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昭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将谢芝缨重新搂回怀里。
“芝缨,你怎能确定那是她?”
发现翠珊投靠逸王时他就对翠珊起了杀心,然而几次派人都没找到她。这人就像个鬼魂一样,虽存在于皇宫,不时兴风作浪,却无法见其行踪。
如果真像谢芝缨说的,翠珊变成了个白发媪,那她在皇后面前又是如何遮掩自己。
“我等在杂物间里的时候,珠子给我展示了很多场景,”谢芝缨慢慢地摩挲着百里昭腰间佩戴的玉麒麟,“其中就有个白发老妇,穿着普通宫人的衣服。一闪就消失了,我当时急着找你的影子,并未在意。现在回想一下,看见那老妇时她正狠狠地盯着我,眼神好恶毒......就和翠珊一样。我觉得那该是翠珊衰老之后的样子,越想就越觉得像。”
冰冷的眼神,叫人心底都发颤。她在百里昭的书房里翻阅过一本列国野史,提到了诡谲黑暗的东闵巫术与蛊术。其中有一种术法是,施术者为了实现某个目的,不惜付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比如血肉,躯体,乃至生命。
翠珊为了害她,竟然损耗如花青春。是觉得再走宠妃的路已无望,还是恨她恨到极点?直接下术法咒死她本人,岂不是更痛快,为什么翠珊不这么做呢……
“如果老妇真是她,我觉得她应该是找到了能施术的同谋。”百里昭思索着说。
他见她又在皱眉,便习惯性地伸手去捋平,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她右腕,把凉冰冰的珠子也一起握住。这串往生翠珠串,虽受到了干扰,还是竭力地把能抓到的讯息告诉她。为什么它不能直接和芝缨通话呢?
“卫德嫔生了恶疾,对母后来说形同弃子,自然也无人探望无人问津,大家都等着她自生自灭了。”百里昭叹道,“反倒方便她来去自如。可恨我一开始疏忽了,早在她接近父皇之初,就该杀了她!”
就算有人去探望,相信这个女人也替自己准备好了万全之策吧。
“不,”谢芝缨摇了摇头,“她处心积虑这么做,背后一定有不小的力量支持,你贸然出手说不定反倒更糟……我现在,只想知道她在哪儿。她既然能干扰珠子,说不定也察觉自己被发现了。你觉得她还会留在宫里吗?”
“应该是躲起来了。也许在三哥那里,也许,隐匿在京城,不知何处,就像她能从那处勾栏解脱一样……她与东闵细作勾结,这已确然无疑了,我一定要把她揪出来。”
百里昭只说了这些,便沉默了。
他查到,外加猜到的那些,实在不能告诉她。
翠珊的父族是东闵人,谢芝缨的生母,那位叶番公主,则是被翠珊的母亲害死的。如果让她知道了,得疯成什么样子。
“芝缨,”百里昭忽然问,“东闵这个国家,岳父有没有和他们交过手?我看过史料,并无记载。岳父驻守西南边陲期间,也许偶尔有过摩擦?”
“这……我觉得不可能。父亲在西南时,直接与天渊接壤的是叶番,叶番再往东才是东闵,现在叶番并入我朝,东闵才成为西南邻国的。”
谢芝缨说到这里也沉默了。
她低下头,靠在百里昭的颈窝里。
她没有和百里昭说过她梦见的那些事,更没有去找父母或者四叔求证的意思。
本来是因为一切都来不及,她梦醒之后就面对着百里昭被诬陷的局面。而及至百里昭回府,因为担心她的安危,不让她单独出门,她便没有再回过谢家。
谢夫人倒是和谢芝纹一起来看过她,嗔怪她说,出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家里?谢芝缨跟谢芝纹一起把母亲劝慰一番,反过来又嘱咐母亲好好养胎,再不要随意走动了。
她没有机会单独与母亲在一起,到了后来,也不打算再提这陈年旧事了。既然一切都过去了,提了也是徒增伤感和尴尬。
此外,她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顾虑。
叶番毕竟曾经与天渊抗争过,对于叶番的原住民,朝廷的态度是百般警惕的,而她还是一位公主的后代。百里昭知道之后,会作何感想?虽然他这么爱她,但是……
一直都是他主动,他先爱上了她,她在他一点一滴的呵护下,慢慢地把感情都放到了他身上。现在满心都是他了,却又这样患得患失,不敢相信自己。
她猜测翠珊和这位公主也是有联系的,但是因为这些顾虑,本人又只能“躲”在家里,她根本无从深入去查。百里昭又一力把所有事都揽走了,如果他查到了她的真正身世,会怎样做呢?
