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齐了,请郡主下令,我等万死不辞。”领头的中年人慷慨激昂地应道。
“好,这里有三十三份绝密文稿,但没有一份是真的,我要你们每人带上一份文稿高调出城,尽一切可能吸引别人的注意,而我则会亲自带着真迹前往墨家,此事关系到我整个大明江山,若是落入他人手中便是亡国灭家的祸事,诸位皆是我汉家忠贞之士,当知此中厉害,此番远去生死难料,请受紫如一拜。”姬野紫如说完,便是长拜而下,以女子之身而行男儿之礼,姬野紫如行的却无半点扭捏之色,那睥睨挥洒间尽是男儿豪情,隐隐带着一份玉石俱焚的悲沉壮烈,让一众玄武卫士的心弦猛然一颤。
领头之人看了姬野紫如一眼,便率着众人跪拜而下,说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其他的人也随着首领齐声附和,那声音虽不大,却带着无尽的慷慨激昂,激越之意直冲霄汗。
“出发!”姬野紫如抬眼远望,手中马鞭挥指便是夕阳西落之处。三十三骑快马随着姬野紫如长鞭所指绝尘远去,奔马过处,扬起烟尘无数。
不过一瞬,所有的骑士便已远去,看着一个个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姬野紫如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混入了眼睛里,一滴眼泪无声地滚落而下。
过得一刻,沉厚的夜幕全然而降,只是夜幕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看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杀机更是没有人知道,只是遥遥听得远方山林里衣袂飘飞,间有刀剑击撞之声,却始终是听不真切了。
“郡主,那些东瀛来的忍者都被调出来了,此刻只怕已经在杀伐中了。”不知何时,身材高挑的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姬野紫如身后,语带悲切说道。
“东瀛忍者那都是行刺暗杀的行家,我让三十三骑此去便是送了他们的性命,大变将起!”姬野紫如凝望着远方,只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前日内阁中传下密诏,言道从平安京传来消息,不出十年,瀛洲必与我国开战,陛下已决意先发制人,在五年之内务必扫除所有瀛洲在帝国的武装势力,锦衣卫,大内提骑,帝姬二门都已被调动起来,帝国与瀛洲的战端已然开启,”名作苏风悦的大内帝姬微顿了顿,继续说道:“宣王那边传来消息,三日之前,宣王世子朱萧翎亲赴杀手楼,出银三十万请杀手楼剿灭所有在南方的瀛洲忍者,刚刚三十三骑离去之时,我已将消息传给了杀手楼,所以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却是难说?”
“父王虽不满陛下启用锦衣卫,重用内阁,但对于陛下重振朝纲的决心却甚是欣赏,只是这一剂剂猛药下去却不知能不能让这个国家重获新生?”
“郡主……”苏风悦显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有什么话只管说,不必忌讳。”
“昨日从内廷传来消息说,陛下将于十日后别驾隆庆山庄,与帝师相见,随侍者有内阁三辅杨博,张居正和于谦三位大人以及宣王,燕王两位王爷,此次会面,只怕我大明天下即生倾天之变。”苏风悦说完,偷看了一眼姬野紫如,却是不见姬野紫如的面上有任何异样。
“帝驾隆庆山庄,这是大明立朝两百年来第一次吧,只怕真的要变天了,却不知这次风云际会,群英相聚,我大明会生出何等气象,真是令人期待,以后若有这等机要,你尽管说来,不必有所忌讳,我是我,父王是父王,不同道的。”姬野紫如长吁了一声,面上显出神往的表情,想是对于那隆庆山庄甚是向往。
“是,郡主,夜深了,明日还有要事要办,还请郡主早日歇息。”苏风悦温言提醒道。
