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佛窟山脚下
已经有了点大人模样的春禅,依然赤着双脚,不过已经换上了一身住持的装扮。气态也沉稳了许多,身上多出了几分高僧特有的韵味。此时正背着一个大包袱站在茅草屋前,高声喊道“绿施主,在家吗?”
旺财欢快的冲了过来,叼开了形同虚设的院门,亲热的在春禅身上蹭了蹭。
春禅小心的避开了旺财的正面,用力拍了拍它的脖子。
旺财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额头的凸起位置长成了一根长达半尺的尖角,四肢的蹄勾彻底变成了像鸡爪子一样的四趾利爪。身上黑毛如锻,藏在毛下的鳞片也比以前大了几分,尾巴梢上的骨锤已经消失不见,不过整条尾巴却变得像钢鞭一样沉重。
绿萝从屋里出来,嫣然笑道“是春禅小师父呀,快进来吧。”
春禅进屋后把包袱放到地上,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笑着道“这是寺里今年收的一些吃食,咸菜腊肉什么的。赶上今年收成好,多出一些来,就给绿施主送来了。”
绿萝也不跟春禅客气,手脚麻利地把东西收好。然后把包袱递还给春禅道“你这三天两头的送东西,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呀。”
春禅咧嘴笑道“不是还有旺财嘛?它的饭量我可清楚得很呢。”
把脑袋从窗户伸进来的旺财闻言,使劲点了点头。看向春禅的目光中,有一种后辈终于长大成人的欣慰神色。
春禅犹豫了一下之后,又开口道“我请师爷开了一卦,他说无施主活着好好的。正在历劫,等时机到了自然会回来找你,让你再耐心等待一阵子。”
绿萝淡然笑道“你呀,就是太老实了。每次来都是拿这话安慰我,一个字都没变过。出家人可不能打诳语哦。”
春禅羞赧的挠了挠光头,低声道“我相信俊朗师爷的话。”
绿萝无奈地摇头道“也只有你会相信那位大师的话了。”
春禅在绿萝面前,又变回了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比丘。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剩下了一脸的傻笑。
绿萝喃喃道“差不多,我也该历劫了。他若真的回来,总不能被落下太远。”
五天之后,千佛窟山脚。
一道来自九天之上的神雷轰然在地面炸响,数座山峰震动不止。片刻后升起了一道久久不散的万丈红霞。
从此,千佛窟山下多出了一位隐居于此的大炼气修士。
相距千佛窟七千里外有一处绝地,被称为万磁海。
虽然名字中带了一个‘海’字,实际上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盆地。
盆地上方云雾萦绕,形成了一片云海。普通人站在一边根本无法看到对岸。
而这里之所以被称之为绝地,就是因为盆地中的磁力吓人,每向下走数丈,身体就要重上一倍。若是一个不小心,摔倒滑落下去,就要落得被自身重量给活活压死的境地。哪怕是空中的飞鸟经过,也会被硬生生地扯到盆地中摔死。
没人知道,在巨坑下方的百丈之处,两道身影正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对攻切磋。
一阵连绵不绝的对轰之后,初心收起了防守的姿势,喘了几口粗气。然后站起身道“我已经适应这个深度了,你呢?”
荆钗轻轻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初心调匀呼吸后,笑着问道“再往下走走?”
荆钗,简单的说了一个字“好!”
远在江洲的大岳王宫之中。
书案上堆着小山一样奏折。
长孙无风摊软在书案上,一只手撑着额头,叼着毛笔杆子喃喃道“我哥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又玩疯了吧?”
坐在他下首一张桌子的黄城放下毛笔,使劲揉了揉太阳穴,抻着懒腰道“狗大厨呀?走到哪风流到哪,肯定是玩疯了!”
他如今身穿加肥加大的正三品官服,已经和黄老爷子是同一级别的朝中重臣了。
长孙无风长长叹了口气,艳羡道“好想出去逛逛呀。”
黄城嘴角扬起,意味深长道“不如陛下今晚到微臣府上用个家宴?”
“咦?”