然而,她最最担心的还是他的安危。他看似已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实际上,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与宫廷,他还要面对那么多风刀霜剑,现在又加上了深谙巫术的东闵细作……
“殿下,”谢芝缨双手搂住了百里昭的脖子,“你要小心。”
百里昭正在沉思,哪里知道谢芝缨的内心波澜,见鲜少主动亲近他的妻子忽然示好,有点受宠若惊。
一定是被吓的,他想,她哪儿见识过后宫的黑暗与血腥。
“娘子放心,”他一用力,将她抱在怀里坐着,“你的夫君还等着你生十个二十个,怎舍得早早地卒了。”
……
次日百里昭便向宫里传了信,言道太子妃无故中毒,六皇子妃差点受了牵连,回去便病倒了。
皇后派了御医来看,谁知御医诊脉完毕,抛给百里昭一个叫他差点笑成傻子的消息。谢芝缨查出了喜脉,只是极其微弱,胎像还不稳,建议安居调养。
这下什么借口也不用编了。喜信传回宫里,皇后有口谕,要谢芝缨孕满三月之前都不必去宫中请安。
因为差点害谢芝缨被冤枉,皇后为表示安慰,还赏了不少珍稀药材绫罗绸缎等等,秋社这天,又专门派人送了社饭到府里。
那社饭极其美味。以各种碎肉、肠肚、瓜姜之类的吃食,切成棋子大小的方块,浇上御厨特制的酱汁,整整齐齐地铺在蒸熟的香粳米饭上,好吃又好看。米也是特供的,颗颗米粒白嫩饱满,米香杂糅着其上的浇头香,单看着都叫人流口水。
各皇子府都收到了社饭,而赐给百里昭的却与众不同,多了份开胃的素斋社饭,用豆皮腐衣面筋做出来,色香味却是一模一样的,根本吃不出来。
......不拘荤素,两份都进了谢芝缨的肚子。
和同样怀孕的谢夫人相比,她是一丁点儿孕吐也没有,反倒食量上突飞猛进。不过百里昭还嫌她吃得少,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盘问厨娘。
秋社是个重要的日子,对百里昭来说尤其如此。这一天,封王诏书颁布了。
茂叔喜滋滋地领着人在门口点燃爆竹、更换匾额,“睿王府”三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王府内外都热闹异常,宾客川流不息,换上了王爷常服的百里昭本就更显雄姿俊朗,在一片“年轻有为”、“双喜临门”等潮水般的赞美声中,更是满面春风。
“大哥、三哥、五哥、八弟、九弟,请。”
王府也备有社饭。下人端上桌,百里昭亲自给在座几位兄弟分餐。
太子接过,笑问道:“怎么不见新晋王妃?想是归宁了?”
秋社女方归宁,他们的家眷也是。
百里昭点点头。真没办法,他是恨不得时刻把她锁在家里,但是谢老夫人亲自来了信儿,说想见孙女。他派了许多陪护,明的暗的都有,约定申时一过就回。
“六弟,”逸王笑道,“知道你和弟妹新婚燕尔,也不用难舍难分成这样吧。”
他得了宝图,已经派人按图索骥去了,至今未有消息传回。在他掘得宝藏之前,他是不会向百里昭夫妻下手的。
至于掘藏之后向谁下手……也不见得就是这位六弟,真到那个时候,还轮不到他呢。
百里昭好像没听懂一样,装作不好意思地挠头:“哈哈,三哥是过来人。”
彼此的潜台词,彼此都懂。
五皇子没有理会这些场面话,他在想别的。
百里昕是心里酸意最浓的一个。上天何其不公,这样偏爱老六。诏书上赏赐的金银珠宝良田美宅自不必说,最关键的一点,父皇越过他,直接给百里昭封了王!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要封也该先封他才对。
难道仅仅是因为过于宠爱程彦雯的缘故吗?那些讨厌的言官确实多次诟病,但……他们一向吃饱没事做喜欢瞎掺乎人家内宅事儿,父皇也是听过就算,爱理不理。
还是说,程彦雯赌瘾太浓,一度把父皇赐给他的皇子印玺押去赌,被父皇发现了?可他后来赎回了呀,还把程彦雯大骂一顿,以后都不让她出门了。呃,正妻劝告他该严惩,可他狠不下那个心,程彦雯有她自己可人之处,尤其是在床上……
“五哥,五哥?”五皇子被百里昭唤回了神,“五哥,问你呢,还要添饭吗?我说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莫非和小弟一样,想念归宁的妻子了?”