“嗯,走吧。”姬野紫如最后望了一眼苍穹,便随着苏风悦一起往宿夜的住所急驰而去,夜风一下子大了起来,吹得松涛阵阵,湮没了许多本可以听见的声音,于是,整个夜便更加地昏暗了。
猎杀开始了,就在三十三骑离开姬野紫如视线的时候,猎杀便开始了。
隆庆山庄,此乃大明历代帝师居所,其第一代庄主正是两百年前被誉为汉家五百年才出一人的天下第一兵家徐翦,此君领兵杀伐极具王霸之气,曾有三月间连破十七城,灭敌一百五十万的不世战功,为大明开国第一功臣,而后天下靖平,徐翦入朝辅佐大明三世帝王,笔下功业竟丝毫不输其兵法之能,大明立国五十年间的百余功业竟有近半出于徐翦手中,被太祖誉为:“乱世之战神,治世之宰辅,社稷之柱石”,而后徐氏一门世受荣宠,历代家主更被皇家尊为帝师,百年不衰。只是徐翦离世时,曾给徐氏一族立下:“若无倾天之变,徐氏家主绝迹于朝堂”的族规,徐氏子弟尊奉祖训,自大明立国两百年间历代家主从未一人入朝出仕,只是徐氏子弟都会在年少时游剑江湖,所做的每每都是保家卫国的大功业,也曾有弟子隐了名姓投入军中也都成了威震一方的绝世名将,而后飘然远去,再无踪迹。所以,对于整个大明朝而言,这隆庆山庄徐氏便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帝国传奇,但凡帝家遇到难以抉择的国家大事时,都会派人求教于隆庆山庄,只是这样的大事从立国到现在也不过只有两三件而已。而今当朝天子朱祁钰携当朝两大亲王,三大宰辅别驾隆庆山庄,那是数百年未有过的盛事,上至皇族公卿下至黎民百姓对于此次隆庆山庄之行更是满怀期望,无数人翘首期盼,无数人彻夜忧虑,更有无数人隐在暗处磨刀霍霍,整个天下似乎正向一个未知的方向渐行渐远。
“爹爹,你看这件裙子好不好看?”身为隆庆山庄的七小姐,徐幼婷七岁起便被他的父亲送往遥远的法兰西国生活学习,直到十年之后才漂洋过海万里归来,当然,与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其他徐氏弟子一共十五人,但只有徐幼婷知道,早在三十年前隆庆山庄便已源源不断地派遣自己的门人子弟前往西方各国学习,而近些年来,徐氏的长门弟子受命纷纷前往西方,那些游学已久的弟子则陆续回来,这使得整个隆庆山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各种不同的西方语言,各种款式不一,风格迥异的西式洋装,乃至于各种迥然不同的生活习性混杂在一起,这使得整个隆庆山庄如烧沸了水一样,滚滚切切直欲掀锅一般。好在徐氏历代家主积威已久,便在山庄的后院另辟了一个院子,供西学归来的弟子门人生活,而后传令归来的弟子将自己在西方所学所闻辑录成书,并学习汉室的孔孟儒学,慢慢地,这水冷却下来,儒教与西学在历代家主的倡导下渐渐融为一体,以西学为用,以儒学为神,这便是当今徐氏家主徐启同推行的治家之道。
“这是法兰西的洛丽塔裙袍?”身材微胖的徐启同瞥了一眼徐幼婷身上华丽如七彩蝴蝶的衣裙,问道。
“爹爹你连这个都知道,您还说不曾去过法兰西,您准是骗人。”明眸皓齿的徐幼婷睁着惊奇的大眼睛说道。
“爹爹这辈子都没离开过大明,你要是这么没遮没拦地说大明的帝师跑去了法兰西,还不定惹出多大的乱子,至于你这件裙子,带回来的西洋书里都有。其实,这些年从西洋带回来的各式书籍早已摆满了整整三个书楼,爹正准备再扩建十个书阁出来,那是个大工程,到时候你也学着些。你回来一月有余,只怕还未去书房看过,有空让你三哥带你去瞧瞧,定能找到一些你爱看的西学书籍。”徐启同慈爱着看着女儿,说道。
“听说三天后,皇帝就会来我们家,您说到时候我是穿西服好还是旗袍好?”对于自幼游学西方的徐幼婷而言,那个远在京畿的帝王并没有多大的权威,此次圣驾莅临,在徐幼婷而言也不过是一个比较尊贵的客人而已,言语之间更是随意。
“你还是穿西服吧,只是在觐见天子之前你需让你三哥把朝见的各种礼仪都教与你,切莫失礼于人前。”徐启同溺爱地说道。
“知道了爹爹,您上次说让我自己找个事做,以便把学得的西学尽其所用,女儿想过了,就办报纸吧,把朝廷政令,家国大事诉于笔端,大大地传扬出去,唯有如此才能开启民智,破除旧弊,这报纸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明报’,您看如何?”徐幼婷乖巧说道。