一君一臣顿时心照不宣地一阵眉来眼去。
“咳咳,请陛下注意龙体啊。”大太监江雄伟极为破坏氛围的提醒了一句。
长孙无风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一本正经道“知道了,干活干活!城胖子,朕今晚想吃三春黄鹂马上飞。”
黄城偷瞄了一眼神色不明的江貂寺,扬起了一条眉毛道“一直给陛下留着呐!”
与京城相距不到五千里
在无名受封的土地上,一个足有十辆货车的商队缓缓走在官道之上。
二十多名镖师和老板一路有说有笑。
老板的身体微微发福,面色白净,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极为难得的是他身上没有半点老爷架子,和这群跑镖为生的江湖人说起糙话来一点都不含糊。镖局的年轻人都愿意接他的生意,能一路听他一本正经的吹牛皮。
只是商队转过一个弯路后,远远见到四十多名山匪堵住了去路。
白净商人骂了一声晦气,竟是反身从马车下抽出了一杆烂银花长枪来,啐了一口道“怎么这世道还能碰上山匪,不怕死的人真是杀都杀不干净呀。”
边说边把宽大的袖口扎紧。
带队镖师劝道“袁老板,有我们这帮弟兄挡在前面呢,用不着你出手。”
袁老板身上升起了一股让镖师们都感到陌生的铁血气息,笑眯眯地反问道“怎么?我说和王爷一起杀过蛮子你们真当我
是吹牛?老子当年的校尉军衔,可是凭着一杆长枪实打实杀出来的。”
话音落下,手中的长枪一抖,枪尖发出一阵欢快的“嗡嗡”轻吟。
尚州镇
小海今天没去捡柴,一整天都在包子摊帮忙。
无名乐得清闲,由着小家伙抢活干。
过了忙劲之后,无名一手青铜葫芦,一手捧着本源经。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眼睛直勾勾地发呆。
小海洗好碟子和筷子。仰头道“狗叔,捧着那么厚一本书装样子。老半天也不见你翻一页,这样是勾引不来姑娘的。”
无名不动声色地把本源经往板车的格子里一塞,随即收进了芥子空间里。
然后指了指摆在地上的一个简陋竹篮,问道“你自己编的?”
小海使劲点了点头道“我娘说了,这里面的土上了很重的肥,要是把花花草草移栽过来,铁定要烧死。但是把种子种下,从这里面发芽长出来的花草不但烧不死,而且长势要比别处好得多。你救了我娘,我也没钱买好东西报答你。那句话咋说来着?礼轻……礼轻情意重!”
无名眨了眨眼,好奇道“种的什么?”
小海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道“辣椒。不过开过花之后,还能长出红彤彤的辣椒来。相当于两次花期呢,而且还能摘来吃。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不过……也差不到哪去。”
收摊之后
小海拎上了两笼包子,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去了。
无名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一个盘子垫在竹篮下面,一起放到了板车上。
从此之后,包子摊上多出了一个丑陋至极的小花篮。无名再发呆的时候也不单单是望向天边了,有时也会把视线放在了这一小黑土上。
无名在尚州镇落户了两年,顽石就在这附近闲逛了两年。不仅爱干偷鸡摸狗的坏事,还喜欢干些爬人家墙头和偷姑娘衣物的龌龊事。可以说是这附近十里八村都人憎狗厌的名人。
这天,顽石一边心满意足的喝着酒,一边揉着脑袋上被人扔石头砸出的大包。大大咧咧的推开无名家的院门,一进门就嚷着“饿死了,开饭吧!”
却见无名早已提前收摊回了住处,手里捧着花篮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三棵娇嫩异常的细小幼苗。
顽石凑上前去,小眼睛一顿打量也没能从嫩苗上看出个所以然来。不屑地“切”了一声,嘀咕道“疯病又犯了?”
起身后,看到小矮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哈哈大笑着跑过去自顾自吃了起来。
尽管每次无名都会在他面前放上一双筷子,不过顽石从来没碰过。一直都是用脏手抓着吃的。
把饭菜吃了个干净,连菜汤都没给无名剩下。顽石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抻着脖子瞅了眼仍然在发呆的无名。撇了撇嘴,柱着手杖扬长而去。
无名像尊塑像一样抱着花篮一动不动,心思却在飞快的转动。
“原来是这样,我想错了……一直都错了。之前一心只想着对身体修修补补,把自己当成一棵成熟的花草,妄想移栽到这里。可最终的结果必然会被养料给烧死。如果我把自己看成是一粒种子呢?假如我的身体不是某一株花草而是这个花篮呢?”
