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巧儿立刻红了脸道:"谁,谁缠绵了。"
空转过身去,摇头道:“快走吧。”
风仍然刮着,但是杀气却已经没有了,来得急消失得快。
“千杯醉”的招牌仍然迎风对着大街,空无一人的大街。
街头忽然出现两个人影,慢慢朝着酒馆的方向走来,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只是他们还未走到,就已经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无需再往前走了。
那男人道:“看来我们来晚了。”
女人道:“最后到底谁胜谁负?”
男人道:“谁胜谁负都一样,胜者生,败者亡。”
女人声音似有些颤抖,她为什么颤抖?难道这风里仍残留着方才就在此地那场恶战中散出的杀气?女人道:“怎么会一样?如果胜的人是他们该多好?”
男温柔笑道:“难道其他四个就该死吗?”
女人道:“但至少他们都该死。”
男人又道:“绮雨,你我出来多久了?”
女人抬头看着他,看着他充满力量的黝黑脸,手轻轻放在他那宽阔的胸膛上,缓缓道:“大概有六年多了吧。”
男人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沉吟道:“那我们见过多少大奸大恶之人?”
女人沉默半晌,她在想,她在数,然后吃吃道:“我,记不得了。”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六年多,我们一直自以为行侠仗义,从南到北打抱不平,却连这剑下的亡魂也数不清了。”
二人不约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剑,这是兵刃,是杀人的兵刃,只能给人带来痛苦。
男人道:“这双剑一共有四十三人的血。但真正大奸大恶之人不过仅仅十个。”
女人道:“你是说他们四个未必是大奸大恶之人?”
男人道:“只是世间没有几个该死的人。”
女人脸上忽然出现笑容,那种迷人的,又神秘的笑容,笑得就像人间四月天,她轻轻道:“我只知道无论谁该死,今天都没有人死。”
男人好像很吃惊,眼神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
那女人夜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便明白了。自然也露出了笑容,他的笑容那么阳光,阳光中又透露出懒散,懒散中又带有豪情。
风在刮,街上空无一人,酒馆里也空无一人,二人就像风一样来,又像风一样消失。
孙巧儿突然叫道:“啊!我们来晚了!”
齐英儿也皱起了眉头,看不到人也就意味着他就问不到答案,问不到答案他又会怎样?
空忽然笑了起来,大概只有他能笑得出来吧,只有出家人才会没有烦恼吧。孙巧儿问道:“你笑什么?像个疯子一样。”
空道:“我只是笑你们的样子,如果我是疯子的话,你们的样子就像是傻子。”
孙巧儿跺了跺脚道:“你说谁是傻子?你才是傻子,你不仅是傻子还是呆子,英儿你说是么?”
孙巧儿本以为齐英儿会帮她说话,只不过她这回可要失望了,齐英儿没有管谁是呆子谁是傻子谁是疯子,他只关心一件事,他去哪了?景云去哪了?
空道:“我说过你们是傻子自然有道理。”
孙巧儿不愿最嘴上输给一个和尚,道:“你说你说,骂人还有道理?”
空摇摇头,样子是不愿意跟孙巧儿吵架,但是他越这样孙巧儿就越觉得他是怕了自己,于是就更加得寸进尺,空只好认输,道:“好了好了,姑奶奶,你赢了。你们不是傻子,只有我是呆子是疯子。”
孙巧儿没有说话,只是笑,一种得意的笑,只是齐英儿仍然皱着眉头。
空缓缓道:“齐兄你这样子是不是以为景云已经死了?”
齐英儿一听,眉头终于松开,只是眼里又充满疑问,而孙巧儿又帮他问了出来:“难道他没死吗?”齐英儿看了看孙巧儿,孙巧儿俏皮地笑了笑。
空道:“非但他没有死,我还知道另外几个人也没有死。”
孙巧儿道:“你又没有看到,你有怎么知道。”
空摇摇头道:“姑奶奶,你让我好好说完好吗?”
