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芝缨没有动。她依然闭着眼睛,继续努力感应。百里昭已经命悬一线了,这次的预示至关重要,她希望手串能赐予他们尽可能多的信息。
叫她高兴的是,珠串似乎因为吸食了她几次血,这次它对她的意念甚为服从,配合地持续了很久。
方才的老人、侍卫还有官兵,瞬间就不见了。谢芝缨觉得自己好像乘风而行一般,无数的片段从眼前呼啸而过,快得根本抓不住。她看得头晕目眩,焦急地睁大眼睛辨认,想要确认不久的将来还有没有百里昭的存在。
“啊!”
眼前恢复了一片漆黑,她发出短暂的低喊,张开了眼睛。
可是,她终于看见了那最重要的。
“殿下,你没事的!”她欣喜地告诉百里昭,“我看见你在……”
百里昭的手掌还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却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殿下!”
……
谢府客厅。
“懒丫头!”谢夫人笑嘻嘻地拉着谢芝缨的手嗔怪她,“怎么来晚了,叫一大家子人只等你一个,你说说该怎么罚你!”
“啊,我错了,我认罚!”谢芝缨不好意思地挠头,对程老夫人道,“祖母您说吧,怎么罚都行!”
昨晚从六皇子府回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洗都没洗便倒头就睡,红玉要叫她,让朵朵给挡回去了,由着她起这么晚。
谢四夫人笑道:“小九真是精乖,知道老夫人舍不得重罚你!”
谢煜冲从谢四夫人怀里跳下来,溜到谢老夫人跟前,拽着她的衣袖道:“九姐姐害人家饿肚子,祖母不许饶恕她哦!”
谢老夫人哈哈大笑,正要说话,只见谢煜宸也走到谢老夫人身边,乖巧地冲她连连作揖:“祖母,小九身子弱,又空着肚子,怕是不能急饮,我替小九好了。”
说着瞪了瞪谢煜冲。这个小滑头,还不是要怂恿祖母罚妹妹多喝几大杯?看他两只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丫头们托盘里的大酒盅,小坏蛋!
“七哥偏心眼儿!”谢煜冲做了个鬼脸。
谢老夫人笑着摸了摸谢煜冲的头,对谢芝缨说:“你就敬我们大家一杯酒吧,不罚你了!”
“是。”
“姑娘。”红玉已经斟了一杯酒端给她。
谢芝缨双手高举酒杯,目光一一略过在座的每个亲人,微笑地依次唤:“祖母、母亲、二婶、三婶、四婶,大嫂、二嫂、三嫂、六嫂,四姐、五姐、八姐。”
又冲身旁的谢煜宸道:“七哥。”
“还有我!”谢煜冲不满地叫。
大家都笑了。
“嗯,十弟。”谢芝缨笑着,眼里却滚下了泪珠,“芝缨,敬大家!叨天之幸,此生还能与你们团聚,我要......我希望各位都平安康泰!”
说着,一饮而尽。
“好!”谢老夫人没有听出孙女话里的感慨与决心,豪爽地一挥手,“就等你这句呢,咱们开吃喽!”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这次的家宴是上次的回门宴远不能比的,谢老夫人见一家团圆其乐融融,心里格外高兴。
“唉,也不知玄东和玄北那边怎么样了。”高兴之余就想到了两个还在战场上厮杀的儿子。
四姑娘谢芝纹忙道:“父亲捷报不断,祖母别担心,孙女一直让夫君留意着呢。”
“可我记得这也有一个月没消息了。唉,最近晚上做梦都梦见回到了军营。还是我老了!”
五姑娘谢芝纾劝道:“祖母,您哪里是老,您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八姑娘谢芝绫只比谢芝缨大两岁,是个泼辣的性子,她抢着说:“祖母这是渴望回到战场上去,跟大伯和四叔一起打仗哪!”