“如此甚好,而且你十三叔精通印刻之术,正好将你的明报付梓出去,只是在办报之前,为父必须禀奏天子,而且报刊上的所有内容都需朝廷勘正才能发行,需知民心愚昧,这办报之事兹事体大,若有言论蛊惑人心,迷乱人世便是倾天之祸,更当慎之又慎。你若有空,去你三姨娘处多多走动,昔年她也曾游学西方,而后游历九州各地,深谙大明世情,心性通透,你与她相交定然大有裨益,当此时局,身为我隆庆山庄的门人,为父并不希望你成为相夫教子的平凡女子,你既有才情学识,自当为我大明做一番巾帼事业。”徐启同敦敦说道。
“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您老倒好,不仅希望女儿才学兼备,而且还要立一番事业,这般要求,忒是磨人。”徐幼婷含笑说道。
“这世间人物,但凡有了才学便似锥处囊中,纵想平凡度日也已不得。为父听说婷儿三年便学了别人七年的学问,你这般苦学,又如何是终老闺阁的女子?”徐启同微眯着眼,笑语吟吟,心中对于女儿的成就更是欣慰。
“世人都说我徐家是帝师之门,但就这爹爹的一双眼睛不去辅佐天子当真浪费,还有一事,爹爹让女儿去请西学教授回来教导我徐家子弟,女儿联系了,那帮洋人开口就是上千两黄金,爹爹你看?”徐幼婷愤声问道。
“无妨,只要那些洋教授有真才实学,便是万两黄金也是值得,但有一点,这次延请西学教授事关机要,决不可泄漏半句,等你联系好了,为父会让你二哥亲自操办,学堂就设在九黎城。”徐启同沉吟了下说道。
“九黎城,那不是军事重镇吗,而且女儿听说三年前,朝廷派驻了十万铁骑护守九黎城,若有人擅闯九黎城,无论何人都可先斩后奏。”徐幼婷心中讶然,用手掩着樱桃小口,才稍稍定下心来。
“无妨,其实朝廷早在数年之前就已开始学习西学,只是这西学甚杂,其中天赋人权,民主自由等思想更能祸乱人心,思辨之祸甚于谋逆,朝廷为了不让西学毒瘤祸延天下,才将西学教授放在九黎城等几个城池,但西学之技远超大明,我大明若想富国强兵,则必学西学,只是这等变革宜缓不宜急,宜稳不宜躁,只有时机成熟才能水到渠成,像东瀛那般强效西方,武力维新,虽能得一时之效,但却非长久之计,所谓变革,那是海纳百川,择善而用,进而革故鼎新,致于一道,东瀛连年战祸,虽得自强,但民力渐尽,国力渐尽,只怕不出数年,我大明与东瀛必有一场生死之战,此次天子南来,目的之一便是那东瀛之祸。”徐启同说来淡淡,但其中蕴藏的智慧谋算却是冠绝当世,徐幼婷听了这番道理,对于父亲的崇敬之情愈加强烈,豪笑道:“小小东瀛,跳梁小丑,如何会是我大明对手,爹爹安心啦,那东瀛倭寇敢来,定叫他来的去不得。”
“小小东瀛不过是纤芥之疾,为父所虑的却是萧墙之祸,好了,夜深了,你也早些休息,明日为父会在宗堂召开宗族大会,你是长门子弟绝不能误了时辰。”徐启同收起了淡淡忧虑,拂了拂女儿的长发说道。
“知道了,偏是爹爹啰嗦。”徐幼婷吐了吐舌头,屈身一福,径自离开。
须臾,但见一个清秀婉约的身影入了房门,正是徐启同的第三房夫人赵氏。
“不是说最近天凉,你身子弱,就不用过来了吗?”徐启同看着眉目如画的妻子,满眼温柔。
“帝驾即临,这九州天下将面临五千年未有之变,我知你这几日必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以求这变革舒缓稳健,但有些事不破不立,战争,虽是人间大罪,但亦有其好处,而且这些年睿儿承你衣钵,渐有先祖风姿,昭儿,炎儿陆续长大,亦能独当一面,更何况这些年诸葛世家,司马世家,姜字世家等门阀豪族各有出色人物入世,我大明自开国以来不过两百余年,正是龙兴之时,你莫要操心太过,反累了身体。这是刚刚炖好的人参乌鸡汤,你且趁热喝了,若是不够,厨房还有。”不过三旬年纪的赵氏身姿绰约,眉似烟柳,唇若樱桃,精致的瓜子脸泛着缱倦温柔,静好如玉。
“此生得止颜[赵氏闺名]相伴,夫复何求!”徐启同接过鸡汤,但觉手中温暖,入了心田,便化作名为幸福的感觉融入生命,整个生命也变得暖了。
此刻,有客星入紫薇,却是萧墙天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