孙巧儿叉着腰,道:“好好好,你说你说。”
空继续道:“如果有几个高手将你我围住,我们定会竭力拼杀。我们一定不留有余力,因为生死攸关的事又怎能放过敌方丝毫破绽?也就说高手间的生死也在一瞬间,更何况两人对战数人......”
孙巧儿道:“对对对,但他们怎么会没死?”
空又道:“就是因为这里。”空边说边指着,齐英儿和孙巧儿四目双双望去,却不知空指的哪里。
孙巧儿道:“你指的哪里?那有什么呀?”
齐英儿道:“地,空,你指的是这块地。因为这块地,所以他们都没死,甚至都很可能没有受伤。”
孙巧儿急得就像要跳起来,道:“什么什么?你们这些男人,都在说是什么?明明年纪都比我小,说话却要那么深奥。”
空笑道:“对啊,你年龄都比我们大,却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孙巧儿一瞪眼:“你......”
空道:“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让齐兄弟说。”
齐英儿道:“因为这块地太干净了。”
空点了点头。
齐英儿道:“若是几人拼命厮杀,他们都是一流的高手,双拳敌不过四手,难免会有破绽,就算没有破绽也难免体力不济。如果体力不济,就会让敌人得手,那就是少不了受伤的,如果受伤的话......”
孙巧儿抢道:“就会流血!所以地上一点血也没有,就代表他们没有死。”
空道:“也不完全是这样,就算不流血,让人死也有很多手法。比如暗器,细如银针的暗器。”空突然对孙巧儿笑了笑,那笑容是什么含义就不知了,只是令孙巧儿看得很不是滋味。
空又道:“想必这方面,巧儿姑娘要比小僧懂行得多吧。”
孙巧儿冷哼一声,便不理他。
空道:“那几个围住景云的高手中肯定有使暗器的高手。”
齐英儿道:“为什么?”
空道:“如果一个人要派这么多高手去对付一个人,怕是那个人很难对付。”
齐英儿点点头,他自然知道,且不说那景云,单单是那罗武生的武功就已经令他瞠目结舌。
空道:“如果我是那个人我一定派一个有一技之绝的人,再派两个合作无暇的人用来与敌方二人双双交手,再派另外一个人去扰乱敌方二人的心,让他们无力招架。那暗器高手其实也不必出手,单单只是站在那里观战就已经足够,因为对于景云和罗武生来讲,对付其他三人已经吃力,再加上他们还要时刻注意一个不知道会在何时会在何处出现的危险,看来无论如何都难以逃过此劫了。”
孙巧儿道:“你说得好像就是你派去的一样。”
空苦笑一声,齐英儿道:“但他们却逃过这一劫了。”
空点了点头,又道:“ 只凭这个地上无血迹一点还不足以说明他们没有死。”
孙巧儿:“对,你刚才说提到,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人死?”
空道:“你看那酒馆。”
孙巧儿看着说道:“酒馆有什么怪的,酒馆.......呀!酒馆的人呢?刚才明明那么热闹,都没位子坐,对啊,这,这街上的人呢。”
空笑道:“怕是我出来以后,这个李家集就已经没人了吧。”
孙巧儿:“怎么会,怎么会?”
齐英儿道:“那个人一定很厉害。”
空道:“何止是厉害,世间能将一个集镇的人全部安插成自己手下的人恐怕不超过三个。”
齐英儿道:“也只有那三个了吧。”
空笑道:“但真正会做出这件事的人恐怕只有一人。”
齐英儿道:“南宫鹤!”
空好像很吃惊,道:“你和南宫鹤之间......”
孙巧儿道:“南宫鹤!莫非莫非是景云之前对你说的那个?”
齐英儿道:“一定是他。他和景云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他......”齐英儿忽然想到了怀中的木剑,似乎想通了什么,想通了那个问题的答案,景云为何将自己放走又令罗武生捉住自己。
空道:“齐兄弟似乎已经想通了问题的答案。”
齐英儿点了点头。孙巧儿又在一旁急道:“哎呀,我的头都要大了,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空笑道:“事情很简单,这个李家集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一个专门为景云准备的陷阱。那人将整个集镇都换成自己人,让他们伪装成各种商贩,在布置一番热闹景象,任谁看来都看不出破绽。”
孙巧儿道:“这个地方我之前来过,当时确实也像今天那般热闹呀,难道从那时起就.......”
