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要比寒冬温和许多,房内烛光摇曳,齐英儿坐在客房桌前回想今日的事情。到底是谁偏要留住他们?还有仍让他心头不解的是神秘的上官玲珑,他深感这个女人不是一般人物,谁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她总是挂着神秘的微笑,迷人的同时却也让他心里发毛。
齐英儿把剑搁在桌上,仔细端详着。自己已经许久不曾拔剑,今日却让它出鞘两次,自从与那怪和尚——空道别以后,就感觉自己蜕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与其说是蜕变,倒不如说是重新找回。但是眼前的这把剑到底是怎样的一把剑?它是杀人的剑,齐英儿便要把它变作救人的剑。
可是今日一出剑来,他心里却有些异样的别扭。往日他用剑时总觉得这把剑会说话,能通人性,就像是自己多生出的一只手臂一样,但今日一挥却发现这把剑似乎只是一片铁而已。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把剑只有自己杀人的时候才会让自己觉得得心应手吗?
只想了一会儿,齐英儿手入怀中拿出了一把木剑。这把木剑正是七年前穆无涯赠给他作为师徒关系的凭证,这把木剑他一直带在身上,就贴在自己胸前,从未将它拿出来示人。要说起知道这把木剑的应该就是凌全非了。
当日自己在景云山庄误遇罗武生和墨城,又与墨城动起手来,之后的事情他便不记得了,至今他也都不知道墨城当夜就已经死在他的剑下。几日后他醒来,发现自己却在一家青楼里,也就是风华镇的翠香楼了。不觉,齐英儿忽然想到了一个小女孩儿,灵灵的大眼睛,活泼的声音和一说话便会红云满颊的脸,昏迷的几天还全靠她照顾自己,却也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来了。
齐英儿端详着木剑约半个时辰,听得门外打更人敲锣呼着,已是子时三更了。齐英儿又想到当年在山洞奇遇,偶然发现木剑的秘密,当时是惊诧不已,之后便去参悟木剑上刻着的文字,参悟半透,也就随着上面练,不多时就已经牢记于心。
但是自从爷爷去世,自己独自闯进江湖,没多久杀了人,那木剑上的心法他也许久没有练过,此时想起将它拿了出来,无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不久就要遇到一场大劫难,此刻就想再勤加练习上面的功法。
他并没有忘记如何开启这把木剑,只要滴上自己的血就行。他他把那漆黑的剑柄拔出,剑似在低吟,抖落出自己的寒光,齐英儿捏住右手食指往剑刃上一靠,指头上便出了个口子,鲜红的血挤出了口子,还未等齐英儿将它滴在木剑上,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齐英儿大惊,右手拿起木剑,吹灭了火烛,翻身上了床,作出鼾声。他悄悄斜过身子瞟着门口。门口一个人影,那人举着灯,还在轻轻叩门,边叩边轻声说道:“英儿,是我。”
齐英儿一听,便起身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孙巧儿。齐英儿左右看了一番,孙巧儿是一个人来敲他的门。
齐英儿问道:“怎么了?你还没有早些休息么?”
孙巧儿面红如桃,微微颔首道:“我睡不着,我有事要跟你说。”
齐英儿虽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撤过身子让孙巧儿进来了,便关了房门。孙巧儿走到桌前将烛灯放在桌子上,便回头看了看齐英儿,齐英儿却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坐吧。”
孙巧儿点了点头坐了下来,问道:“你也没有睡吗?”
齐英儿想要否认,但是孙巧儿又说道:“谁会睡觉扎着头发穿着衣服,连鞋子也没脱。”
齐英儿这才想到刚才装作睡着真是多此一举。齐英儿问道:“那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孙巧儿叹了口气,示意让齐英儿坐下,齐英儿便坐到了她旁边。原来孙巧儿回到客房之内也是久久不能睡去,只因为自己那种女人的直觉作祟。她感觉到齐英儿的不对劲儿,自从她的姑姑上官玲珑出现之后,齐英儿便不再与她多说什么话。这成了她心里的一个疙瘩,心想这齐英儿肯定又在多想什么,所以她只能来与齐英儿诉说清楚。
她本想选择一个好时机再说,但是这个心事不解她就浑身不是滋味,索性就今晚来对齐英儿全说个明白。临近他门前孙巧儿却犹豫了半天,敲门之时也是脸红心跳。
孙巧儿坐在桌前久不开口,她不知该从哪里讲起便对齐英儿道:“我今日对你那么担心,为何你却不和我说话?”