一句话冲淡了略显伤感的气氛,谢夫人笑道:“这话在理。不过啊,你们祖母要真披挂上阵了,那是得做将军的,你们大伯只有听她指挥的份儿。”
说着就冲谢四夫人使了个眼色。
谢四夫人早看见谢二夫人和谢三夫人微红的眼圈了,她们俩都已失去了丈夫,提到战事总会泫然欲泣。她马上笑嘻嘻地附和大嫂:“是呀是呀,母亲发号施令,玄北顶多做个先行官儿,一溜小跑跟在您马屁股后头,有那马皮蝇飞过来,也只能干看着,想拍又不敢拍!”
“哈哈哈......你说的那是马夫吧!”
谢芝缨不说话,只是笑着吃菜。周围的所有谈话她都贪婪地听着,终于回到自己家了,她要好好品味亲人环绕的感觉。
余光扫过身后的红玉和朵朵。红玉笑容满面地随侍一旁,朵朵虽站得端端正正,却耷拉着脑袋,嘴唇紧抿,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红肿的眼皮。
朵朵,这是在担心百里昭呢。
谢芝缨想起生死未卜的百里昭,忽然觉得口中的美食味同嚼蜡。
昨晚百里昭的样子真吓人,一点鼻息都没有了,好像死了一般,弄得她都以为珠串替她预见的那一幕是幻觉。
她分明看见了百里昭意气风发地和一群官员谈笑,虽然只有一瞬,但她知道他挺过来了,就在不远的将来。
现在的百里昭,虽然昏死过去,脸上却带有一丝满意的神情。他是不是也看见了呢?
项先生一脸沉痛地把谢芝缨送了出来,虽然她不断地告诉他“殿下会没事的,我保证”,可他就像没听见一样。
“毒医还没来。谢九姑娘,你又不是神仙,你推算的,当真会发生吗?”
谢芝缨哑口无言了。百里昭已经形同死人,据项先生说,他只剩一丝微弱的心脉,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位毒医,虽然在拼命赶路,她并不知道他在哪里。如果地点很远,他来的时候晚了一步呢?
可是,迄今为止,珠串预示的都应验了。
“项先生,我想,殿下派人请毒医时,‘那些人’也是知道的吧?所以他们一定会在半路拦截,打算杀掉毒医,置殿下于死地。”
她已经想通。那么多装束相同的老人,这些人里肯定有一位是真正的毒医。逸王派人刺杀得手,当然能推断出百里昭下一步的动作。真是狠啊,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时间。
其他的老人一定是百里昭派去的,扮演毒医的替身,走的也是不同的路线,算是迷惑逸王派的杀手。
她断定陪着那些老人的侍卫里有逸王的人,不过,那些忽然冒出来的顺天府官兵,是怎么回事?
“是殿下告诉你的吗?”项先生还是那么沮丧,“这些我们当然事先考虑过,所以暗中派人向顺天府报告,说有敌国密探......唉,我现在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只希望殿下能挺到毒医来的时候。”
“一定能的。”
“借姑娘吉言。”项先生并没有当真,还以为她在安慰他。
回到谢府之前,谢芝缨让朵朵和几个暗卫回去。
“你们跟着殿下吧,我现在已经安全了。殿下需要人手。”
项先生说过,他们损失了很多得力干将吗。
几个暗卫里面最年长的叫阿四,他是朵朵的亲哥哥。暗卫们都盯着阿四。阿四犹豫不决,谢芝缨又劝:“殿下是不是让你们都听我吩咐?”
“是。”
“那就回去。”
推拒了几个回合,最后阿四他们终于走了,但留下了朵朵。
......
“朵朵,”谢芝缨拍拍朵朵的手,“你去休息吧,嗯?”
朵朵是个衷心到冒傻气的丫头,昨晚回来怕是根本没合眼。
“奴婢不累。”
“唉,去吧,你看你这副梦游的样子......得吃好睡好养壮实了,我家也不是那么太平的,还得靠你帮忙打小人呢。你别多想了,真的,我说他没事,他一定会没事的!”
