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樱雪独自穿街过巷,宫泽忍成在远处尾随着观察,一上午,并没有可疑的人跟随。
直至傍晚,樱雪起身回家,故意在街上逗留玩耍,时而站在小摊前驻足观看,时而到丝绸铺挑挑选选……
她忽到一店铺,老板是宫泽忍成装扮的,身着连衣青袄,腰系一带,头顶圆圆的帽子,樱雪笑道:“你打扮成这个样子真好看呢!”
“别笑,看着我,严肃一点,装作问我这些药品的样子。”宫泽说。
“嗯,好吧。”樱雪假模假样地指着柜子上的药品,嘴里吧啦吧啦地一张一合,像是真在说话的样子。
宫泽忍成低眉提醒道:“你别回头看,已经有人跟你了,他们很谨慎,还在犹豫,目前不敢接近你,现在买了药就别逛了,直接回家去,天黑之前他们不接近你,我就想办法让他们接近你。”
“什么办法?”
“你别问太多,一会儿自然水到渠成。”
“嗯。”
宫泽胡乱开了些药交给樱雪,樱雪拿了径直回家去了。
路上,樱雪身后的不远处有两个人暗暗跟随,一个是昨晚见过的小五,另一个叫黄冈的说:“她好像要回家了。”
“好像是,跟紧她。”
樱雪不紧不慢地走着,虽然知道后面有人跟着,但这种被人跟踪的感觉真不好受,后背好像有针刺似的。就快到住的地方了,樱雪迎面走来一个人,同樱雪说了两句又继续走过来,小五和黄冈跟在后面,也遇见他,这人逢人便问:“你们看见我的手表没?”
“你说什么?”小五听不懂日本话。
这人又叽叽咕咕地问黄冈,黄冈也听不懂,直摇头,这人不依不饶,苦苦纠缠着问。小五见状,闪身走开,见樱雪已拐弯了,赶忙追过去。
这人纠缠着黄冈不放,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话。黄冈又急又恨,却脱不了身。
小五跑到转角处,偷觑一眼,樱雪却突然走过来了,小五不知所措,只得低头走过去。
“你看见刚才寻表的人了吗?”樱雪笑问小五,又摊开手说,“你看,我才在那里的找到的。”
“哦,他应该还在。”小五说着走到拐弯处,指着还在和黄冈纠缠的人说,“他在那里呢。”
樱雪也走过来,笑道:“他还在问人,我现在就还给他去。”
樱雪走过去还给他,他只说了声谢谢便走开了,黄冈小五一同问道:“他在说什么啊?”
“他在找腕表,走的时候说了声‘谢谢你’。”
“哦,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怎么又能说中国话,又能说日本话?”小五问。
“我是中国人,在日本读书。”樱雪突然皱眉,说,“我好像见过你。”
“真……真的吗?”小五问。
“哦,想起来了,”樱雪凑过去,轻声说,“昨天晚上,你勒住我,还捂住我的嘴,是不是?”
小五忙退了两步,脸红了一圈,连说:“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个女——”
“没关系了,那人还好吗?”
“还好,谢谢你,我们组长还想请你吃饭,你能答应吗?”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樱雪望着天,说,“天黑了,我要回家了。”
“哦,那……那好。”
樱雪点了点头,就走了。
待人消失后,黄冈骂道:“笨得像猪,怎么让她走了?她都没答应!我们怎么同组长交代?”
小五反驳:“你在一旁你不说?看着她我都说不出来话了,还让我劝她答应?又能耐你追上去说啊?”
黄冈恨恨地看了小五一眼,也不敢追上去。
晚上,小五黄冈被组长骂了一顿。
“算了。”一个中等身材,清瘦脸庞,眼神澄澈的人说,他就是昨晚被救的人,叫李承启。
他撑起来说:“她救了我,我应当当面道谢的,明天我去吧。”
“你的伤?”
“没事,还能走路,你们把她约到能一个见面的地方就行,剩下的我会说服她。”
组长答应了他。
晚上,宫泽忍成房间里,他询问道:“他们怎么说?”
