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月夜下的霍尔特山,雄浑崔嵬而神秘莫测。在一片疏林密草的山南缓坡间,盗墓营地的三座旧帐篷破败萧瑟地暴露在月华之下,尽管有着朦胧的月光洒下漫天的银辉,依旧不能改变这块刚刚被废弃了的宿营地的形单影只与悲怆苍凉。
在西辽河湿冷的草滩中静卧了七八个小时之后,老黄明显感到了饥饿和疲惫,他的肚子里咕噜咕噜鸣叫着,头昏眼花的困乏感一阵阵不由自主地侵袭着他的脆弱体质与敏感神经。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老黄的心里很清楚,在这片杳无人烟的苍茫草原,对于野外留存的人而言,饥饿或疲惫往往不是最致命的因素,最令人担忧与不寒而栗的潜在危险来自于这片草原上数千年来的真正主宰——蒙古苍狼。这是一种完全适应了科尔沁草原生态环境的本土狼族,体型粗壮、性情凶残,据说一只饥饿的苍狼可以在一夜之间虐杀数十只肥美的乌拉盖小尾寒羊,虽然并没有如此之大的胃肠,但是凶残的苍狼却处于本能地咬死尽可能多的绵羊,这是一种动物族群之间的战争:没有战俘,只有血肉。
夜幕降临,殷红如血的晚霞开始黯淡消散,笼罩整个草原的夜空渐渐月朗星稀,阵阵晚风吹拂着齐腰深的漫绿荒草连绵起伏,在月色下如同波涛汹涌的海面。
老黄揉着酸痛的腰际慢慢站起身来,他一边活动着腰肢手脚,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围,不但防范可能出现的盗墓队员,更要防范隐藏在大海波涛深处贪婪的绿光双眼!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充满了杀机的天然狩猎场,一定要赶在各种食肉动物到来之间返回到营地帐篷里,只有在那片昔日里人声鼎沸的宿营地,在现代物质文明的庇佑下,老黄才能得以安然度过这个注定了的不眠之夜。
还好,周围没有什么异样,远远眺望霍尔特山盗墓营地,没有灯光或烟火,更没有声响嘈杂,那片黑魆魆的空旷营地死寂一般矗立在远方,以一种淡然面对遗弃的悲怆神情注视着夜空下一望无际的蒙古草原,也注视着向自己缓步走来的老黄。
临近帐篷,老黄放慢了脚步,他握紧手中刚刚捡拾到的半截铁锹木柄,一步一步向黑洞洞的帐篷逼近。老黄心里暗下决心,假如看到任何人影憧憧,无论对方是哪个派别的人,自己都要毫不犹豫地返身狂奔!只有投身于齐腰深的灌木草原之中,自己的性命安全才会得到保障,在这个浮躁功利的社会里,没有哪一派是真正值得信任的,在这个特定时期与特定环境下,大自然才是自己真正的培养和保护神,纵身跃入科尔沁大草原的碧波大海,即使对方兵强马壮,恐怕也不太可能在一时半会儿找到自己,况且也没人愿意冒着遭遇蒙古苍狼的凶险来抓捕一位貌似与世无争等待退休的人。
应该没人留在这里了,老黄暗自揣度,毕竟今天自己通知了矮胖子多带人手前来袭营,无论胜败如何,这些人都不可能再有理由继续纠结在这座营地,他们或胜或败,但是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返回查干浩特镇与各自的幕后势力会合,从而寻求最佳的下一步行动方案。
尽管有着比较靠谱的判断,但是老黄还是没有丝毫放松警惕,在没有证实自己已经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之前,夹着尾巴韬光养晦总不是一件坏事,小心行得万年船。老黄慢慢地从自己曾经住过的帐篷此刻大开的门幅旁边慢慢望进去,在月光的映衬下,可以看到帐篷里面空无一人,地面上一片狼藉,到处都宣示着原住民临行时的仓促和慌乱。
老黄心上的石头落下了大半,但他没有立即进入帐篷小憩,而是紧接着相当谨慎地查看了剩下的另外两座帐篷,都是一样,空无一人。看来现在矛盾的双方已经把对立的阵地转移到了几百公里之外的小镇上了,一场短兵相接的暗战也许已经上演了,虽然自己没有机会亲临现场去欣赏这幕期待已久的精彩演出,但是一想到演出闭幕后的获奖感言最终要由自己表达,这份精神与物质两个层面的成就感还是很能让自己钦佩一下自己的智商优越性。
返回自己熟悉的帐篷,老黄记得在床下的整理箱中,似乎还存放着几包方便面,当然了,现在没有条件冲一碗滚烫的开水,但在如此饥饿的情况下,干吃方便面也无疑是一种美味的享受。
跪在行军床边弯腰搜寻,整理箱已经被弄碎成几大片白色的塑料片,像是一面面宣示投降的白旗,比投降更让人气馁的是,床下没有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假如不算那双纯牛皮制作的破旧皮鞋的话。老黄备感沮丧,他略显臃肿的肥胖身躯颓废地坐在地上,一筹莫展,看来只有暂时忍饥挨饿熬过这个漫漫长夜了,等到天亮以后再顺着车辙小路返回镇里,也许会在路上遇到骑马游荡放羊的牧民,那么讨一块奶豆腐充充饥还是比较现实的,假如可以骑马送上自己一程那就更好了。
老黄正坐在地上胡思乱想,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帐篷的角落里传来:“方便面在这儿呢!”