齐英儿怔住,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变化,甚至都记不得到底有没有对她说过什么话。孙巧儿说罢也是满脸绯红,她本是不想这么说的,只是她这个女孩子总是会不由得道出自己的心声,尤其是在心爱的人面前。对于她来说,比起齐英儿心头的不解,她自己的委屈却更重要也更直接一些。
齐英儿不说话,孙巧儿却含着泪,委屈又可怜。道:“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齐英儿看她哭了,心也不忍,但自己到底该怎么说呢?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半天才道:“我只是对你的姑姑......”
孙巧儿不哭了,心想果然那是因为她姑姑,便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才是她起初要问的话。
孙巧儿又道:“是不是你也在猜疑我的身份?”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齐英儿不由得点了点头。
孙巧儿道:“好,我全部告诉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小酒馆么?”
齐英儿点了点头,忽然觉得胸口火热十分,惹得自己耳根有些发红,在悄悄一看自己右手,那食指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不见疤痕,心想一定是那木剑被刚才着急之时沾到了血。好在烛光暗淡,孙巧儿并没有看出来自己的异样,只听她在那兀自说着。
“那个男人孙曲想必那你还记得。他当晚将你出卖给武俊刚三人,欲加害于你,我,我就打开窗户让你逃了出去。”孙巧儿抬头看了齐英儿一眼,齐英儿有点了点头,生怕她看出什么来。
孙巧儿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缓缓道:“孙曲本是我的相好,我从未跟你提起,你还一直我们是兄妹吧。”她并未回头自然也没看到齐英儿正火热难耐满脸通红。
孙巧儿缓缓道:“我本姓上官,爹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上官云辉,但他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更是培养了一群杀手为他所用。表面他是一个宅心仁厚的大慈善家,帮助穷人家庭,为他们造房建舍,人们都说他是个‘活菩萨’,可他们不知道实际上我爹却在暗地里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全是为了那些官府的人做的。我娘某天知道了爹爹的秘密,就央求我爹不要在做这种事,他们大吵了一架,我爹出手打了她一耳光,娘亲就瘫倒在地上,而他,而他却头也不回的转身出门了。那时候我才五岁,我还有个弟弟,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儿,他什么也不知道,可我全知道,我亲眼看到爹爹和那些丑恶嘴脸的狗官在家里交谈甚密。那些狗官欺压百姓,暗地里却要通过我爹的手除掉那些不服他们管教的人,他们会送成车的金银财宝到我爹的府上。一天我在院中玩着,看到一群蒙着面纱的人翻过我家的墙,跳到了内院。我吓了一跳,然后我爹却来了,叱问我在这里做什么,我没有理他,他就领着那几个人去他的房内。”
孙巧儿的声音有些哽咽,齐英儿却还在强忍着那木剑的灼热,孙巧儿并没有回头,只听她继续说道:“我娘来了,他把我抱走。我娘是天下最温柔的女人,她是世上最爱我的女人。
短暂的一瞬间,齐英儿想到了他的娘亲,那个梦里的女人。
