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男人的手,强壮而宽大,掌心似有粗茧,紧紧地贴着她柔软的唇。它连接着的手臂肌肉劲结,硬硬地箍着她的上身,被它禁锢住,谢芝缨只觉得脖子随时会被扭断。
黑暗中,她僵直着脖子不动弹,一只手却悄悄探向袖子里的撞针机簧。居住在虎狼群伺的瑾宁侯府,她随时都警醒着,这小东西一直随身携带。
“别紧张,是我。”背后的男人发话了,手也松了开来。
声音刻意被压低,谢芝缨眨了几下眼,才反应过来是谁。
“六殿下!你......没事!”
对了,昨晚他说过,要是能验证手串的灵验,就还过来找她。
“如你所见。而我也跳崖了。”
百里昭说得轻描淡写,好像遇险的人不是他一样。他走到窗口站着,此刻房内已渐渐浸入银白月光,驱散了那突如其来的黑暗。
谢芝缨定了定神,便也站起身跟过去,打算问他今日跳崖的具体经过。
却听见他轻飘飘地道:“你这屋子有人盯梢啊,你都不知道吗?”
谢芝缨心里一惊,马上想起了翠珊那个扮作小厮的同伙。对了,她破坏了他们的计划,翠珊一定不甘心,还在密谋着下一次陷害。
她把她的猜测告诉了百里昭,他听得很认真。
“嗯。好像的确是这样。那家伙鬼鬼祟祟地盘桓了一会儿,后来就朝西边溜走,进了一处独院。那位什么翠姨娘,就住在那里吧?”
“是的。”谢芝缨说完,马上强调补充,“殿下,昨晚就是这个人搀着您来我房里的。”
“呵呵。谢九姑娘,你多虑了。”
百里昭扭头睇了一眼。淡淡的月光下,女子披着墨黑长发、穿着洁白寝衣,身材娇小,五官柔美,一双眼睛却幽幽闪着寒光,打破了整个人的温婉韵味。
真的好像地府里涌出来复仇索命的幽魂。
她这样说,分明是想借他的手除掉那个家伙。和一个不甚熟悉的男子共居一室,还这般打扮,却一点羞涩的意思也没有。多么奇怪的女人。
关于谢九姑娘,他是有所了解的。
谢芝缨的母亲曾长期随夫从军,谢芝缨和大她一岁的七哥谢煜宸都是在军营出生的。她出生的时候,谢将军正全力以赴攻打一个叫做叶番的边境小国,结果不但久攻不下,反倒隐隐的还呈现了颓败的势头。
谢将军发了狠,打算拼死背水一战,便遣送妻子儿女回家。结果谢夫人性情刚烈,誓与丈夫同生共死,虽被强行送走,半途又偷溜了回来,只让几个衷心的老仆带着一双儿女千里迢迢返回京城。
这对小兄妹回到谢府,同时却传来了谢将军伉俪双双阵亡的消息。谢老夫人悲恸地病倒了,也无暇照顾这么小的孩子,老仆无奈,便带了他们去往谢家的一处田庄。
然而没过几个月,边境就又传来喜讯,原来一切都是缪传,谢将军不但没死,还大获全胜,攻占了叶番,将其并入天渊版图。
谢夫人虽然也没死,却受了重伤,这次,她无可推拒地被送回了谢家。因为实在是伤得太厉害,谢夫人还是无法亲自抚养一双儿女,谢煜宸和谢芝缨便继续住在田庄。直到谢芝缨十岁了,谢老夫人才派人把他们接回来。
也就是说,这位侯府嫡女的启蒙教育是从十岁才开始的。现在她已经十五岁了,虽然出奇地美丽,可京城贵女提起谢芝缨,都面色带讽,偷偷嘲笑她腹无点墨。
事实上,谢家虽是将门,对女孩儿的教育也是比着所有贵女来的,请的西席都是全京城最好的,琴棋书画、针黹女红,一样也不输给别家闺秀。谢芝缨也没少学,学的也不是不精,但大家就是看不起她是个乡下来的丫头。
而她自己也确实淘气。据说刚回靖安侯府的时候,她带了一头半大的花猪,当晚非要和它睡在一起,说这是她仅次于七哥的、最好的朋友。
回到侯府之后,乡下长大的她也闹出过很多笑话。
比如,乡下只吃两餐饭,京城却都是一日三餐。她回家后经常说,这里一点都不好玩,天天吃饭。以此为借口闹着要回庄子,也不知闹了多少次。
谢老夫人给她配的嬷嬷经常找不到她,找到人的时候,往往是狗窝、猪圈、马厩之类的地方,谢芝缨对于所有动物有着超乎寻常的爱好,爱到跑去给他们喂食、洗澡、修窝等等,乐此不疲,很是让那嬷嬷头疼。
她的第一位启蒙西席曾在宫中教授过公主,号称能降服最最刁蛮的景月公主。不过这位高贵而富有经验的老西席带了谢芝缨没两个月,就坚决地辞去了这份工。理由是,老身年事已高,心力有限,殚精竭虑也无法做到次次都将九小姐从树上请下来......
想到这里,百里昭嘴角抽了抽。
谢芝缨的确当得上蛮女的称号。可是,眼前的她,和传闻中的她还是不一样的。
多了一股凛冽的冰冷气息。
虽然她和他在一起时神情是恭谨的,但他就是觉得好像看见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恨意。
是恨刻薄寡恩的程彦勋吧?
“殿下,”谢芝缨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请恕我唐突。殿下也看见了,我在瑾宁侯府孤身一人,想要正大光明地脱离,那是千难万难。殿下是个聪明人,此番来找我,想必对我有所求,而我承认,我对殿下也有所求。”
百里昭点头。说话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这是他欣赏的。
“明白。我可以帮你。”他慢慢地说,“今日我来,一是告诉你,你那珠子的预示分毫不差。二则是看看你对这珠子能掌控几分。我记得昨晚你说过,它刚认你为主。”
谢芝缨心跳略快了些。他肯继续帮她了!太好了。
“首先,这珠串确实有预示的神奇力量。”谢芝缨把下午蒋淑琰的事详细地告诉百里昭。
“嗯。还有呢?”百里昭并没有惊诧,这种阴人的伎俩他在宫里见多了。
“然后我发现,手串给出的预示,虽然一定会发生,但是,是可以更改的。换言之,它告诉我的只是结果的一霎那景象。”
“所以,预知之后,便能够对详细经过加以更改,从而达到趋利避害的目的?”
“是的。”
百里昭沉默了一会儿。
谢芝缨有些担心,这样的预知能力其实并不算太吸引人,他不会改主意吧。
“今日我跳崖了,”百里昭盯着窗外忽然开口,“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他背对着她,长身玉立,声音清冷,似有几分萧索。
谢芝缨想了想问道:“殿下是不是事先做好了准备?”不然怎会这样须发无伤。
“对。也幸亏......做好了准备。”百里昭转过身来,双眼明亮,嘴角带笑。
见到这个笑容,谢芝缨放心了。一定是他觉得手串有用。
果然接下来他说:“多亏这串珠子。而你猜得没错,你看到的必然会发生,而我可加以利用。”
谢芝缨也莞尔。“那就好。嗯,殿下能说说看是如何利用,又如何全身而退的吗?”
百里昭犹豫片刻,便爽快地答应:“好。”
这些争斗称得上绝密,但他愿意说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