头皮倏地一下似有电流通过,老黄猛转回头,一个高大的人影在帐篷的一角站立,他的手里捏紧了塑料袋,方便面被捏碎的细密声响在静默的帐篷里格外清晰。
“唰”的一声,一只残破且散发着臭气的皮鞋向青格勒图迎面掷来,老黄在用力甩出这枚“*”的同时,全速向帐篷外面冲去!
青格勒图侧身避开了不明飞行物,他飞快启步向帐篷外面追去,刚跃过帐篷门口残放的纸箱还没有完全窜出帐篷窄门,“呜”的一声一支小臂粗细挖土用的铁锹木柄横着抡了过来!青格勒图以为老黄仅仅是疲于奔命,
就凭他那体型和身体素质,别说将近一天水米未进,就算是让他酒足饭饱外加进补蛋*,估计他也跑不出三百米就会被青格勒图追上擒获,万万没想到的是老黄这家伙居然粗中有细,来了一个鱼死网破式的截杀。
“砰!”——木柄结实地打在了青格勒图的胸口,这一记突如其来的打击让青格勒图感到身体一震,不由得踉跄向后猛退两步,被装满杂物的纸箱绊倒在帐篷里。
老黄无心恋战,他趁着青格勒图摔倒在帐篷里的瞬间空当,甩掉木棍,向西辽河的河沿狂奔而去。他明白,只有沿着河滩跑才有出路,否则在坑包不平的齐腰荒草里是跑不了几步的,沿着河沿跑,然后找个隐秘地点藏身,让追捕者在一望无际的夜色草原上失去目标,从而为后半夜慢慢溜走创造条件。
青格勒图没他想的那么孱弱,他翻身爬起来,稍微定神调整了一下呼吸,他看见老黄正趁着月色向着河沿狂奔,于是不假思索地快步追了上去,因为如果不迅速追上老黄,那么很有可能会在西辽河的某一段河沿上遇到定时饮水的野兽,而野兽是不会分辨好坏人的,在它们的眼里只有猎物和晚餐。
跑出去大概有一两百米,青格勒图已经很接近老黄了,后者见势不妙,突然向右折跑,“扑通”一声跳进了蜿蜒流淌的西辽河!
老黄站在漫到腰际的河水里浑身打颤,不完全是因为对青格勒图的恐惧,河水太凉才是主因。
青格勒图没有跟着跳进水流相对和缓的西辽河里,他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狗急了不但跳墙还会咬人,更何况青格勒图确实也不会游泳。
老黄见青格勒图并没有入水追杀,他也放慢了向河对岸挪动的步伐,因为河面很宽,而且河的中间位置水流相对湍急,稍有不慎被水草绊倒就麻烦了,估计只能成为辽河鲤鱼的口中餐。
“老黄,我看你就别折腾了,你那点儿水性我还不知道吗?”青格勒图看到老黄犹犹豫豫的举动就明白了,他深深喘了口气,“你也不是不知道这条西辽河的凶险,这河的中间可是堪比钱塘江暗潮,就算我保守估计一下,我看这河中心水深没有三米起码也有两米,你要是想强渡过去,肯定会被河水冲走,那我可只能到下游浅滩去寻找你的尸体了。”
老黄转头向河对岸看去,月辉惨淡,对岸朦朦胧胧看不清楚,这段河面的宽幅估计总有六七十米,确实不适合徒手强渡。
“青格勒图,我和你从来没有红过脸,矮胖子他们的行动我更是完全不知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穷追不舍斩尽杀绝?”老黄浑身发冷,“哗哗”的水流声和波光粼粼的水面让空腹的他感到一阵阵眩晕。
“我说老黄啊,你是个聪明人,事已至此,你觉得刻意狡辩还有意思?”青格勒图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点燃,他蹲坐在河沿,把一股烟雾吹散在皎洁的月光里。“我已经抓住了矮胖子,他把你们的事情全部交代出来了,他认为你是他最得意的情报员,为他提供了相当多的有价值的情报,也包括你对今天发生事件的前期情报经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反正我是无辜的,你们之间的矛盾你们自己去解决,拿我一个老家伙开刀算什么蒙古男人啊!”老黄心知肚明,但是对青格勒图说的话干脆一概不承认。
“你不但提供情报,你还为虎作伥,上午你不是就上演了一出调虎离山的好戏吗?”青格勒图没有搭理老黄的辩解,自言自语,“你以为把我手下的弟兄们支走,我就会坐以待毙等着矮胖子要杀要剐?看你这把年纪不应该这么天真啊?你要的股份我不是已经给你了吗,咱们已经两清了,你应该感激我为你坐稳蒙东集团所做的这一切才对啊,你怎么可以忘恩负义呢?”