无名的目光闪烁个不停,终于放下了花篮。取出本源经“哗哗”向后翻去,跃过大练气篇和大锻神篇,最后目光落在了化精篇之上。找到了这样一段话:
“空居沃土乌兔催,无根树里觅真髓。木欲逢春先枯骨,最难无非死生随。秋叶不落冬尽灭,不舍因缘无常追。残烛添油灯愈亮,难抵终时土一坯。老梨嫁接抽新木,不比新芽雨露飞。精化真种潜髓藏,难耐严寒亦化衰。生机如新周复始,神光映照入骨椎。秋草本需业火炼,温室怎得春风吹。”
无名喃喃自语道“修修补补,添油接木都是下乘。一次死,才有一次生。做为一粒种子,无论如何都难逃生死,可做为一个花篮却可以因为种的东西不同而四季常春。我可以让身体的一部位步入轮回,等到其重新生根发芽之后再换到下一个部分。周身轮回一次,不就相当于我自己轮回了一场吗?那将是一个全新的我,无需修修补补的完整的我!”
无名的眼睛越来越亮,失声道“身体崩溃在即,反倒让我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原来,这就是长生的秘密。”
无名擦了擦不知是哭还是笑出的眼泪,身形骤然消失不见。
下一刻出现在了芥子空间中。
如今的芥子空间与当初有了很大的不同。
三枚佛果彻底消失不见。
老茶树之下长出了一大片茵茵绿草,无风摇曳。茅屋后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其中有几尾金色鲤鱼在悠闲的游来游去,一朵巨大的青莲生长在池塘中央。不时有莲子弹跳着落进水中,被几尾鲤鱼争抢吞食。
至阳珠和至阴珠化为日月围着脚下的星球追逐旋转,让这里有了白天和黑夜之分。
息壤也融入到了脚下的星球之中,从地下生长出了一座座低矮的土丘山峦。
茅屋一侧,有个孤零零的坟冢,立着一块玉石雕琢而成的墓碑。上面刻着“爱妻绮卉之墓”一排大字。
无名一屁股坐了下来,身子倚在坟包上。笑着说道“媳妇儿,我来看你了。想我了没?”
没期望能得到什么回应,无名拿着酒壶自顾自的喝了一口道“你让我活下去,我听你的。本来想着熬到日子就下去陪你了,结果一不小心又找到了条活路。你说我是熬到日子下去陪你好呀,还是先去把魔界那帮杂碎灭了好?说实话,两样我都挺想的。要不你来帮我拿拿主意?”
无名又仰头
灌了一大口酒,引起一阵猛烈的咳嗽。
咳得无名撕心裂肺,眼泪直流。老半天才逐渐停歇下来,喃喃道“想你了,媳妇儿。真想再见你一面呀,哪怕你变成鬼出来吓我,或者给我托个梦也好呀。”
接下来,无名又喝了许多的酒,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说到绮卉不喜欢的古怪和尚,说到有哪个客人赊账不还,说到又被客栈的姑娘调侃,说到了小海,还说到了小海他娘。
从酒话说成了醉话,从醉话说成了梦话。
梦中,绮卉没有穿着那套银色的甲胄,而是穿着她平日最喜欢的大红衣服。挽起无名的胳膊,把脸贴在他的肩头,嘟着嘴道“唉,我让你活下去,你就这么活的?那我再加上两个字,‘好好活下去。’你是不是也该照做呀?别总觉得有什么愧疚,你不好好活着才是真的对不起我呢。还有绿姐姐,初心,荆钗,你弟弟,还有好多好多人。他们都担心你呢。”
无名伸手去抚摸她的脸,却怎么都看不清她的样子。柔声道“我好想你。”
绮卉娇哼了一声道“那就好好活着,连我那份也一起活好。堂堂第六峰魔王怎么能受到点小打击就一蹶不振呢?”说完,踮起了脚尖,在无名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一阵微风抚过,无名缓缓清醒了过来。轻轻摸了摸脸颊,早已是泪流满面。
忍不住大声问道“师姐,你是来和我告别的吗?”
