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日之前,薛云卉和那人伢子从那家院落出来的时候,那相看薛云卉的尤嬷嬷便转了脚步,半弯着腰,往内室去了。
内室的圈椅上,稳稳坐了个妇人,四十上下的模样,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素面对襟褙子并青色马面裙,头上了了簪了几件玉质首饰,牙色锦缎抹额上镶了一颗莹莹的翡翠,为这身打扮平添几分贵气。
这妇人眼帘半掀,微微向下的嘴角透着她冷清的气质。
尤嬷嬷行了礼,道:“夫人,您看那道姑......?”
听那薛姓道姑的言语,本事看不出来高下,语气倒是颇为高傲。他们夫人素来觉得高傲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本事,况这人还往瑞平侯府看过宅子,尤嬷嬷做不了主,只等着她家夫人示下。
那座上夫人闻言,才将眼帘又掀了掀,哼笑了一声,道:“如何不留着?到底是去过侯府的人。”
尤嬷嬷得了准话,连忙回头吩咐了一声,丫鬟闻声下去了,尤嬷嬷又同这贵妇人说起话来。
“加上这个道人,倒是够了。明日择日子、排法事,夫人去不去?”
那贵妇人微蹙了一下眉头,“我去做甚?你看着办吧。”
那尤嬷嬷听了,低声应了一句,见着贵妇人面上隐有不耐,有些话想说,又不知当不当开口。
那妇人眼光扫过她,叹了口气,“有什么话,说便是。”
尤嬷嬷眼中有了光亮,说是,“夫人别怪老奴多嘴。咱们既是来了,少不得要把事办好了。夫人的性子老奴晓得,可那位却不管这些,夫人上些心,那位知道了也满意不是?况且......指不定真能成事啊!”
那妇人闻言又哼了一声,低声道:“若真能成事,外敌入侵还要领兵打仗作甚,千里外做场法事不就结了?”
她半分都不想进京,如今只是意难平,尤嬷嬷看着又是劝,“那不是正逢这特别的关头么?这事还真不好说。老奴可听说,这一场可是厉害得紧!城里疫病死的近一半了!”
妇人听了,眼帘陡然一掀,“果真?”
尤嬷嬷满脸是笑,“老奴也是刚听说的,说是又指派了不少人手过去。”
这话让那夫人脸上的不耐散去了大半,眼中也有了些精气,喃喃道:“若真能成......若真能成......也不枉我赶着连中秋没过,跑来这一遭......我儿也不用每日饮酒,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了......”
那尤嬷嬷说正是,“那位什么时候做过无用之功?夫人听着便是了!现下那位又肯出手指点,也是咱们的运道!夫人很快便能得偿所愿了!老奴在这儿先恭喜夫人了!”
那贵妇人脸上喜意添了不少,道:“我这半辈子不争,落得这么个下场,若是老天有眼,便该尽数补还与我才是。”
尤嬷嬷说是,上前将小几上的茶盅端了过来,“夫人心性高洁,不耐那些肮脏手段,从前被人钻了空子,最是吃了大亏。索性老天有眼,如今恰逢这等好时机,夫人不过是费些心,定然能成!到时候那位高兴了,定然也向着夫人说话。到底他无妻无子,一朝身死,这爵位不还给大爷,且给谁?!”
尤嬷嬷说着,更加激动了,老脸上笑褶纵横,替那夫人撩了撩茶盅里的龙井叶,才把茶盅递到贵妇人手里。
贵妇人接了茶盅,尤嬷嬷又笑道:“老奴是越想越觉得此事能成了。您还记得方才那道姑的话么?说是没见得他命里天喜星入宫。您想啊,一个将死之人,还谈什么天喜星呢?定是没了影了!”
尤嬷嬷突然提得这一茬,倒把那贵妇人说得笑出了声。
“这话倒是不错!他那时得了爵位,便急着要娶亲,打量什么主意,我难道不知道?不就是怕这爵位旁落,想尽快地生子么!连着什么百户的女儿他也敢娶!真不愧是乡野里长起来的!”
她说着,脸色变了几分,冷笑了一声,“我自都点头随他去,他爱娶谁娶谁!不想着他那般着急娶妻生子,竟半分没得偿所愿!真是老天有眼,就让他无后!这爵位就该是我起儿的!”
她说着,突然仰头,越过半开的窗户,看向了外边碧蓝的天。
“袁灼,你看见没有!最后承这爵位的人,还得是嫡子!你宝贝一辈子的庶子,不过是我儿脚下的垫脚石罢了!”
秦氏言罢,嘲意十足地笑了。
......
腿下发虚地倚在墙根上,薛云卉觉得脑中空空一片,庄昊连着喊了两声“夫人”,她才喘了两口气,站直了去。
“庄昊,”她木木地喊了一声,“你说这是谁家?”
庄昊脸色也有些发白,“属下一直觉得这家情形有些眼熟......”
话没说完,他突然跳下了墙头,“夫人快回房去,属下今晚说什么都得弄明白!”
话音一落,脚步声响了一息,便没了影。
薛云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边走着,边想起尤嬷嬷相看她那一回。她这边甫一提到瑞平侯府,那内室便是一声笑,现下想来,那笑声里的意味几多复杂;还有尤嬷嬷兴奋的追问,她只还以为是家中有姑娘要许给那人的缘故。
心下酸涩起来,转而又苦涩不已,若真是他,又当真是邪术,岂不是自己亲手害了他?
她一想到这儿,突然灵台清明了一瞬。明日还有最后一场法事,就在上晌。方才法事结束的时候,那主事的赵道士还道:“明日最是关键,咱们今夜好生歇了,明早成了事,便可回京了。”
当时她还满口应下来着,现下看来......
回到房里的时候,薛云卉还有些恍惚,老坤道已是躺下来,见她动作缓慢,还以为她磨蹭什么,道:“年轻人就是有精力,我年纪大了,不成了。”
薛云卉突然走上前去,看住了她,“道长,你说咱们这场法事,是不是害人的邪术?”
老坤道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一顿,皱了眉头,“瞎说什么,还不快睡去!我看你是累的!”
老坤道板了脸,表情严肃,薛云卉却没被她震慑住,只盯着她,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只见她初初还眼神严厉,薛云卉几息看下来,那眼神却是有些软了,接着到底躲闪起来。
“道长早就知道,是不是?”薛云卉问她。
老坤道哽了一时,才道:“知不知道的,不都一样么?来都来了,法事都做了两日了,别说你不想拿钱!便是你不想,人家也不放你去!管那些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