孙巧儿继续道:“这个最爱我的女人,为什么要嫁给那个我最恨的男人!那天,我娘亲在房中抱着我和弟弟哭,我没有哭,我只是满心的愤怒。不久我娘就病了,卧床不起,家里来了好几个有名的大夫,我娘的病却不见好转。一天早上我去敲我娘的房门,告诉她我来了,我想进去,可是我怎么都推不动那扇门。我很着急,着急得哭了,我叫来家丁让他撞开,家丁起初不肯,但还是在我斥骂下终于肯把门撞开了。我很后悔让他撞门。撞开以后,我看到了我娘,她悬在空中,一条白绫挂在梁上,我是第一个看到娘亲自杀的人。”
孙巧儿掩面哭了一会儿,齐英儿很后悔让她又回忆起伤心往事,可是他现在却动也动不了,现在已经是全身火热。
孙巧儿又继续道:“我娘死后,我越来越恨我爹,他对我娘居然从未有丝毫愧对之情。我真想杀了他!十五岁那年我忍受不了他就带着十一岁的弟弟上官蝉逃出家里,还未走出一里半里就被那个男人的手下给捉了回去。他钟爱弟弟,所以他认为一定是我胁迫弟弟一起离家出走,殊不知我弟弟却也恨他。他怕日久之后我会影响到弟弟就不让弟弟同我见面,把我关在一个旁院里,软禁起来,再也不许我跨出院门半步,院子外自然有他的手下看着。我曾试图跑出去,却一次也没成功。”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后来我姑姑就来了,她对我爹说会好加看管我,还要教我武功。我爹听了当然很高兴,就把我交给了姑姑。那一天,也是我最后看到我弟弟,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一个我不再认识的人。我很伤心,我爹以为我是对他不舍,其实我是对我娘的不舍,我对他只有恨!我去祭拜了我娘跟她道了别,就随着姑姑到妙灵山去了。姑姑对我疼爱有加,她从来不收徒弟,而我算是她唯一的徒弟。她早上教我武功,一天我就独自练习,到了晚上她再回到山上继续指点我。两年,我就学会了最基本的功法,和芙蓉金针。有一天她对我说愿不愿意离开,起初我以为她是要赶我走,便哭着对她说不要赶我走,因为除了娘之外,就只有姑姑对我最好了。但她对我说,这样是对我好,我需要磨练,到江湖上去磨练。两年间我都未曾出山,当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于是姑姑就给了我一些盘缠,我便下了山。”
“下山之后,我经常听到他们说‘千手观音’是江湖第一女魔头,我再一打听,原来他们说的女魔头竟是我姑姑。我不相信姑姑是这样的恶人便与他们发生口角,他们起初还要打我,谁知反而被我给教训了。久而久之我的名声也响了起来,都说我是那女魔头的生的小魔头,我倒也是乐意他们这么说,自觉得蛮有意思的。不久之后我的盘缠就花光了,我就到了一家酒馆寻老板帮助,酒店老板看我是个女子又孤苦伶仃就同意把我下来。谁知我梳妆打扮之后为他招来了不少客人,都说这家酒馆有个大美人,生意也越来越好。于是我的‘酒美娘’名号也就传响起来。
可有一天,有一个因为我姑姑的事而被我教训过的人也来了这里,立刻就认出我来,刚好他身边有几个武功极好的朋友,几个人合力将我擒住,那酒馆老板也没有办法,拦也不住。我被他们强行给拖走了,几个人要把我卖到妓院,我被他们绑着手足,也无力挣脱。但是他们其中有一个人为我苦苦求道,说要收留我,我起初以为他是在可怜我,谁知居然是贪恋我的美色,他就是孙曲。刚开始他对我挺好,也没有强迫我什么,渐渐我也对他不觉厌恶。他问起我的名氏,我却不愿意说出来,就说到自己叫巧儿,以后就跟了他的姓,姓孙。你可能觉得我是个如此轻浮的【婊】子吧。”
孙巧儿苦笑了一声,而齐英儿此时却已经有一点晕眩,渐渐听不清孙巧儿的话。
孙巧儿继续说道:“如此之后,他在离你的村庄不远的很偏僻的地方开了家酒馆,我也就成了他酒馆里的‘酒美娘’了,虽然地处僻壤,却因为我来的客人也不少。后来孙曲,对我越来越倾慕渐渐对我动起手脚,但也畏惧我的武功,并没有做出过分非礼的事情。可那一晚他趁我不注意在饭菜里下了药......”