没人回答无名的问题,四周静的可怕。
芥子空间中是没有风的……
第二天
当卖掉干柴的小海来到包子摊前的时候,有些疑惑的打量起了无名。
无名摸了摸脸,问道“看什么?”
小海歪着头想了一会,天真无邪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狗叔好像不太一样了。”
无名摸出葫芦,本想灌上一口。却只倒出了几滴来,摇了摇头问道“什么不一样了?”
小海挽起袖子道“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生气,嗯。有生气了。狗叔以前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无名没好气的道“你懂个屁,帮我盯着点摊子,我去打酒。”
小海扯着脖子,不服气道“就是有生气了嘛,说话的字数都变多了。”
才刚走出两步的无名有些愕然,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小海指着无名的脸道“你看你看,都会笑了。”
无名加快脚步,不再理会这个小屁孩,钻进了街对面的酒庄。
酒庄管事的是个徐娘半老的女掌柜,是镇上唯一知道无名不同寻常的人。原因就在那个青铜葫芦上。不过出于多年经商的精明世故,除了她家里那个只会酿酒的老实男人之外,再没和别人说起过这个秘密。
掌柜扭了扭略显丰腴的腰肢,脸上挂着既不疏远又不谄媚的熟络笑容问道“二百斤土烧?”
无名摇了摇头,摸出二两碎银子放到桌子上,微笑道“换成花雕吧。”
掌柜收好银子,打趣了一句“哟,现在生意做大了呀!改明儿姐姐到你摊子边上卖酒水好了。包子下酒,大家都有。弟弟觉得如何呀?桌椅板凳,姐姐这边出了。”
无名知道是这老板娘有意调侃,点头道“那感情好,我就盼着咱两家一起发大财了。”
掌柜抛了个媚眼,没让伙计插手。亲自拎着葫芦打酒去了,转身时还没忘说上一句“什么两家一起发财,生分!把姐姐当自家人!”
无名笑而不语。
这种话听过就算。客人心里舒坦,店家也没少收一个小钱,掌柜差不多跟谁说话都是这么个口气。
打过酒后,掌柜目送着无名离开。托着腮啧啧道“没想到呀,笑起来还怪好看的呢。”
无名拎着葫芦,一出酒庄的门就灌了一口。
砸吧砸吧嘴,确实比土烧的味道好出不少。
走到包子摊前,无名有些诧异。
只见三个半大孩子正在打殴打小海,边打边骂“没爹的野孩子,就会给你那克夫的娘找野汉子。看你娘能克死几个。”
小海闷着头不说话,死死把装有碟子的木盆护在身下。
三个孩子骂的正欢。一抬头,见到无名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一哄而散的跑开了,跑出十几步后,又转过头用手指刮着脸不断地叫道“野孩子,野汉子。”
小海眼圈通红。见到无名后,连忙站起身来,垂着头道“狗叔,我没招惹他们。他们是眼馋我每天赚的包子才故意找茬的。”
无名倚靠回了每天都会倚着的那堵土墙,摸了摸葫芦。没有习惯性的送到嘴边,眼角瞥到三株稚嫩的辣椒幼苗上。语气平淡道“被人欺负了,找机会打回来就是。打不过就往他家窗户里扔石头,拆他家栅栏,堵他家的烟囱,别让人逮到就行。哭鼻子算怎么回事?以后怎么保护你娘?”
小海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狗叔,吸了吸鼻涕。露出了个崇拜神情道“对,把他们都抓来做包子。”
无名“嘣”的一下,在小海脑袋上敲了个板栗。笑骂道“谁说我包子是用人肉做的?就算他们愿意,我还嫌脏呢。”
小海使劲揉着脑袋,小心地瞅了眼摊子上留出来的那一笼包子。
无名叹了口气,对小海道“从明天开始,你就别去捡柴了。来我这帮忙吧,每天五个小钱,管两顿饭。晚上一笼包子照就给你娘带回去。”
小海眼睛亮了起来,感觉被一张从天而降的馅饼给砸得晕呼呼的,兴奋到“真的?狗叔,你是要对我娘负责了吗?”
“哎哟!”
小海的脑袋又被敲出了一个大包。全本书-免费全本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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