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往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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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慢悠悠地往菊院走去,心里有了个猜测。他自小在皇宫这种最藏污纳垢的地方长大, 什么样的争宠陷害手段没见过?只因他的府中人员简单,陈慧娘来了还不到一月,他刚才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如今看来, 小笤又不是倚竹轩的下人,如何能弄坏蒋姑娘最宝贵的簪子?

一时间,好几个念头在他心中翻滚, 一会儿是蒋姑娘头一次为他使手段争风吃醋的新奇感, 一会儿又觉得陈慧娘平日里不是挺机灵, 连他都敢冲撞, 怎么就傻了吧唧真跪上个一下午,蠢透了。那腿要是跪坏了,看她今后还怎么蹦跶!

李有得越想越觉莫名气愤,突然吩咐道:“阿大,明日给陈慧娘找个大夫瞧瞧腿, 可不能让她以此为缘由偷懒!”

阿大愣了愣才立即道:“是,公公!”

李有得吐出口气,两院的事他也没空再多管,近日王有才那贱人也不知什么毛病, 老跟他过不去, 他总不能让对方压着打, 哼,得让他瞧瞧他的厉害!

第二天,陈慧一大早等来的人除了小五,还有个穿着青色袍子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

小五笑着对躺在床上的陈慧介绍道:“陈姑娘,这是周大夫,公公让他来给您瞧瞧腿。”

陈慧的腿上一点儿淤痕都没有,一瞧就露馅了,她也不乱,一脸惊喜地说:“公公对慧娘可真好!不过……看伤就不必了,要不周大夫留下点跌打药吧。”

小五为难道:“这是公公的意思……”

陈慧低了头羞窘地说:“可是慧娘不想让其他人看啊……”

小五本来还没有立即明白陈慧的意思,见她神情羞涩,猛地明白过来,也想起那时候她抱着公公还曾说过“只给公公摸”的惊世骇俗之语,也忍不住脸一红。

“多谢周大夫特意赶来。”陈慧又矜持地对周大夫笑了笑,而后者的神情有些尴尬。

小五心一横,也只能示意周大夫先听陈慧的,他已经想好了,把陈姑娘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公公听,之后如何,还是交给公公吧,他可不管了。

周大夫果真如同陈慧所说留下了药膏,便跟着小五走了。

陈慧下了床,去隔壁把同样装腿伤的小笤叫来,要给她擦药。小笤在陈慧去之前已经跪了一会儿了,膝盖上是真有淤痕。小笤死活不肯陈慧帮她,要自己动手,陈慧也就由得她去了。

“小笤,你觉得咱们今日能吃上肉么?”陈慧满怀期待地问道。看看,那死太监都给她找大夫了,接下来岂不是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了?

小笤已经明白陈慧对此的执念,自然要说好话让陈慧开心:“当然能!”

陈慧便笑了起来。她都一个月没有肉吃了,再不给她吃肉,她说不定会去跟那死太监拼命!没有油水的日子,总感觉自己像渴水的鱼干巴巴的,已经半死不活了。

另一边倚竹轩中。

听闻公公让人给梅院找了个大夫,蒋碧涵差点把手边的茶盏给砸了。昨日听清淑说梅院里一阵乱象,还有隐隐的哭声传来,她当即放了心,还好好地睡了一觉,谁知今日竟得到这样的消息……李公公果真对那陈慧娘上了心?

清淑见自己主子神情阴郁,连忙劝道:“姑娘,莫放在心上,那陈姑娘无论如何也无法越过您在公公心中的位置。”

蒋碧涵没有说话,也没有因清淑的劝慰而宽慰多少。清淑不了解的,不了解她的恐慌和忌惮。她隐隐觉得,那陈慧娘会让如今的安稳局面大不一样,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她必须做点什么……可让她去对李公公曲意逢迎,她又做不出来。

“姑娘……”清淑见自己主子神情不大对,担忧地询问。

蒋碧涵轻轻摇了摇头,那意思是让清淑别说了。清淑只得闭了嘴,转身离开,留她一人静静。

*

“我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了。”

陈慧阴沉着脸说。

小笤张了张嘴,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闭嘴不语。

陈慧下巴一扬,冷哼道:“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了?”

