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周荣厉声打断了殷澄练的话,又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画师们,眼珠一转,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诘问道,“殿下所言,漏洞百出啊。殿下若是想看初审结果,怎么看不能看?怎么悄无声息地进了画馆,还来到了二楼?分明是另有所图!”
“我,我没有!”周荣话里所指在场所有人皆听得明明白白,殷澄练一时被问住了,他的确是另有所图,他偷偷潜入画馆就是为了找到考官的书房,查看初审结果是否有所偏私,还能在公布之前挽回一二,可偏偏刚到了二楼就被徐飞拦了下来,又偏偏出了这档子事,他该怎么说才不会越描越黑?
“你没有?”周荣瞥了一眼徐飞后背上插着的剪刀,眼底分明抹过一丝惊喜,气势逼人地指着尸体问道,“殿下,这把西洋小剪你就不眼熟吗?”
殷澄练这才注意到自己随身携带的纯银小剪刀此刻正直直地插在徐飞的背上,位置直通心脏。
这把小剪刀,还是他母后生前侍弄花草、修剪盆栽时所用的,姜皇后时常会教导那时的小皇子殷澄练:
天生才干犹如自然花草,不修不成、不剪不正。为人慎独自修方能长成大器,为君陟罚臧否方能激浊扬清。
这把纯银小剪,他随身带着就是牢记母后的谆谆教导。可惜,他的臭毛病还是养了一身,也没成就一点大器,一个失势十年的废太子哪里还能妄想为君之道?回想母后之言,或许他做到的也就只有“慎独”二字了,毕竟一直以来,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皇子牵涉命案,还真是大殷开国以来头一遭啊。”周荣拧着眉头乜斜看向一言不发的殷澄练,“看来,只有等宫里的消息了。屋里不相干的人还不速速退出来!殿下,劳驾移步楼上厢房静候宫里发话。所有人听着,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这个房间半步,保持一切原状,静候圣上派人来查明真相。违令者必以凶手同党一并处置!”
画馆里几个壮丁遵命后,肃清了门外众画师,众人皆闹哄哄地作鸟兽散。画十三也被人从徐飞的房间里轰了出来,踏出门槛后,画十三蓦然看到,一队周府家丁后面跟着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这女子一身轻衫罗裳之外,竟披着周荣的锦绣华服!
画十三眉头紧锁,不禁暗暗吃惊,京墨怎么会出现在周荣身边?而且看她的打扮,仍旧是白姑娘的行头,难道她得以成功接近周荣了?她到底在做什么?
画十三看到,周荣交待完毕后,转身走到京墨面前,把她披在外面的华服拉紧了些,低声问询道:“白姑娘,没吓着你吧?”
画十三深深蹙眉看着被周荣揽在怀里的京墨,咬了咬牙,心道,还有什么周荣这个道貌岸然的老狐狸令人恶心作呕的柔声问候更吓人的?
京墨对周荣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的目光却久久落在徐飞房间桌上的一件东西上,直到房间的门被几个壮丁重重关上她才收回了深深思量的目光。她只匆匆瞄了站在门口的红胎记公子一眼,便做贼心虚似的垂下了眼眸,秀眉尖尖蹙起,不敢再多看那双熠熠星眸一眼。
“周郡马,你可要想清楚,今日你在画馆里收押本殿下到底意味着什么!”殷澄练正被画馆壮丁半请半押地带走,他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快要发霉生锈皇子的头衔也该派上点用场了,正色说道:“周郡马最看重\'颜面\'二字,又是半个皇室中人,难道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在打谁的脸么?”
周荣略微错愕分毫,突然,耳边响起了一片“铿铿锵锵”的甲胄刀剑摩擦之声。循声望去,一队气势汹汹的精锐部队正从画馆门外一拥而入,门槛眼瞅就快被踏成平地,整座楼也被震得摇摇欲坠,待铠甲生光的士兵们站定排列整齐后,一个摇摇晃晃的魁梧身影出现在了门框上。人还没站稳,先有一段十足醉醺醺的酒气萦绕入楼,一开口便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威风凛凛:
“谁敢动我家殿下!”
“张老鬼!”殷澄练看到来者,顿时眼前一亮,好像挨打受欺负的孩子终于见到了撑腰的人,轻蔑示威一般对周荣扬了扬眉尾。
“张将军,今日画馆出了一宗命案,澄殿下难逃干系是有目共睹的。宫里还没发话,张将军就如此兴师动众地冲进我这小小画馆,难道还要强行带走澄殿下不成?”周荣看到大将军张越恒带兵而至,虽有些心慌但并不示弱。
这个昔日曾伴先帝戎马半生、如今沉迷于饮酒寻欢的大将军,这么些年一直被圣上安排把守旧太子府,实则是在软禁废太子殷澄练的行踪。一代大将落得个门郎下场,守着一个早就被废的顽童太子,只剩下沉迷美酒和女人,日渐消沉,与朝中一干人事早已落落寡合,就算手握几百精兵,但出师无名、毫无用武之地,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我奉圣命,守护殿下,十年如一日,寸步不敢离。”张越恒字字铿锵,就是在繁华昌盛地语气平平,也能叫人听出沙场点兵的昂然气势,“他既被人稽留于此不得回府,我自带兵前来相护。殿下一日不回,将士一日不退。”
殷澄练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直到看见张越恒把支在太子府门口的行军帐篷都搬了过来,一时真是哭笑不得,着急地喊道:“张老鬼!谁要你在这打地铺啊!你快带本殿下回府去才是正事!”
