榻……
具体用意,乔瑾拒绝细想,若无其事答:“何庄头安排了对面的客房,您有事先吩咐隔壁耳房的人,奴婢也会尽快赶到。”
“唔。”谢正钦心不在焉,凝视对方背影。
乔瑾铺好了床,站起来,伸手去够银挂钩,意欲放下羽蓝色帐幔。但此处挂钩悬得高,她不得不踮脚。
谢正钦见状,默默上前相助,抬手轻松一掀,柔滑帐幔便垂落,瞬间把两人罩住了。
“哎——”乔瑾毫无防备,手挥了挥,一转身,却结结实实撞进了对方怀里,鼻子磕向一堵坚实胸膛,霎时又疼又酸。
“对、对不起。”乔瑾无暇羞窘,赶紧摸摸鼻子,还以为磕出了血。
谢正钦靠近问:“撞伤了?”
“没,没有。”乔瑾捂住鼻子,缓了缓,抬手指向另一侧帐幔,讷讷表示:“奴婢够不着。”
谢正钦会意,随手代劳,眼神格外专注,叮嘱道:“明儿起早些。”
“是!”乔瑾急欲脱身,想也不想地屈膝说:“奴婢告退。”
“唔。”谢正钦目光深邃。
乔瑾扭头疾行,逃离似的,一口气回到客房,“嘭”推开门,旋即落闩,踢了鞋子一头栽倒床上,趴着不动了。
怎么回事?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乔瑾茫茫然,惊疑不定胡思乱想,脸颊红得发烫,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
次日清晨
她心里有事,天一亮便梳洗妥当拉开房门,磨蹭着走向上房,远远却见谢正钦已穿戴整齐、站在廊下和张诚谈话。
忆起昨夜,难免不自在。乔瑾挤出微笑,如往常一般地问候:“公子,早。”
“你来得恰好。”谢正钦面上毫无异样,吩咐道:“收拾收拾,回去了。”
“啊?”乔瑾看了看天色,疑惑问:“您用过早饭了?”
谢正钦朗声答:“待回到昉村再用。此刻出发凉爽些,免去烈日暴晒。”
乔瑾信以为真,一边悄悄打量对方神态,一边说:“好的。”
然而,她自以为“悄悄”,谢正钦却是定定地回望。
张诚见状,不由得暗暗嘀咕:哎,我成了多余的了。他识趣地表示:“公子,那小的去马厩了,稍后在门口等您。”
“忙去吧。”
“是!”
须臾,廊下仅剩两人。
“你若是饿了,可在车里用些干粮。”
“那您呢?”
谢正钦一身月白劲装,英气逼人,莞尔答:“我还不饿。”
乔瑾两手交握,前所未有的,越来越不自在。顿了顿,她忙道:“奴婢该去收拾行李了!”
“嗯。”
谢正钦背着手,目送对方纤弱的背影进入上房,若有所思。
不多久后,谢府一行人离开南庄,消失在晨雾里。
“吱嘎”一声,客房门被掩上。
“谢公子生气了。”看毕热闹,金文辉笃定指出。
“没错。”小厮金平细细地禀告:“小的打听清楚了:他连早饭也没用,只在临走前吩咐庄头知会俩堂弟,显见气得不轻。”
“没想到他竟如此重视那个丫鬟。”
金平脱口而出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嘛!那位乔姑娘,相貌顶顶好,堪称绝色,她哭一哭、枕头风一吹,男人岂有不心疼的?”
“也对。”金文辉倍感遗憾,扼腕说:“难得结识才俊,却匆匆分别,可惜了!唉,我原准备今日找他喝喝茶、下下棋的。”
“公子不必失望。既已结识,便算是朋友,改天找个合适的日子,您何不登门拜访?”金平大胆提议。
金文辉眼睛一亮,却踌躇道:“不宜鲁莽,再看吧。”
直到午后,醉酒闯祸的谢正钊才勉强清醒,当得知堂兄已离去时,他不敢置信。
“什么?”宿醉难受,谢正钊头痛欲裂,一阵阵犯恶心,强忍着呕吐欲,急切问:“四哥是不是恼了?”
谢正钧极度不耐烦,埋怨道:“你小子死性不改,好色如命,一喝醉就耍酒疯!我早提醒你了,那乔丫头有主,你却还调戏她,连累我被正钦迁怒。哼!”
“该、该怎么办?”谢正钊有些慌,忐忑问:“四哥没那么小气吧?他会不会找我爹娘告状?”
“谁知道呢?”谢正钧没好气地说:“总而言之,你错了,他恼了。走,咱们也该回家了,你自个儿设法求得他谅解吧。”
谢正钊哭丧着脸,痛苦抱头呻/吟,懊悔之余,认定是乔瑾挑拨离间,咬牙忿恨。但转念一想,却又猜测:昨天她虽面若寒霜,却并未直白拒绝,也许……她是害怕四哥,所以才不敢回应我。
啧,小骚蹄子,日后若落在老子手里,一定连本带利地收拾你!谢正钊舔/舔嘴唇,吃吃发笑,光想了想,便呼吸粗重,猛地拽过被子盖着,右手探了下去。
此时此刻,乔瑾已返回谢府。
出城一趟,虽有不愉快和烦恼,但仍十分满足,毕竟开阔了眼界。
她忙完回房,一迈进门槛,便看见秋月对镜歪坐,忙关切问:“姐姐!我一回来就听说你病了,看大夫吃药了吗?”
“无甚大碍,腹痛罢了。”秋月对着镜子,两眼无神,明知故问:“这两天,你去哪儿了?”
乔瑾如实相告:“昨儿一早,我原本是想上街逛逛的,但诚哥提议带着我照顾公子,所以临时改去了东郊南庄,他们进山打猎,我待在庄子里等候。”
“好玩吗?”秋月极力克制态度。
乔瑾想了想,避重就轻答:“田园风光美极了,烤肉非常好吃,可惜天太热,带不回来。但庄头的女儿送了我一大包各式坚果,来,姐姐尝尝。”说完,她就麻利解包袱。
秋月脂粉未施,白着脸,说:“昨天,诚哥的娘上来了,专程请安。”
“哎呀,可惜诚哥不在,否则他们母子就能聚一聚了。”乔瑾叹道。
秋月两眼直勾勾的,昂起下巴,一字一句说:“我偷偷跟她提了你喜欢诚哥,老人家问了半天,似乎挺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