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的一个清晨,阳光格外的好,晨风也格外的爽。冬儿走在湿漉漉的林荫道上,竟也觉得阳光温馨,春风佛面。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仿佛是在向他问好;路边的小草随风摇摆,仿佛是在向他招手。冬儿忍不住驻足片刻,深深吸了一口这新鲜的气息,顿感精神倍增。
这天,冬儿早早来到了夫子庙东东丝绸庄,张丽艳还是比他早来了一步。
“你还是比我早啊!”冬儿说道。
“我也是刚到,自打乙叔叔离开后,人一直没招上来,我只能早点来啊!”
“张丽艳,好样的,这个月我给你嘉奖啊!”
“说话算话。”
“那是一定的了!你看我啥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我看你也没几回算话的,不过,这回我信你。”
“你——你?你这不是屈赖我吗?”
俩人正在铺子里逗嘴,门突然开了,俩人顿时都傻了眼,几乎是异口同声:“乙叔叔?怎么会是你?”
“你们不要叫我乙叔叔,我不配做你们的乙叔叔。我是来向你们赎罪的,我并不奢望你们能原谅我,我只希望你们能理解我。我——我,我有一傻儿子,把我愁坏了,我这些年的心思全在他身上,想着给他治病,想着长大给他说媳妇,由此我就想到了邪恶,想到了用卑劣的手段纵容兄弟俩抢劫银子。”
“乙叔叔,你......”
“什么都别说了!我混蛋,我不是人。我还用漏账的方式把卖布的银子揣在自己的腰包。冬儿,我今儿过来是给你送银子来的,总计一千二百两,包括那兄弟俩抢劫的,还有我贪污的,一并都给你。这样的话,我的心儿或许会好受些。”
“乙叔叔,您别说了,你永远都是我的乙叔叔。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你是我一辈子的乙叔叔,这一千二百两银子,我不要了,就留着给你儿子治病吧!”
“冬儿,千万别提那银子了,都是因为我这银子不是好来的,才遭到了报应。我如今是痛心疾首,撕心裂肺啊!但却悔之晚矣,后果已经酿成,不可救药哇!”
“乙叔叔,你到底怎么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冬儿说的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一看我那儿子傻啦吧唧的样,我的心儿就难受,我就总想着让我的儿子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样,所以就到处领他看病,可也始终没能看好。后来就想着多给他积蓄些钱财,长大后也能娶个好媳妇,辅助他过完这一生。不然等我和他娘都老了,都归天了,我那傻儿子怎么活啊?”
乙叔叔说到这,忽然开始嚎啕大哭,集聚了满眼框子的泪水顿时如决堤的江河一发而不可收。见乙叔叔这般伤心难过,泪珠连连,旁边的冬儿和丽艳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抹眼泪。
“可谁知——”乙叔叔又开始说:“我们刚搬到江北,我那傻儿子就开始发烧,喝了几天的药汤子都不怎么见好。后来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儿子总算是见好了,可他竟连话都不能说了。原本说话就不利索,支支吾吾的,这会儿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报应!报应啊!都是我做的孽,要报应就报应我啊!为什么要报应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呀!”
这时,刚巧进来一买布的,见是这般情景,便站在门口,有些进退两难地问:“你们这铺子还卖布吗?”
