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场内早已搭好了男女宾各自的看台,此刻已是人头济济,熙熙攘攘。谢芝缨站在跑道上抬头看,希望能找到祖母和三婶四婶她们。
“谢九姑娘,”逸王妃命人牵来一匹青白相间的骏马,“它叫玉曦,是咱们王府最温顺的马儿,王爷特意为你准备的。”
谢芝缨微怔。这不是那天她在京郊“邂逅”的玉骢吗?又是谄媚又是讨吃的,它可是领头。没认错吧?如果是它的话,这才几天啊,就认定是王府最温顺的马?
四处张望了一下,附近被分配给其余人的马儿里面,并没有和它长得一模一样的。
“这也是王爷新近得的好马?”
逸王妃摇头:“那些都是烈马,如何能给姑娘骑。放心吧,这马儿在王府待了好几年了,马夫都说它脾气好,就是有些胆小。呵呵,等下姑娘要是拿不了第一,可别责怪哦。”
谢芝缨伸手去摩挲玉骢的颈侧,这是马儿喜欢的爱抚方式之一。玉骢把脑袋歪过来蹭她,半闭着眼睛,好像见到了分离多年的主人。
逸王妃见状笑了:“怎样,我就说它温顺吧。放心,不会伤着姑娘的。”
谢芝缨绕着玉骢走了一圈,回到马首前,继续摩挲它的脖子。
“你叫玉曦是吗?”她轻声道,“不管那天是不是你,等会儿跑起来,你要乖乖的。”
玉骢马当然听不懂她的话。它眨巴了几下眼睛,又舒服地享受她的抚摸。
谢芝缨拍拍它的脑袋,熟练地踩镫,上马,坐稳。玉曦甩甩头又甩甩尾巴,两只耳朵也支楞起来,一副骐骥待跃的样子。
逸王妃退出跑道的时候,嘴角挂着一丝满意的笑。虽然之前出了点小意外,但目前看来,一切都沿着事先策划的轨道行事。
逸王骑的是一匹雄健的赤兔马,和谢芝缨隔得不远。谢芝缨看了看那匹枣红色的大马,这马并不在那日官道上那些马儿当中。说这赤兔马才是王府的“旧”马,还差不多。
等等,让她一个年轻姑娘骑新购的、不见得真正驯服了的马,逸王却骑王府养熟的马?
谢芝缨又瞅了瞅其他人。即将与她一起赛马的男子,除了逸王,都是肤色黝黑、高大威猛的精壮汉子,多半是逸王府的骑卫。这些人骑的马倒有不少是她那天见过的。
逸王也在环顾四周。比赛规则已解说,骑手都已各就各位,一切准备就绪。他举起手,打算命人吹哨开跑。
“三哥!”眼前一花,一道青色人影迅速冲到他的马前,赤兔马打了个响鼻。
百里昭拉着赤兔的缰绳笑道:“三哥忒也快活了。这等好事为什么不叫上小弟?”
逸王给不安的赤兔马顺了顺鬃毛,强按下心头的怒火。这个六弟,又想耍什么花样?
上一回合的较量,他认为自己略胜一筹,可惜,虽胜犹败。
他派人去狙杀那位给百里昭看病的毒医,谁知百里昭也算到他必有此举,竟命手下扮了好几个老人作为毒医的替身,还偷偷报信给顺天府,说这几路都有敌国细作。真正的毒医,他不但并没有杀掉,还让顺天府的官兵在那些杀手身上搜到了王府的出入牌,因为有些人是他的护卫,只能随身携带这样的牌子。
他还没来得及跟顺天府里他的眼线打招呼,顺天府就把这事禀报了皇帝,害得他费很大口舌解释,到头来被皇帝罚了半年的俸禄。
不过,只是半年俸禄,对他这个富有的王爷来说,真是九牛一毛。百里昭就惨了,身中剧毒,元气大伤,即使有医术高明的毒医在,也依然不得不闭门休养,原先参与管理的那些部门都不能去了,皇帝便把他的职权收了回来。
所以,还是他百里明赢的多一些。
万分遗憾的是,毒医给百里昭留下一瓶神奇的药丸,据说可治百病,百里昭自己没用,竟献给了皇帝,说要留给太子哥哥。而太子服用之后,也确实有了很大起色,病情好了十之七八,皇帝大喜,重赏了百里昭!
逸王这个气啊。百里昭太奸猾了,这一招祸水东引,成功地把目标转移到了太子身上!太子痊愈了,储位跟他逸王还有几文钱的关系?
他不得不重整旗鼓,把矛头对准“卷土重来”的太子百里晖。而百里昭呢,两个多月以来一直称病不出,他也懒得再去理会这个不再具备威胁的六弟,这次王妃生日,他都没给讨厌的小六子准备请帖。
但是,百里昭带着厚礼,笑眯眯地登门拜访,又不能把人轰走。何况,百里昭是和另外几个皇弟一起来的。
“六弟,”逸王打量着百里昭那身燕尾青的皇子常服,“我知道你也喜欢骑马。可是,先不说你未着骑装,而我这府里也没有预备你的。我这马球场方圆五千尺,按照规则,此次赛马,一炷香之内须跑满二十圈,最先跑完者胜。这样的速度,你大病初愈,怎能撑得住?”