空道:“说不定从那时起这里就已经是个陷阱了。”
齐英儿和孙巧儿听了之后无不是汗毛倒竖,真没想到世间居然有这样恐怖的人。
孙巧儿吃吃道:“那这集镇总还有一些不是他的人吧。”
空道:“有,你我三人不就是吗?除此之外还有一对男女。”
孙巧儿喃喃道:“这么少?”
空笑道:“无论多少都一样?如果我不想让外人来参与其中,只做一件事就行。”
孙巧儿道:“什么事?”
空道:“放『迷』『药』。”
孙巧儿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道:“还真有这种方法。那,那些人呢?”
空道:“或许被移到别的地方,或者......”空拿手在自己脖子前比划一下,翻了白眼突吐出舌头。
孙巧儿道:“好啊你,你这个臭和尚,居然敢吓唬我。”
空笑道:“原来巧儿姑娘也会被吓到。”
孙巧儿又道:“那个人一定和景云有什么仇恨,不然怎么会这么大费周章地要杀死他。”
空道:“错了,又错了。”
孙巧儿道:“哪里错了?”
空道:“如果只想杀死他们当然只派四个人就够了,如此大费周章就是要活捉这二人。”
孙巧儿笑道:“我看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空道:“哦?”
孙巧儿道:“你想啊,如果我派了那么多人又怎会令他们走到屋外,直接在酒馆里就擒住他们了。所以地上自然不会有血迹了。”
方才齐英儿一直在一旁听着二人讲话,此时却说道:“不,他们一定在外面。”
空笑道:“不错,小僧素来听说景云义薄云天,他肯定以为酒馆之内满座都是无辜之人,再者说,若果真的有人『迷』『药』的话,那他那不懂武功的女儿自然昏倒了。所以,就算是为了不伤到女儿,他也一定会来外面动手。”
孙巧儿一听,果然说不出什么话了。
空又道:“而且如果我想不废一兵一卒就生擒二人的话,一定会用那个办法。”
孙巧儿道:“什么办法?”
齐英儿道:“拿他的女儿来威胁景云。”
空道:“不错,一旦捉住他的女儿就有如绑住他的手脚,自然乖乖束手就擒。所以这才是地上为何这么干净的真正原因。非但没有血迹,就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孙巧儿又道:“那,那景云又怎会大意当让自己的女儿被人捉住,除非......”
齐英儿道:“除非他把女儿独自放在酒馆里,而景云又看到酒馆里其他人也已经昏了过去。”
空叹了口气,道:“只怕酒馆里也全是南宫鹤的人。所,所以,哎,阿弥陀佛。”
孙巧儿说不出话了,她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虽然没有见过景云的女儿,但她知道她一定是无辜的,为什么无辜的她要受到那样苦?孙巧儿的泪已经滑过双颊:“真可怜。”
空叹道:“可怜的人世间又何止她一人,可怜的人总比可恨的人要多。”
孙巧儿突然生气道:“你这和尚,就会说些风凉话吗?怎么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齐英儿也觉得那女人太可怜,却也同情起景云来,暗想道:“这么看来,景云也是迫于无奈才对我......”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一丝内疚感,到底是在内疚什么?他看到了自己腰间的那把剑,漆黑的剑柄苍白的剑鞘,眼前好似出现一个少年的身影,是个独臂的少年,是个书童打扮的少年,是墨城!
空看齐英儿似有些伤感,便道:“齐兄,你是否有什么打算?”
齐英儿女抬起头来,不觉眼眶已经微红,道:“我,我有什么打算?”
忽而又摇摇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空也摇了摇头。叹道:“烦恼纷纷扰,却叹无处了。生于浮尘中,何苦思惘惘?”