“那两个人胆小得很,都不敢正眼看我,我只拒绝了一次,他们就放弃了,我是不想露出破绽才拒绝一次,他们再说说我就答应了,可他们就眼看着我走了,一句话不说,也没跟过来。”
“呵,”宫泽笑说,“这两个只是小喽啰,被派出来探探风,想必也是他们的一番试探,你拒绝了他们,他们就更相信你,明天来的就不是简单人物了。”
樱雪赞同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樱雪走在去往情报处的路上,小五突然出现,拦住她,笑说:“你还记得我吧。”
“记得,你怎么在这里?”
“你救的那个人一定要向你当面道谢——”
“这…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真用不着。”樱雪佯装拒绝道,“你跟他说我领情了,当面谢就不必了。”
“你不要这么快拒绝我,我昨天没说服你,就挨骂了,就算是不同情我,也体谅一下他的一片虔诚,他伤得很重,你不去他心里过意不去,伤口很难恢复,求你了,去见他吧。”
樱雪故意犹豫着,还不答应。
“你是不是担心日本的情报处会发现你和我们交往?”小五问,又突然起誓,“我们一定保证你的安全,拼了命也不让你受到伤害!”
“不是,如果是这样,当初我也不敢救他了。”
“那您就别担心什么了,去见见他,那怕只听他说声谢谢就走。”
“好吧,我答应你们。”樱雪为难道,“不过我先得到情报处去,如果没事,要十一点才能出来,如果有事,就下午下班后才行。”
“好,我记住了,那你到时候就到石原路最左边的那个房子去,他会在二楼等你。”
“好。”
五道口情报处。
樱雪笑道:“果然不错,他们叫我去见一个人。”
“你答应了?”
“铺垫已经很厚了,该不会怀疑我,我答应了。”
“在那里?”长川鹰问,然后又喃喃自语,“此人定不是一般的人了。”
“长川处长,告诉了你,你不会派人去抓他吧?”宫泽忍成问。
“怎么会呢?”长川鹰说,“好吧,既然这事全由你们负责,我只等结果,不问过程。”
宫泽忍成也并不与他多说,这个黑川式部只想立功,然而对他们隐藏得又很深,樱雪和宫泽都看不惯。
上午十一点,樱雪动身前去石原路,走到最左边的房子前,见门是关着的,抬头看二楼,窗也是关着的。
樱雪走到门前轻推了推,门便开了。
随即有人迎出来,先把门关上,说道:“他在二楼。”
樱雪款步上楼,敲门。
“请进。”
樱雪推门而入,眼前的台上摆着一张桌子,李承启坐在小桌子旁。
“坐。”李承启难以动弹,只笑着让坐。
樱雪走到台上,席地相对而坐,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脸正气,面带笑意的男人,然后低眉。
李承启抖着手给樱雪倒了一杯茶,问:“在日本住了多久了?还喝得惯茶吧?”
“可以。”樱雪把一杯热腾腾的茶移到身前。
“这是从中国带来的,希望你喜欢,你救了我,我只能请你喝喝茶,真不知如何说了。”李承启苦笑。
“那就别说了,我跟你们的人也说过,都是中国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的。”李承启眼里带着欣赏。
樱雪仍有点心虚,她赶紧低了头,调整了一下,忽抬头问:“你伤恢复得怎么样?就急着要当面向我道谢?”
“性命保得住就不碍事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川岛樱雪。”
“日本名?”
“既然在日本,对外都用这个名字的,在家里,我哥哥叫我‘小蝶’,你也可以这样叫。”
“小蝶,哦,你还有一个哥哥?”
“嗯,没有父母,就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李承启听说没有父母,就不便再问下去,转而说:“来日本多久了?”
“数年了,都不记得中国是什么样子了。”樱雪歪着头想,眼里的憧憬显得很真切,李承启更放下警惕。
“那一定很久了,想过回去吗?”
“要,过一段时间,等情报处放我走才行。”
“你怎么会在情报处工作呢?”
“我原本在上学的,前段时间情报处的翻译官不知怎么就来不了了,他们就找到了我,说等办完一件案子才让我恢复自由,不过现在情报处的案子也没进展,他们目前又不需要我了,只让我早上和中午去一趟,如果没事,就随我自己去,也不管我的。”
“这么说,你可以自由出入情报处?”