老黄没有吭声,他分析青格勒图大概确实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这个愚蠢的矮胖子,带着手下好几个人,怎么被没有任何准备的两个人翻盘呢!“老黄,咱们脚下的土地可都是西辽河的冲积平原,我估计河底恐怕都是流沙吧?”青格勒图看到河水已经在不经意之间漫到了老黄腰部的上围,“迷途知返总不会错,无论在水里还是在岸上。”听了青格勒图的上述话语,老黄发现水位确实上涨了,不对,其实是自己在下沉,自己的双脚已经深深地插入到河底的淤泥与流沙中不能自拔!
“把我拉上去!”老黄惊叫着,“快点啊!我陷在淤泥里不能动了!”
青格勒图不为所动,“别急啊,这可是你自己愿意跳进去的,我可没在你身后推一把。再说了,就算是我把你推进西辽河的,等到明天早上这里一切还会恢复往日的宁静,没有人会注意到河底淤泥里还有一具等着变为石油的尸体。”
“青格勒图,我错了!我不该帮着矮胖子送情报,但是我是有苦衷的啊,你先救救我!”老黄的哀求有点儿沙哑,他感到河水已经逐渐漫涨到了胸部,要是青格勒图再不施救,恐怕不用到明天早上,一个小时以后自己就会体验到灭顶之灾的滋味。
“救你也可以,但是你得先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你要是还敢撒谎的话,我的脾气你是很清楚的。”青格勒图站起来,他注意到老黄的下陷速度,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现在老黄已经快要绝望了,估计他不敢在性命攸关的当口以身试水来说假话。
青格勒图吐出最后一口灰白色烟雾,顺手把烟头扔向河面。一道暗红色的抛物线坠入碎银般的河面,转瞬就被冲流到远方。
对于生命的留恋,迫使老黄和盘托出了他所知道的全部秘密,青格勒图静静地坐在河沿石块上倾听者老黄的喋喋不休与坠泪忏悔,直至微弱的声音与摇动的手臂完全被永远不知疲倦的河水完全吞没。天色完全黑下来了,下弦月已经落到了天际线之外,繁星满天,一条银带般的天河与科尔沁草原上蜿蜒流淌的西辽河天地对照、遥相呼应。
(三)
“云飞,你在家里吧,卓云在不在你的身边?”
我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闲书。
“青格大哥,你回来了?卓云刚刚出去了,你找她有事?”我很奇怪青格勒图向来在我面前不太愿意过多提及卓云,今天这是怎么了,电话刚接通就火急火燎地寻找卓云。
“她有没有说去了哪里?”对方听说卓云不在而显得语气焦灼。
“这个她倒是没说,不过她临走之前好像在电脑上搜索了珠日和温泉牧场的三维地图。”我看着卓云尚未关闭的笔记本电脑回复青格勒图,直觉告诉我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或已经发生,而且这件事与卓云有着莫大的关联。“大哥,你现在在哪里?你找卓云是不是有急事啊?你先打她的手机试试看?”
我从床上爬起来,脱掉睡衣找外套,其实我早已没什么大碍,但是卓云坚持要我卧床休息。
“她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打不通。”青格勒图语气沉重,“我在开车,快到镇里了,我现在就去珠日和牧场,你马上记一个电话号码,立刻和他取得联系,告诉他张阳已经跳出来了,必须马上实施抓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