朵朵想起那本被谢芝缨神奇地恢复的账册,半信半疑地点头。
“谢主子。”
朵朵下去后,谢夫人小声问:“缨儿,这个朵朵是你从程家带来的?那可得小心防着她。”
谢芝缨扯个谎道:“不是的,她是我偶然收留的,本来做我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后来看她人踏实,才提到我跟前伺候。放心吧母亲,她是个好丫头。”
“啧,好丫头?你别忘了,你从前也是这么说翠珊的,哦,对了,翠珊不也是你收留的?”
“......”
谢芝缨看了看周围,大家都在说笑,没人留意她们。她急忙问谢夫人:“母亲,翠珊被父亲带回府里的时候,您有没有问过她的来历?”
百里昭曾替她把谢家上下都查了个底儿掉,也给了些“嫌疑人”名单,可是,对于翠珊,他什么也没查到。
谢夫人想了半天才回答:“那年皇上召他回京述职,他说是在回来的路上遇见逃难的灾民,翠珊就是其中一个。当时她家里人都饿死了,她自己也饿得发昏,摇摇晃晃地,竟然闯到了他的马跟前,差点被踢死。你父亲其实并不是滥好人,只是当时翠珊的样子太可怜了,被马踢得吐了血,醒过来人都懵了,你父亲大约也是要顾及对众将士的影响。”
“记不记得是从哪儿逃难的灾民?”
谢夫人皱着眉头想了半天。
“那时你父亲镇守西南,是从那里回京的。沿途许多地方都遭了旱灾,总是榆雅、滨水一带吧,很多百姓呢!他们拖家带口的,一路要饭,真的很可怜......你父亲那样说,我也就让翠珊留在咱们院里,谁知她得了造化,让你看中了。”
谢芝缨没注意母亲后面的唠叨。榆雅滨水一带延绵数十县城,这范围太大了。翠珊会是哪里人呢?父亲说问过她,可翠珊说儿时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还怕她是被踢中脑部引致的,颇为愧疚,让谢夫人好好照顾她。
“姑娘,还要添饭吗?”红玉低头笑道,“再添就是第三碗了。”
谢芝缨回过神,看着眼前不知不觉被自己扒空的饭碗。
“哈,我还要。”
谢夫人不再回忆往事,满意地摸着女儿的脸:“就是要这样!快点给我把这脸上的肉吃回来,真是瘦成巴掌脸了。”
“嗯!”
谢芝缨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开始大快朵颐。
要好好地修养生息,家里还有看不见的硝烟呢,她要尽快把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捉住。
……
两个月后。
谢芝缨坐在素馨茶馆的二楼雅间,有几分烦躁地望着窗外。
已经是初冬时节了,路边的树木已经掉光了叶子,来来往往的车马踏在焦黄的落叶上,很快就将它们碾入泥土。
这段时间过得风平浪静,虽然她一直都在警觉地暗中观察百里昭帮她捋出来的可疑人物,但他们真的很安分,什么表现也没有。
百里昭那边毫无动静,自那晚以后就再没派人召她过去。谢恽宗告诉谢芝缨,六皇子对外宣称忽然得了重病,需要闭门静养。
不过,也没有噩耗传来,看来他果然没死。
谢恽宗还说,逸王爷不知为什么惹怒了皇上,被罚了半年俸。
她莫名觉得这是百里昭棋高一着,到底还是让逸王吃瘪了。虽然……半年俸禄对富有的逸王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有人进来,谢芝缨抬头看,是续茶水的小二。
她愠怒。
“到底要让我等多久!茶都凉了!”
回家之后她就帮母亲管家,今天是出来要账的。对方是家大商铺的老板,欠了素馨茶馆很多银子,可是迟迟不结,她上门好几次对方依然不给面见,总三推四阻的。最后她火了,亮出靖安侯府的名头,掌柜才软化,后来就约了今天洽谈。
“什么洽谈,别是还不起银子赖账吧?这年头欠账的人都这么硬气啊。”谢芝缨越想越气。
“哈哈,让谢九姑娘等急了,是我的不是。”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身穿深色锦袍的男子走了进来,进门就冲谢芝缨作揖。
谢芝缨看清他的长相,不觉吃惊。
卫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