“算是吧,不过我也只能去几个固定的地方,其他地方是机密,不让我进。”
李承启度量着该说些别的了,不能太快显露自己的目的,于是又说:“小蝶,你真的很善良,也很勇敢,一般人怎么能做到这些,既在万般危险下救人,还能全然而退呢?”
樱雪眼睛一亮,想道,他的目的本来就要显现了,突然说这个,是想做足准备啊!
樱雪笑道:“当时没想太多,就想着你是中国人,而我也是中国人,我不能眼睁睁见你就这样死掉,我也只是给了你一块铁块而已,你能活下来还是你运气好。”
李承启笑了笑,忽沉下脸又说:“十天前,我们的一个同胞死在了他们手里,他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樱雪抿着嘴,感到一点难过。
“他是一个重要成员,知道我们很多的秘密,但他始终没说。”李承启说,“每个人被抓,每一次行动被情报处干扰对我们来说都感到提心吊胆的,都会扰乱我们的计划,都会延误我们的时间,而受苦的始终是仍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中国同胞,我们行动多耽误一秒,他们多受一秒的苦,我们的行动永远被延误,老百姓的痛苦将永远延续,没完没了。”
樱雪愣愣的,对于李承启眼睛里的悲戚,她有点触动,惭愧道:“我几年没回去,又是个女孩儿,没了解国家大事,对你所说的不太懂。”
“你生活在日本,的确很难了解,不知道中国现在的处境,袁世凯统治下的中国遍地狼烟,满目疮痍,民不聊生,即使隔着一片海,我的耳朵里仍能听到那些痛苦的人们在呼喊,我的眼前总是浮现他们渴望光明的眼神……”
李承启情不自禁,此番话又勾起许多内心的痛处,他仿佛自言自语:“我抛妻弃子,逃到日本,不是为了躲避死亡,而是为了延续我这条苟延残喘的命,我抓住每一个活命的机会,就是为了活下去,我还要去战斗,跟着孙中山先生,去为中国的百姓争取一丝光明——”
李承启泪眼朦胧,哽咽不断,难以继续说下去,他望着窗,说:“打开它。”
樱雪将窗打开,光直射进来,李承启眨眼,眼泪夺眶而出,他红着眼:“我也不喜欢黑暗,我也想光明正大的去跟军阀斗,可身不由己,我有什么办法,我们整天偷偷摸摸的,只希望熬过黑夜,给全中国开辟光明。”
这不是悲情的演讲,而是血淋淋的事实,樱雪恍惚,她无数次向往哥哥口中的中国,她不是有多大抱负,只是想回家,即使是残破的家,去看一看,去做点能做的事。此时,眼前的李承启成为她的启蒙着,她不相信说这些话只是别了鼓动自己,这肯定是心声,一个正义中国人的心声!
“今天,我是带着目的来的,是除了感谢你在的另一个目的,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我想了想,你是女孩儿,在这里活得好好的,我们没有权利把你拉进火海,所以我不说了,我现在想回去,我要养好伤……”李承启奋力挣扎,忍着剧痛试图站起来,可终究不行,他只得握着拳头狠狠捶向桌子,眼里又流出几滴泪。
樱雪眼里闪烁着理想的光,她平静道:“是,你们没有权利,可我有义务,我也是中国人,我有义务和你们承担一样的责任和痛苦,为了你说的理想。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李承启愣着,他看着樱雪眼里的光辉,目不转睛。
对视良久,樱雪眨了眨眼,笑道:“你眼睛不疼吗?”
李承启笑了,连续眨了几下,开口道:“我叫李承启,你叫我承启,我们现在是战友。”
樱雪点头,同他干了一杯茶。
……
午后,樱雪回到情报处。
宫泽忍成见她丧丧的,以为事情告败,问:“没成吗?”
“成了,他让我当间谍,在情报处为他们提供信息。”
“那你怎么了?”
樱雪久久凝视宫泽忍成,神思游荡,蹙眉不语。
宫泽忍成暂时没问,只静静看着她神情的变化,试图揣度她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