“没问题。”百里昭满不在乎地朝外挥手,逸王一看,他的马夫一脸讪讪地牵了一匹白马,正朝跑道走过来。
准是百里昭方才去逼迫马夫了。逸王心里不高兴,可又不能发作,只得回答:“既然这样,等下跑起来,六弟不必过于拼命,左不过是玩闹,耍给你三嫂和这些宾客看的,六弟千万不要害得自己旧病复发啊。”
“这个小弟懂,”百里昭一边上马一边笑道,“小弟当然还是惜命的。”
逸王扫一眼谢芝缨,她骑着玉骢候在跑道最内侧,专注地看着马背,对于意外加入者毫不理会。
“三哥!”
“六哥!”
“六弟!”
看台上的五皇子百里昕、八皇子百里旸、十皇子百里昀高声喊:“让我们也参加吧!”
原来是看百里昭临阵参赛,他们也想体会一把乘骑千里马的乐趣。
逸王脸色一沉。多一个人多一分意外,他们三个再混进来,他的计划搞不好就不能顺利实施了。
逸王冲几个弟弟摆手:“没有好马了!只剩些老马,你们就是骑也只有落到末位的份儿!”
宾客们哄笑起来,逸王不再搭理几个玩心大的弟弟,抬手冲场外又是一记手势,终于,尖锐的哨声吹响,赛马开始了。
马蹄声如雨点一般响起,一匹匹马儿从身边飞驰而过。谢芝缨稳执缰绳,沉着地策马。
玉曦真的十分听话,好像和她心意相通一般,她一个细微动作,它就知道她想要下达的指令,简直比她自己常骑的大红马彩云还懂事。
谢芝缨没打算去拼什么第一,她知道自己以一个女子身份参加这样的赛马已经够出挑了,只希望平安跑完整个赛程。是以她始终将速度维持在不紧不慢的水平,又和其他马匹保持一定距离,避免挤蹭。
她跑了一圈的时候,百里昭已经跑完两圈,他从她身边经过时,几乎是擦肩而过,衣带拂过她的腰,青衫白马,身姿矫健,闪电一般疾驰而去。
其实谢芝缨听见了百里昭和逸王的对话。她觉得纳闷,百里昭干嘛非要参加这么激烈的比赛呢?如果逸王有心在他那匹马上做手脚,他不就危险了吗。
“谢九姑娘,可不要给谢将军丢脸啊!”一个粗犷的声音飘进谢芝缨的耳朵,一袭黑色骑装的逸王驾着赤兔马经过了她。
确实是个美人,还是个英气勃勃的美人。那身靛蓝色骑装将她衬托得既娇媚清丽又洒脱不羁,王妃刚领着她走进跑道的时候,包括他在内,好些人都看呆了呢。
便是不提她的身家,得此佳人,也是一大**事。
他一定要得到她。见谢芝缨略转头,向自己看过来,百里明回以轻佻的一笑,快马加鞭超了过去。
女客席上,一直盯着谢芝缨的逸王妃看到了这一幕。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然而,只是极其短暂的一霎。
“姐姐,”奚珮晴凑了过来,“我看六皇子已经领先了呢。好厉害,真看不出他是个病人。”
逸王妃已平缓了心绪,冲妹妹打趣道:“你不会是只看他一个吧?”
“姐姐真坏。”奚珮晴小声地咕哝,一双剪水美眸慌忙偷偷张望,看有没有人听见。
嗯?容小姐的眼神,好像也始终都锁在六殿下身上?
奚珮晴恼怒地收回目光。深受皇上喜爱的六殿下在所有皇子中是最英俊的,这一点,她们这些小姐都知道,可谁也不敢议论。关于六皇子,不知打哪儿传的流言,说六皇子厌恶女人。除了他的母妃穆惠妃,六皇子就没正眼瞧过哪个女子。他的府里,女下人都是些四十出头的婆子,贴身服侍的,一个年轻丫头也没有。
连她的姐夫逸王在娶她的姐姐之前,都有两个侍寝的通房丫头,其余的皇子身边就更不用说了,哪个不是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可是,正因为六皇子不近女色,她们反倒觉得他更神秘,更有吸引力,要是能征服六皇子的心,那个女子该有多大魅力,该多么引人羡慕。身为京城数一数二的美女,奚珮晴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做到。
哼,容思羽算什么。出身于日渐没落的礼国公府,和如日中天的卫国公府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再说了,她也不拿镜子照一照自己那差强人意的脸。
逸王妃轻易看出妹妹的心思,安慰地捏捏她的手:“稍安勿躁。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
奚珮晴脸红了。她知道姐姐的意思。姐姐和姐夫正在朝宫里使劲儿,想让皇上把她赐婚给六皇子呢。
“马上要最后冲刺了,专心点。”逸王妃好笑地叮嘱妹妹。
“哎,我知道啦。”
群马奔腾,一炷香马上就要燃尽了,马球场上的比赛也进入高.潮阶段。王府下人已在终点处拉开了长长的彩绸。骑手们都开始加速,挥鞭声,吆喝声,马嘶声此起彼伏。
谢芝缨沉着地驾驭着玉曦。她也跑到了第二十圈,名次居中,而她只打算维持这个位次。和一群弓马娴熟的男子比赛骑马,能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
手串在她刚骑上玉曦的时候就开始发热了,是那种柔和的热度。玉曦始终都温驯地任她驱策,手串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谢芝缨默祷手串务必坚持到比赛结束,就在这时,她感到它降温了。
是她太敏感了吗?