“哦?可以带你走的吗?”张越恒愣了一下,“殿下,对不住,方才急着带兵过来,没想那么多。”
“......”殷澄练差点“噗”地一声后仰过去,气得他被敲晕的后脑勺传来阵阵疼痛。
周荣看到将军的行事风格原来如此,悬着的心一下落了下去:“大将军既然想在这里守着殿下周某也管不着,楼上还有几间厢房,将军大可不必屈居于那顶半旧不新的帐篷里。”
“让他住着!他就喜欢那顶破帐篷。”殷澄练最不喜欢张越恒行事一点建设性都没有,只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逆来顺受,明明都带兵赶过来了,带不带走他还不是几句话的事?殷澄练置气似的跟着画馆壮丁老老实实上楼去了。
画十三看见殷澄练还是这副一见熟人便什么都抛诸脑后,一点都沉不住气的小孩子脾气,不禁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而留意起这位张大将军来。他看到,张将军交待了常伴殷澄练左右的小豆子几句话后,又特地派了几个精锐士兵到二楼去牢牢把守住发生命案的那间厢房。
小豆子追上殷澄练后,画十三隐约听见他大概是在提醒殷澄练这个翻墙逃跑的高手,这次一定不能偷偷离开画馆,不然反倒落人口舌,只需静等宫里消息云云。
画十三不禁感叹,这个酒鬼一般醉醺醺的张将军心里倒是清如明镜,并不含糊,有这样的人陪在殷澄练身边,他的嘴角攀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周荣临走前,也注意到张越恒派兵将徐飞的房门死死守住了,他对罗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才携京墨离开了。
画馆顿时归于一片死寂,没人敢接近徐飞房间半步,唯恐惹祸上身。大约过去了一个时辰,正值张越恒出去沽酒的空当,一个人影忽然大大方方地走向了徐飞房间,张越恒的几个手下正要阻拦,却被来者客客气气递过来一壶茶,饮罢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这个人趁四下无人之时,从房间里拿走了一个东西,便匆匆忙忙离去了。
不久之后,又先后有两个人影偷偷潜入了徐飞的房里,看到门口张越恒的手下昏得昏、睡得睡,既疑惑又庆幸。
“是谁?”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在徐飞房间角落里低声响起。
“难得,在这么不吉利的命案现场,还能偶遇佳人。”画十三认出了女子的声音后,从帘后的暗影中款步走了出来,低语道,“在下不知京药师竟医痴至此,连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还想着起死回生么?”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京墨挂着一脸浓妆,静静隐在暗处倒像是画在屏风上的美人,装作一脸淡定地反问道,“画馆画师们皆对此地避之不及,唯恐惹火上身,怎么公子你倒敢出现在这里?就不怕被错认成凶手吗?”
京墨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来的时候门外的侍卫都被迷晕了,会不会就是这个古怪公子做的?而且,不惜冒着风险来到这里的人只有两个目的:查案和消灭证据。这个公子有什么理由调查徐飞之死?难道,徐飞的死和他有关?
画十三见京墨演起戏来倒是十足的倔强认真,连此刻在这个只有他和她两个活人,外加一具尸体的房间里,她也不肯放松半分。他缓缓走近了她,问道:“那么白姑娘呢?堂堂春满楼\'京都七艳\'之首,到这里来干什么?”
画十三想起,京墨出现在画馆全是因为她与周荣的关系,她千方百计接触周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特地来此,难道只是为了查明徐飞的死因吗?会不会,她是在替周荣做事?
两人皆心照不宣地默默退后半步。画十三打量着徐飞的尸体,京墨徐飞的桌子附近上下寻找着什么。
画十三看着认真翻找的京墨,率先开口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他凝视着京墨的眼睛,不容置疑地说道:“我来这,是为我的朋友。”
京墨看了看徐飞的尸体,以为画十三口中的“朋友”指的就是徐飞,她轻轻“嗯”了一声,继续闷头翻找。
“你在找什么?”画十三的目光随着京墨蹑手蹑脚的身影四处移动,看到她突然俯身从徐飞的脚下拾起了什么东西。借着微弱的光亮可以看到,她拿在手里的似乎是一小块食物碎屑,比从耗子洞里掏出来的残渣大不了多少,倒是难为她心细如尘。
“你比我来得早。有没有看到桌上一个茶点木盒?”京墨蹙眉凝眸久久打量着手里的一些渣滓,她记得,她随周荣刚到命案现场时,分明看到徐飞的桌上放着一个眼熟的木盒,这也是她此刻在这犯险的原因。
“木盒?”画十三扫了一眼室内诸物,低眸略略思量,“看来,有人比我们捷足先登,迷晕了门外的侍卫们,带走了你要找的东西。”
京墨停下了寻找,微微吃惊地看向画十三:“门口的人不是你迷晕的?”
画十三不禁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看向京墨捡起来的食物碎屑,问道:“木盒里盛着的是这个吗?”
“很有可能。”京墨秀眉浅蹙,“或许这个就是让徐飞一命呜呼的毒药。”
“可是,徐飞不是中毒而死。”画十三一脸笃定地淡淡说道。
京墨见他如此笃定从容,好像很有把握似的,一时惊诧不已,不禁往后退了半步,抬眸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徐飞不是中毒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