这是陈慧下跪后的第三天。

没有大块的肉和大杯的美酒,还是只有那几样,清粥小菜,没有肉。

小五小六二人没有再把陈慧叫去洗衣服,这是她“下跪”后获得的福利,但天可怜见,她最想要的明明是另一个福利好吗?!如果能给她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吃,她乐意天天洗衣服!

“小笤,我必须做点什么了。”陈慧肃然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姑娘……”

陈慧扬起了手:“不,不必再说,我意已决,多说无益。”

“可是……这会儿厨房里都是人,这会儿去了,也偷、偷不到什么吃的。”小笤还是坚持着把她要说的说完了。

陈慧:“……那我就再等等吧。”

陈慧的待遇并没有得到太多的改善,唯有一点,梅院的门,没再锁上。

因此,在看不到吃肉的希望之后,陈慧决定自己动手了。而按照小笤这个前厨房成员的描述,在申时初也就是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厨房里大概率是没什么人的,即便有人,也很少,足以给陈慧一个偷东西的机会。只不过,白日里若那死太监不在家,厨房除了下人简陋的饭菜,只要准备蒋姑娘的午饭,而蒋姑娘素来不爱沾荤腥,因此陈慧很有可能找不到什么好吃的肉食。

陈慧觉得,这种可能性,还不足以打消她出门一探究竟的渴望。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陈慧让小笤留下看家,万一有人来就说她在午睡,反正大白天的,一般那死太监还在上班呢不会来,其他的人,她就不管了。

陈慧换了身最朴素的衣裳,一路小心翼翼地往厨房摸去,亏她运气好,一路走去居然没遇到人,就这么让她畅行无阻到了厨房外。

厨房是一个半开放的建筑,总共有四个灶台,万一要开席,可以一起开火。那一排灶台后不远处贴墙放了比人还高的一大垛柴火,而灶台前,则是二乘二的四张桌子。

陈慧猫着腰过来,眼睛一扫发现水井边有人在洗东西,她心里一跳,因对方正面对着那四张方桌的方向,半蹲着不敢乱动。好一会儿,那人终于洗完东西离开,陈慧这才匆匆跑进来,却依然猫着腰不敢太嚣张。

中间的四张桌子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些东西,有食材,有剩菜,陈慧翻找了会儿,却连块肉都没找到,只能随手抓了两个不大的梨,一个擦了擦便开吃,另一个藏好给小笤带去。她嘴里叼着梨,又来到灶台边,诧异地发现其中一个居然还是温热的,并且盖子也盖得牢牢的……

陈慧眼睛一亮,急忙把盖子掀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等雾气散去,她看到了锅里温着的东西,是一个蒸锅。她好奇地掀开,发现只有汤水,嗅了嗅,她确信是加了不少料的鸡汤。鸡汤在这里,那鸡呢?!

她把没有任何兴趣的鸡汤按照原样放回去,又去翻其他的灶台,好在第二个锅里就翻到了她想要的整只鸡……诶,好小啊,居然只比她手掌大那么一点——管它呢,只要是肉就行!

小也有小的好,陈慧三两口把梨啃完,往桌子底下一丢,直接拿帕子包住这只小鸡,转身就走。

谁知刚走到厨房门口,迎面走来了个女人,陈慧脚下一个刹车,低着头慢慢走过。

来人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模样,见有人出来,下意识往旁边退了退,这才抬头看过来,在看清楚面前人时,对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陈姑娘!”

要死。

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听出这是谁的陈慧脚步一顿,随即只当没听到对方在叫自己,一抬脚走得飞快。被她找到的肉就是她的了,她是绝对不会还回去的!等她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把肉拿回去跟小笤分吃了,他们还能让她吐出来不成?

这么想着,陈慧的脚步更快,而后头人见叫不动她,也不再喊叫,只是疑惑地退回了厨房去。

陈慧脚步匆匆,一路神情紧绷提心吊胆,在她走过西长屋和厨房之间的拱门时,前头冷不丁出现一个身影,她险险刹住脚步,差点跟对方撞上。

“对不住。”陈慧低着头道了歉,便打算越过对方回梅院去。可下一刻,这个差点跟她撞上的陌生小厮便抓住了她的手臂,与此同时,她听到不远处的前方一阵喧闹。

陈慧顿时心惊肉跳,她不过就是偷只鸡吃,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吗?