不对。它急遽地降温,仅仅一瞬间,冷得像冰!
谢芝缨觉得不妙。如果珠串失灵,会不会玉曦也就失控了?她紧握缰绳,双腿夹紧马腹,警惕地关注玉曦的举动。
她不希望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不知怎么的,玉曦长嘶一声,猛然加速向前冲。
“玉曦!”谢芝缨吃惊地收紧缰绳,可马儿一反常态,根本不听她的,打着响鼻一个劲地狂奔。
难道是被助兴的擂鼓声刺激的吗?
谢芝缨很快就发现了玉曦的不对劲。它奔跑的方向不是直线。就在前方约几十丈之遥,是骑着赤兔的逸王和几名专心冲刺的骑士,玉曦不偏不倚,直直冲着赤兔而去!
“坏了,小九不好了!”谢四夫人惊呼着站了起来,“她骑的马发.情了!”
本来喜不自胜的谢老夫人,现在急得声音都抖了:“三娘,我老眼昏花,你仔细看一看,四娘说的是真的吗?”
谢三夫人揉了揉眼睛。
“是......是的,”她牙齿打着颤,“我看见了......看见了那玉骢马的......”
周围都是夫人小姐,她不好说出太露骨的话。可她们这些旁观者,对马儿的身体变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有的女宾已经尴尬地捂住了嘴巴,不知说什么好。
只有那匹玉骢发了情,其余的马儿都还在加紧冲刺。
癫狂的玉曦猛冲向逸王,谢芝缨无奈,只得高喊:“王爷!小心!”
逸王回头,看见谢芝缨惊慌的神色,浓眉微皱便喝道:“莫慌!”
他将身子稍微侧了一个角度,不时回头看她,似乎做好了迎接冲撞的准备。
顷刻之间玉曦就冲到了赤兔身后,高高扬起了前蹄,丝毫不顾身上的女子。谢芝缨夹紧马腹的举动激怒了它,它狠狠一甩身子,想把阻碍自己求爱的人甩掉。
突如其来的倾斜和猛甩,使谢芝缨完全失去了平衡,虽然双手还紧握着缰绳,但人却被甩脱马鞍,挂在了马儿的身侧。
逸王不慌不忙,使出一记漂亮的蹬里藏身,就势向谢芝缨伸出了双手。
眼看就要落到逸王怀里,谢芝缨忽然听见全场发出惊呼声,有人从后抱住了自己的腰凌空飞起。好一阵眩晕,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坐在了百里昭身前,他稳稳地落在自己那匹白马上,而白马兀自跑得欢快。
“哇!”谢三夫人拍着胸口坐了下来,“真是吓死我了!好在有惊无险,小九没事了!”
谢四夫人也看得目瞪口呆,连忙抓住谢三夫人问:“抱着小九的那人是谁?”
“好像是比赛前一刻临时加入的六皇子,我听见逸王叫他六弟来着......哎哟,母亲!”
谢老夫人晕过去了,两个儿媳吓得什么也不顾了,赶紧给她掐人中。
女宾席小小的骚乱并没有影响过大,因为众人的关注点还集中在赛场上。
玉曦还在纠缠赤兔,逸王狠抽了它一鞭,反倒激得玉曦更加暴怒。而赤兔恋着玉曦,竟然停止了奔跑。逸王抽完玉曦,又抽赤兔,玉曦愤怒地嘶吼,双蹄再次高扬,眼看就要踢中逸王的后背。
逸王急了,身子一跃,敏捷地从另一侧下了马,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道飞镖,显然是涂了极烈的麻药,玉曦轰然倒地。
赤兔不忍地哀鸣,又是一记飞镖,刺入它的后臀,这匹枣红的牝马终于也倒在了地上。
满场都发出如释重负的惊叹声。逸王终于安全了。但他一点儿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
所有的骑士都因为他遇险而紧急勒马下马,大家纷纷冲过来围住他。
而他的目光却投向不远处,唯一没有下马的百里昭。
百里昭抱着谢芝缨,轻轻松松地冲破了终点的彩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