“卖布,布庄怎么会不卖布?请问这位大哥,需要点什么样的布?您就过这边来看看”丽艳见来了客人,很快抹干了眼泪,笑吟吟地对那客人说着。
“你们几个究竟怎么了?竟然还一起伤心起来,真是挺怪的。”那客人愣愣地看着他们说道。
“别理他们好了,请问这位大哥,您买布想做什么?”丽艳问道。
“做衬衣衬裤。”
“啊!您要是听我的,就买棉线的花布,穿着舒服又吸汗,还不伤皮肤。”
“那我就要这个了,要一匹。”
“哇!大哥好眼光,这白地带小兰花的棉布卖得可快了。”
客人走了,乙叔叔也抹干了泪水站了起来,他身体挺直,双手靠拢左右臀部,双目严肃,但并不看冬儿,只是规规矩矩的面向冬儿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并没有再说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迈出门槛。
顷刻间,冬儿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劲,竟一把手拽住了乙叔叔的胳膊,大声说道:“乙叔叔,别介,冬儿有话说。”
乙叔叔站住了,依然不看冬儿,他默然地站在门口,好像在等待判官宣判一样。
“乙叔叔,我求你了,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冬儿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觉得我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在你这继续待着,我觉得我的脸皮已经够厚的了,如若脸皮薄,就不可能回来了,就自动在外头消声灭迹,永远不再出现你面前。但是我于心不忍,我不当面向你忏悔,不亲手把那一千二百两银子返给你,我会一直寝食难安,心神难宁。”
“乙叔叔,正是因为你敢于承认自己的过错,敢于面对别人公开自己丑陋的一面,我敢说,你就是一勇敢的人。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还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些你都做到了,所以我敬你,我佩服你。”
“孩子,我可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我是卑微的,我是遭到报应过后才醒悟的。虽然为时已晚,虽然无法弥补,但我想让我的心儿得到安宁,想让我的灵魂得到净化,更想让我儿子能恢复一个健康人......”
“乙叔叔,什么都别说了,回到我身边吧!”
“怎么可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还会信我吗?”
“当然,我会比之前更加信你,因为我已经看到了,你已从心底里完全醒悟了。”
“冬儿说的对,我已遭到了报应,况且报应的是我的儿子,那可是锥心的疼啊!仅凭这一点,叫我怎能不醒悟。但是人有脸,树有皮。就算你真心愿意留我,我也是待不下去啊!我今儿之所以过来,主要是向你认罪,返你银两,其他的,别无所求。”
乙叔叔说完,再一次地离开,韩冬这次没有抓住,他望着乙叔叔的背影,真可谓是感慨万千。
晚上回到家,冬儿把乙叔叔到绸庄的事跟爹爹讲述了一遍。韩多长叹一声,说道:“看来他确实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这是一个常人很难做得到的,如果能让他返回你绸庄,继续为你做事,那可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爹,我好话说尽了,他就是不肯。”
“还是你的心不诚,明儿我和你一起到他家请他,如果他再不来,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二天清晨,韩多父子俩早早来到了乙叔叔的家。此时,乙叔叔正在炕上躺着,他媳妇正在厨房做饭,他儿子也陪着他爹躺着,见家里来了俩人,乙叔叔的儿子即刻坐了起来,哇啦哇啦地比划了一通,这父子俩也没听懂,只是冲着孩子笑笑,韩多拍了拍孩子的肩膀,算是和孩子打了招呼。
这会儿,乙叔叔穿好了衣裳,但并不说话,也不抬头看韩多父子俩,竟咕咚一声跪在了父子俩面前,乙叔叔儿子见爹跪着,小家伙也跪在了他爹的身边,韩多赶忙把小乙扶了起来,冬儿也把小乙的儿子扶了起来。
“韩老板!不!韩大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父子俩啊!”小乙站在韩多父子俩的面前拱手作揖,依然是一个劲的谢罪,一个劲的忏悔。
“小乙,什么都不要说了,冬儿回家什么都跟我说过了,我之所以要过来,就一个目的,请你回到东东丝绸庄。”
“我已跟冬儿说了,我是不会回去的。就算你们父子俩相信我,可我实在是没有脸皮在你们那待着。谢谢你们了,谢谢你们还能如此的信赖我,你们对我这样,真的叫我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那么,你今后就这么无地自容下去,你的夫人,你的儿子都跟着你喝西北风去?人活着,总得有个事情做吧?你在我这五年了,五年一直不都挺好的吗?只是到了东东丝绸庄,也许你是一念之差犯了错,才一时做下蠢事的。”
“韩大哥,你走吧!什么都别说了!”
“其实,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一个人犯了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犯了错,还执迷不悟,还不知何去何从。你还好,你不就醒悟过来了吗?不过,你还没彻底的醒悟,彻底的醒悟,是从哪儿跌倒再从哪儿爬起来,重新爬起来,会比之前站得更高,看得更远。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