——等等,不对啊,这里又没有电话可以远距离通信,厨房那个差点跟她撞上的叫什么紫玉的丫鬟,怎么可能通知前院的人?等等,莫非有人已经去过梅院发现她不在,以为她逃了于是来追她?

还没等陈慧想出个所以然来,身边抓住她手臂的小厮突然亮出一把匕首,冷冰冰的刀锋紧贴着她的脖子,让她瞬间浑身冰凉。

什么情况啊!偷吃只鸡而已,罪不至死吧?!还是说,那死太监终于不想再忍耐她了决定直接弄死她?抑或是那蒋姑娘觉得还是杀了她以绝后患比较安心?

打断陈慧混乱思绪的,是身边那人紧绷的声音:“别动,待我安然逃离此处,我自会放你离开!”

陈慧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免得呼吸的动作太大不小心割伤自己的喉咙。这人不是李府的,不知怎么的混了进来,又被发现,只能劫持了她当人质。

他眉峰一动,迟疑了会儿终于问道:“那蒋姑娘在哪儿?”

陈慧心中一喜,刚要给他指点来个祸水东引,就见前方呼啦啦围过来好几人,当前一人陈慧也见过,正是她有过两面之缘的顾天河。

男人立即抓紧了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望向顾天河,虽然并没有说话,但他的举动已经说明一切。

陈慧立即喊道:“顾总旗,救命啊!求求你了,你就放过他吧,我还不想死!”

许是陈慧的话是在帮自己增加筹码,男人并没有阻止陈慧。陈慧当机立断继续说道:“顾总旗,求求你也替我跟老爷求求情,我好歹也替老爷洗了那么久的衣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老爷看在我衷心一片的份上,救我一命吧!我自知只是个小小的丫鬟而已,但留下我还能有点用,求老爷能大发慈悲!”

陈慧说这么多话,顾天河早就认出了她,一开始听或许还有些困惑,但不久之后就明白了她的意图。说她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丫鬟,这贼人或许还看轻了她,能放过她自去逃命。

顾天河不是蠢人,想了想对那人道:“我奉劝你立即丢下匕首投降,你绑了这丫鬟没用,李公公的性子,我想你既然混进来,总知道一二,他断不会为这个小丫鬟放你离开。你若自己投降,把是谁派你来的说清楚,李公公或许会宽大处理。”

陈慧连忙说:“对啊对啊!李公公可不会管我的死活,好汉你就放了我,跟李公公坦白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你看,若你放了我,跟李公公好好交代,我能活,你也能活,可若你不肯放,我们都得死!今日他们肯定不会放你走的,你可要三思啊!”

谁也不想死,男人的目光之中多了一丝犹豫。

顾天河身边的一个戎装男人道:“顾总旗,何必管这丫头死活?这人也不知偷了李公公什么东西,只要能抓着他,李公公可不会怪我们杀他府里一两个丫鬟!”陈慧大多数时间都被关在梅院里,此人自然没见过她。

陈慧对那人怒目而视,什么丫鬟,懂不懂礼貌?前头至少该加“美貌”二字吧!

顾天河低声道:“李公公喜怒无常,若能兵不血刃,何必多生事端。”

那人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对劫持陈慧的男人厉声喝道:“你都听到了吧?干净给老子投降,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

劫持者又动摇了几分,他混进来不容易,好不容易偷溜进书房,差一点便能找到要紧东西,谁知还是功亏一篑!他自然听过李有得的凶名,他也不想死,可被抓住了之后,只怕跟死也差不了多少了!

劫持者还在左右摇摆,陈慧继续劝说:“好汉,我知道你也有家人,我也是啊!我今年才十六,都还没有嫁人,我不想死……我的家人若知道我死了,必定要难过死了,我想你的家人若知道你出事了,也会悲痛欲绝的!你看顾总旗也说了,只要你肯束手就擒并说出幕后主使,李公公定会放你一马的,说不定还会将你收为己用,今后的好日子都过不完!不信的话,我跟你说一个小故事你就知道了。就在两个月前,也有个像你一样不知死……我是说像你一样的好汉,来府里也不知干什么,也是被当场逮住了,因他主动说出了幕后主使,李公公让他将功补过,收为自己人了。他如今的名字叫叛叛,你说不定一会儿就能见到他了!”

劫持者吃惊道:“真有此事?”

