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恒手心一抖,眼珠飞快地闪烁不已:“我…我是个武夫,哪里认得他们文人?不认得不认得。”
“我还没说他是何身份,将军已知他是文人。”画十三目不转睛地盯着张越恒。
张越恒一下子捂了捂嘴,挑着眼皮瞄了画十三几眼,乖乖松了口:“广陵党的第一人,能没听过吗?”
“若只是有所耳闻,将军何必遮遮掩掩?”画十三追问着,他回想起刻在广子彧身上的名字,“近日我偶然见到了子彧先生,无意中看到了广陵党人的许多名字,有一些不在人世的已经被划掉了,但尚在人世的仍不在少数,当我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不禁十分吃惊。”
“他还活着?”张越恒攥紧了拳心,惶惶不安道:“谁的名字?”
“他已经去世了。我看到的名字是,身为疆场好汉、两朝英豪的大将军——张越恒。”画十三目不转睛道,“也许,是我看错了,也许,是有人同名同姓,也许……”
“也许我就是广陵党中的一个。”张越恒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这群狗屁文人真他妈一肚子小肚鸡肠!议论国事就议论国事,关心朝政就关心朝政,还记老子名字干嘛?”
画十三被张越恒豪气冲天的反应逗乐了:“将军既然如此看不上这群文人,又何必与之为伍?”
张越恒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渐沉:“因为,他们当时的的确确做了些利国利民的好事。可后来,他们越走越偏,开始把矛头直指朝廷、直指皇室,口口声声仁义道德、抨击贪官污吏,可最后反倒沦为了富商地主的傀儡,官商相互倾轧,令百姓在夹缝中备受煎熬。他妈的,老子要是早知道这样,我一定带兵剁了他们的脑袋!一群唯恐天下不乱、只知道一天到晚吧唧一张臭嘴的懦夫!”
“还请张将军抛开对文人一直以来的成见,真实不虚地回答我一句话。”画十三正色道。
张越恒抿了抿嘴,擦了擦刚才喷出来的唾沫星子:“你问。”
“走偏了的广陵之士,是否只是一部分。”因为画十三脑海中忽然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广子彧划掉的名字可能并非因为那些人过世了,而且因为他们已经背叛了广陵人士真正的初衷。
张越恒紧紧咬着牙根,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紧接着又猛地抬起头来,理直气壮道:“但是他们在朝廷眼中,皆是一丘之貉,并无差别。”
“这样说来,张将军也算是他们的同党了,是不是也该像其他广陵党人一样被朝廷剿灭?”画十三凛然问道。
“我…我……”
“张将军不必紧张,我虽不知广陵党当年详细情形,但我相信其中还有许多无辜受累的有志之士。他们仍然克己存仁,仍然挂念天下,仍然怀着一份——冀望。”画十三目光灼灼道。
“你问这些,到底是为什么?”张越恒黑着脸,不解地看着这个深不可测的公子。
“为了澄殿下啊。”画十三目光中忧虑与笃定交织,“他蛰伏地太久了,他身边的人,太少了。你我二人,远远不够。”
张越恒紧缩的眉头蓦地松开了,他的脸色顿时好转:“你是说,将广陵党人收入殿下门下,为殿下所用?”
画十三幽幽点了点头,回忆着广子彧刺在身体上的那份名单:“不过,不是全部。顾之时,系广子彧名单上的头一位,声望、人品、才学,皆属一流,如果将军知道他的下落,不妨为殿下牵一牵线。”
张越恒深深呼吸了几口粗气,鼻孔微张,然后重重点头,答应了下来。
画十三走到门槛上,望着日出东方的一缕曙光,忽然回过头来问道:“对了,你在广陵书院之中可听过这句话:广纳寒士,应天有缺。”
张越恒挠了挠头:“我通常都是杵在那里听他们谈天说地的,记得有好些文绉绉的话,可这句却没什么印象。怎么了?”