风还在刮着,此时的风不冷,却寒。
寒得是人心,似能把人的灵魂给冻住。
“我们去救他门吧!”这一声,是从一个内心发出来的,是从一个人灵魂的声音,这个声音比熔岩还要热,瞬间就将风的寒意赶走了,把那冰冻的灵魂解放了,是从孙巧儿口中发出的。
齐英儿看着她,那双湿润的双眼里蕴含些什么?惊讶,感动,感谢。
因为这句话正是齐英儿想说的,但他却说不出口,只因风已经把他的灵魂冻住了,因为他的勇气也被冻住了。但孙巧儿这句话却恰恰是齐英儿最需要的,这句话拯救了他的灵魂。
空合掌道:“阿弥陀佛,齐兄,现在你有打算了吗?”
齐英儿抬头看着他,目光和以往都不一样了,如此坚定,却丝毫不冰冷,他漆黑的眸子里仍然深藏着心事,但他已竟撤走了冰墙,而此时这些心事,只要有人想知道一定可以看得出来,再也没有冰墙。
齐英儿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从来没有这样充满力量,腰间的剑似乎也充满人情,再也不是那一把冰冷刺骨的杀人的剑,此时的剑,是一把救人救己的剑。
孙巧儿轻轻挽住齐英儿的胳膊,道:“你真的决定了?”
齐英儿笑了,笑有很多种意思,那也是不同以往的笑容,阳光中有坚韧,潇洒中有有无畏,现在的齐英儿不是一个孩子,他成长了,成长成一个剑客。
空道:“自然齐兄弟决定了那就走吧。小僧也就送你到这儿了。”
孙巧儿道:“你?你要走?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齐英儿也是一副惊讶地样子,缓缓道:“空,你......”
空合着掌,缓缓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齐兄你我本是不同路,你要做的事小僧却做不来。所以只能就此告别。”
孙巧儿双眼泛出晶莹的泪,道:“你骗人,你是不是怕了?你不敢,你......”她已说不出话,因为她的泪,她不知为何,只是和这个讨厌和尚短短三天,却好像从出生起就认识一样。只因为他们三人之间无不坦诚相待,彼此也就了解的很快。
若是说失落,此时的齐英儿便是最为失落的了。他虽然年轻,却觉得这个叫空的和尚实在是自己从来未有过的朋友,也是至今为止唯一的称得上朋友的朋友。他也感到虽然只是短短三天,这个和尚与他的感情似早就已经坚不可摧,那是友情。
空大道:“齐兄,你此去危险重重,我本来是很担心的。”
孙巧儿抢道:“你,你担心,还不帮帮我们?和我们一起,一起......”
空笑道:“小僧也能虽然博不得巧儿姑娘称赞,却能博得姑娘两滴泪也是开心得很啊,这两滴泪简直比两颗珍珠还要珍贵。”
孙巧儿忽而破涕为笑,道:“呸,谁为你哭,我也不为你笑!你走吧,走吧!最好再也不要回来!”
空笑道:“我一定会和二位再次相见的。”
孙巧儿哼道:“谁要见你,再也不见你,你说是么英儿?”
齐英儿此时哪里说得出话,他已经背过身去,只让泪横流满面。
空笑绕过去,道:“我为何不担心你们?只因我看到你的那笑容,我就知道你定当逢凶化吉,现在,我倒是有点想念那笑容了啊。”
齐英儿忽然笑了起来,离别时的悲伤落寞从泪化成了笑容。
齐英儿忽然爆了过去,空也抱住了他。孙巧儿在一旁看着,也露出了笑容,看着这两个纯情的少年,纯真深厚的友谊。
已经不需要什么说任何话了,该走的,也走了。空也像一阵风一样,三天前来到他们身边,三天后又离去了。
齐英儿和孙巧儿也走上了该走的路,孙巧儿拉着齐英儿的手道:“他真是个好和尚。”
齐英儿没有说话,他笑,就是空所说的那种笑容。
此时的李家集,当真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但这寂静的集镇,此刻却被远远地马蹄声给打破了,马蹄声也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