“当然,我的小命都在你手里呢,我可不敢骗你!”陈慧用自己这辈子最诚恳的神情昧着良心说,“好汉,你快些做决定吧,不然等晚了李公公没耐心了,咱们都得玩完!唉,好汉我看你模样俊俏,又胆识过人,可不能就折在这样的事上,你说对不对?”

在陈慧努力劝说劫持者投降的时候,顾天河身边的男人小声问他:“顾总旗,这丫头你认识啊?哎哟喂,这张嘴利索的嘞!啥时候李公公府里还有这等能人了?有她在,咱们都不用费力气了,劝降一事都交给她得了!诶,那什么叛叛,顾总旗你听说过没有?李公公真这么宽宏大量?”

顾天河没有搭理他,只是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他怎么知道哪来的什么叛叛?八成是这位陈姑娘瞎编的,他第一回见她时,不就被她骗过了?那之后他还几次隐约听闻过这位姑娘的“壮举”,但既然知道她是谁了,他自然不会再沾染一丝关系。

就在劫持者心一横准备张口的刹那,不放心因此匆匆赶来的李有得看到陈慧竟被人挟持着,不禁怒喝一声:“陈慧娘,你怎么在这儿?!”

真是气死他了,怎么什么破事都有她?她就那么爱找死不成?他宽宏大量不跟她计较,她倒好,自己跑别人刀口下!

李有得这一声怒喝吓着了那挟持者,他那原本已经稍稍松开的匕首又紧了紧,有些惊恐地看着刚刚赶来面上满是怒火的李有得。

陈慧原本都察觉到喉咙边的冰冷已经稍稍退开了些,知道自己马上就能得救了,谁知这死太监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种时候出来?

她很怕自己的谎言会被那死太监无意间拆穿,又怕自己就算给他什么暗示他也不乐意配合自己,可这种时候,她别无选择。

“公公!是我不好,我不该给您老人家添麻烦……求求您看在我替您洗了那么久衣裳的份上,饶我一命吧!这位好汉他也正打算弃暗投明,只要您答应他不追究,他立即弃械投降!”

李有得皱了皱眉,刚来的他并不明白陈慧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他扫了眼挟持者的匕首,那闪着寒光的刀锋正架在她那细腻的脖子上,轻轻用力便会让她血流一地。这样的想象让他有些不适,若是以往,有人拿个随便什么丫鬟威胁他,他理也不会理,但……

他呵呵笑了一声,眼睛眯成一道细缝,讽笑道:“投降?那便把匕首丢了,还等我请你不成?”

挟持者迟疑不决,李有得的态度让他很没有安全感,只怕他一把人放了,便会被抓住后拷问吧?甚至,即便他不放人,对方也会真如被他抓着的这丫鬟所说,把他和她一起给杀了。

他的身子微微抖了起来,今天他混进来时本打算先摸清楚地形再行动的,谁知差点被人认出来了,他只得立即动手,摸进了书房,想找一些至关重要的信函之类的东西,可还没等他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便被人发现,他只得夺路而逃,也不知自己逃往何方。随手抓的人质果然没什么用,看来他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这时候,他终于想起了关于这位李公公的一系列传言,想起了自己还在主子手里握着的兄长……虽说他跟兄长关系并不亲密,但至少是同胞兄弟,刚才他竟然差点就动摇置自己兄弟于死地……

劫持者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他突然高声喊道:“李有得你这奸人,迟早要被凌迟!”

他说着扬起手中的匕首,蓦地往自己身前的陈慧身上刺去。

惊呼声四起,顾天河立即丢出自己早备好却始终没机会出手的匕首,刀锋擦过陈慧的面颊射入劫持者的脖子。两声噗嗤入肉的声音相继响起,陈慧胸口插着匕首向前软倒,而那劫持者则被顾天河丢出匕首的力道带得向后倾倒。

陈慧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李有得,他怎么知道……哦,他肯定不只是晚上,连白天也让人盯着梅院了,那么能得知她收到了一封信也不难。她之前烧信,就是想着既然原身爹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法送来了信,必定是避开了李有得的耳目,她若留下这封信,万一哪天被看到了不是就糟糕了?因此一把火烧了,才安全啊。没想到晚上事情就来了,该说她有预见性,既没让小笤发现信的存在,又提前把信给烧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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