“没事,随口问问。”画十三低眸冥思,如果只是无关痛痒的话,广子彧何必特地一笔一划刻在自己身上?他反复叨念了几遍,一时想不出什么端倪来。
日光流转,渐渐西斜。小豆子已为京墨等人料理好了起居琐事,备好了晚膳,只待殷澄练回来。
“小白、小白!”人还没迈进府门,声音就先抑制不住激动地冲了进来。
众人急忙闻声赶了出来,只见殷澄练一脸春风满面、容光焕发,身后还跟着三五个衣着雍容的太监,奉着沉甸甸的几个鎏金红漆木箱。
“我向父皇一五一十地陈述了我南下的计划,父皇大喜,赐了我这许多金银珠宝、锦衣玉帛。小白、小豆子、张老鬼你们所有人快来,喜欢哪个便拿哪个!”殷澄练一双桃花眼喜不自胜地熠熠闪光。
小豆子欢天喜地、屁颠屁颠跑了过去,看着琳琅满目的赏赐差点喜极而泣,张越恒虽然不好意思挪步,但也捻了捻下巴上的一把胡子,眉开眼笑。
“小豆子,放下。”画十三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他走到殷澄练身边,对抬礼箱的大太监颔首示意,“有劳各位公公走这一趟,殿下用这些财物为灾民们换购粮食时,也必会感念公公们的劳累。”
小豆子顿时抽回了手,识相地急忙退到了殷澄练的身后。殷澄练不解地望着对自己使眼色的画十三,愣在原地不吭声。
画十三越过殷澄练从礼箱中拿出几锭银子笑着递到了公公们的手上。几个公公眉眼含笑:“殿下仁厚爱民之心,奴才们必定转达陛下。”
待公公们走远后,殷澄练一脸不快地瞥了画十三一眼:“小白,你这么做,是不是过了?几个小太监而已,干嘛对他们客客气气地摆笑脸?拿这些赏赐买粮济民我倒是乐意之至,可又何必非得故意声张,特地说给他们听?”
“如今殿下得以自由进出皇宫,有些皇子的习惯就得拾起来,散漫不羁的做派也该收一收才是。”画十三有板有眼地提醒道。
“我说小白,你还是小白么?怎么好像深谙这些与形形色色之人周旋的门道?当年都敢乍着胆子和黑熊博弈的小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殷澄练皱着眉头,心里不大痛快。
“固则死,变则活。萍飘蓬转多年,从江湖到皇宫,不得不摸索出一种活法,未必高尚、未必体面,但起码水到渠成、效果显著。”画十三毫无波澜地缓缓道出。
殷澄练兀自眨了眨眼,蹙眉道:“可是,有些做法,我并不喜欢。”
画十三默然片刻,幽幽道:“那么敢问,殿下喜欢什么?是春光旖旎的温柔乡?还是走马观花的斗蛐蛐?是古往今来的名画佳作?还是放浪不羁的诗酒茶花?”
“你说的这些——”殷澄练绷着一张脸直盯着画十三的眼底,神色凝重地不断靠近,然后突然眉眼绽开笑意,一脸嬉皮地问道,“不好选啊…我能都喜欢么?”
画十三胸口一闷,差点没憋住一声咳嗽:“殿下,你能不能认真点。”
殷澄练眉尾一挑,撇了撇嘴:“我啊,就不是认真的人。所以下次你想怎么对待这些小太监都行,反正你总有你的道理。”
画十三看殷澄练嬉皮笑脸地不打算多纠缠这个问题,就知道他还在一心回味着今天入宫尝到的甜头:“知道我是占理的那个就好。走吧,说说进宫后进展如何,估计你现在心里还美滋美滋的呢。”
说着,二人一起来到了书房,张越恒紧随其后。殷澄练刚一关上房门就雀跃不已:“你们猜,我今天是在哪里觐见父皇的?”
张越恒脱口而出:“皇上与皇子商量国家要事,当然是在圣上的御书房了。”
殷澄练抿嘴摇了摇头,眼里盛满了心满意足的笑意:“小白你猜。”
“能让率性不羁的殿下念念不忘的地方,宫里除了先皇后的寝宫,恐怕断没有第二处了。”画十三一看殷澄练的神情就猜了个大概,他了解殷澄练一向有多么思母心切。
殷澄练高兴地重重地址拍了一下画十三的肩膀:“天瑜果然没有骗我,父皇至今仍会每月去母后的寝宫幽兰斋小住几日。今天,父皇和我在那里待了整整大半日,就像小时候我们一家人围炉夜话一般。只可惜,母后却不在……”
画十三念念道:“圣上与姜皇后伉俪情深,小时候我刚入宫时就听闻圣上向来以民间的夫妻之礼待姜皇后,甚至荒却六宫粉黛,直到姜皇后仙逝多年之后,才肯再立新后,宠幸后宫,也难怪其余的皇子年纪尚幼。”
殷澄练黯然道:“母后去的急,想不到被逐渐恶化的风寒夺去了性命。每每提及母后,父皇都更苍老了许多。”
“所以才需要殿下为圣上分担一些担忧。”画十三轻拍了拍殷澄练的肩膀,“南下之事,殿下与圣上商讨地如何?”
殷澄练定了定神:“粮食方面父皇支持我用你告诉我的法子去办,毕竟京中官粮有限。我也详细问了云南的情况,饥荒波及二十余个县,短短数月已经饿死了百万余人,约合整个云南省人口的一半。剩下的一半百姓中,年富力强者已经落草为寇,为求生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最具规模的是一个自称‘绝命门’的组织。”
“这个绝命门总共多少人?”画十三凝眉问道。
“三千人。”殷澄练补充道,“这三千人将是我南下主要的平乱对象,绝命门一破,其他皆是小打小闹,容易收拾。”
“也是三千人?”画十三眉心深皱,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