“哈、哈哈,谁像你似的,我和你五嫂都老夫老妻的,”五皇子尴尬地笑了几声,“不要添饭了。我想起还有几件事,用完就回去。”
他不是想起了几件事,而是只有一件事,挺要命的事。
今日程彦雯也回娘家,她该不会又去赌了吧!
……
谢芝缨这日归宁,一开始确实是很安宁。
几个姐姐也回了家,给她带了很多小娃娃用的东西。婴儿穿的小衣服,五毒绣的肚兜,虎头鞋帽,拨浪鼓,小金锁小银锁等等,都非常可爱。
二婶三婶乐呵呵地围着祖母算孩子出生的日子,母亲则开始念叨起什么样的名字好。丫头们格格笑着说,好在夫人月份大,不然,九姑奶奶肚里的先出来,还得管比自己小的小少爷叫舅舅。
谢芝缨跟家人说笑开心了一天,在回去的路上兴致也很高。马车里,红玉朵朵叽叽喳喳,把谢夫人起的那些号称“好养”的土里土气的小名儿唾弃了一遍,把她逗得捧腹大笑。
那凶险的坤宁宫之禁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百里昭把她护得风雨不透,又派人严密盯着逸王与东闵驿馆的动静,相信短期内他们是不会兴风作浪了。
这次回家一切都顺利,她又提前出门了,现在太阳还没下山,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马车突然停止了,谢芝缨听见前方传来喧哗,与红玉朵朵面面相觑。
百里昭派来保护她的不下五六十人,都是暗卫和侍卫中的精英,难不成还有大白天拦路劫人的?
“娘娘,”侍卫统领走到车窗下禀报,“咱们和一辆马车差点撞上,是五皇子府的马车。”
五皇子府。谢芝缨松了口气,又问:“车里是五殿下吗?去打声招呼,说句抱歉。”
“不是五殿下。”侍卫统领回答,“里面坐着一位夫人,指名要过来和您说话。”
“五皇子妃要见我?”谢芝缨疑惑,“可我记得她生着病呢,前几天太子妃来看我的时候还说,她怕是连归宁都不能够了。”
“不是五皇子妃。”统领认得这些皇子的正妻,不过这个人跟着五皇子出来得多,他也认得,“是五皇子身边的程良娣。”
“……”
谢芝缨抚额。她都快把这一号人物给忘了。
那次没理会程彦雯递来的纸条,后来她便孜孜不倦地一封信接一封信送上门,从责备她失信于人到恳求她拨冗一见,口气越来越讨好。
程彦雯认定谢芝缨是赌圣,一定会帮自己翻盘。但是百里昭哪肯再让妻子冒险出门,更是不想她启动宝贝珠子,珠子大仙够累的了。
所以,还是苦心人天不负,到底程彦雯还是算准今天她要回娘家,这是跑来截她了。
“娘娘,”侍卫统领压低了声音,“那位程良娣让属下带句话给您。‘不见我,我就说你里通外国,累及殿下,你看着办吧。’这是她的原话。”
“呃……”
还威胁上了。这位皇子良娣是输成啥样子了啊。
谢芝缨沉思。倒也不是怕这个威胁,只是现在大天白日的,对方已经急红了眼,哪有什么理智,万一当众撒泼,嚷嚷出什么不体面的话,事后虽说可以摆平,到底还是麻烦。
谢芝缨掀起帘子就要吩咐,朵朵急忙拉住她的袖子:“主子!难道您就甘心受这个威胁?这可是个无底洞!”
谢芝缨对朵朵和红玉绽开一个微笑。
“不是我怕她,放心。我是要喊她上来‘叙旧’。朵朵,等会儿你挡在我前面,她敢动我一下你就制住她。”
“这个不消说得!”朵朵又是点头又是着急,“奴婢怕您……”
“呵呵。我也是有脾气的,并且记仇。”谢芝缨笑了笑,“你家主子我哪有那么好欺负。程彦雯曾经把我害得那么惨,朵朵,那时你不也在。今天她还愈发蹬鼻子上脸了,我要连本带息讨回来,叫她以后哭都没处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