“噗通”一声,孙巧儿急转回头,看到齐英儿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禁大惊,赶紧将他扶起。一碰到齐英儿的肌肤,竟烫得缩回了手,再一看自己的手却没有什么异样。孙巧儿吓得手足无措,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将齐英儿扶到了床上,泪却不停地往下流着,生怕齐英儿得了什么怪病。
孙巧儿本想去喊上官玲珑和李元郴过来,刚要起身却被齐英儿拉住了衣袖。孙巧儿一看到齐英儿苏醒过来,当即趴在他的怀里,却觉得他怀中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齐英儿慢慢从怀中拿出了木剑,孙巧儿接了过来,看了一会儿却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孙巧儿问道:“这是什么?你怎么会带着个木剑。”
但是齐英儿已经沉沉睡去,孙巧儿摸了摸他的脸,发现一点都不烫了,心觉奇怪。她给齐英儿盖上了被子,便坐到桌前,借着烛光看着这把木剑。发现木剑剑身中间出现一点点裂痕,这个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她惊吓之中将木剑放到了桌子上,远远看着它。
隐约能听见木头裂开的声音,“啪”木剑果然断开来了。孙巧儿吓了一跳,心想齐英儿把他放在怀中,思念故事十分珍爱之物,她只以为这木剑是自己给弄断了,便不由的心急起来。她试图将这个木剑拼在一起,用蜡烛滴下来的蜡去粘,但这哪能粘住这把木剑。
她觉得这全是自己的责任,于是悄悄把木剑放在齐英儿枕边,并打算明日再如实告诉他自己弄坏了他的木剑。她本想就此回去,但又怕齐英儿又会突然全身如火一般发烫,便就搬个凳子坐在床边守着他了。
天已经浮出鱼肚白色,楼下小二正忙这摆桌子板凳,准备做新一天的生意。孙巧儿伸了个懒腰,两手一方,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自己也躺在床上。她经坐起来,看到齐英儿正趴在桌子上睡着。她突然脸红起来,再一看自己,衣着完好,不禁叹了口气却不知是何意味。
她悄悄下了床,穿了鞋子,轻脚走到齐英儿跟前。齐英儿突然说道:“你醒了。”
孙巧儿吓了一跳,再一看齐英儿,已经缓缓睁开眼,坐了起来,笑道:“睡得还好么?”
孙巧儿吃吃说道:“还好,还好。”心想,难道他忘了昨天的事吗?齐英儿说道:“走,我们下楼去吧。”
孙巧儿道:“那个,你昨晚?”
齐英儿道:“昨晚的事我都听到了。”
孙巧儿道:“可是,我还没说完,而且你,你全身发烫你还记得吗?”
齐英儿笑道:“你看我现在好好的不是吗?而且,你的往事我已经明白了,已经没有什么疑惑了。现在我们一起下楼去吧。”齐英儿伸出了手,孙巧儿的泪又涌了出来,她扑过去,抱着齐英儿,齐英儿也抱着她。
好一会儿孙巧儿才说道:“对了,你的木剑,我不小心给......”她还没说完就见到齐英儿从怀中取出了木剑,只看到木剑已经完好如初,孙巧儿轻轻拿了过来左看右看,却看不出一点裂痕,只觉得这木剑好像缩小了一些,但这也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孙巧儿疑惑问道:“你将它补好了?”
齐英儿接过木剑,笑着握着孙巧儿的手:“现在我和木剑都没事了。我们下楼吧。”
孙巧儿喜形于色,点头答应。二人手牵着手,刚一推门,却看到了正好路过想要敲门的李元郴。见到李元郴,孙巧儿忽然满脸羞红,李元郴也是万没想到,倒是齐英儿淡定地对他打着招呼:“早啊。”
李元郴道:“早,早.....”好像立刻醒悟过来,知趣地笑着朝楼下走去了。
孙巧儿又怒又羞,悄悄道:“他一定是误会了!”
齐英儿道:“哈哈,误会又何妨?下楼去吧。”
还未等他们三人下楼,楼下小二却惊呼着连滚带爬地上了楼道:“客观客官!有个人找你们!简直是煞星煞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