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总是能见到血,最近总是能见到尸体。
齐英儿看着手中的剑,苍白的剑柄,漆黑的剑鞘,剑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洗掉了,但擦不掉英儿心中的回忆。第一次杀人,恶心,感觉像是被一把剑划开了自己的皮肉,就是手中的这把剑。第二次杀人,却从容淡定,像是做了件正确的事,事实上那就是正确的事。一个人的终点不就是死亡吗?若是那人活得那么痛苦,自己杀了他,岂非本就是对他一种解放?第三次杀人,那二人并没有死,因为他们活着,和死人也没有区别。
被雪笼罩的树林,寒风从树与树的间隙中袭来,这就是冬天的样子吗?血和雪真的就无法分开吗?
四人走了许久,韦四章一路上一直张望着四周,却看不到那赶车人的踪迹。
韦四章叹道:“这小子溜得倒是真快,连个影子都没有,上哪找的着?”
凌全非继续走着,目光一直向着前方,但给人的感觉他早已经把周围一切都看到了。
齐英儿看着凌全非的背影,为什么这个人要帮他?他只是为了想要救下景林群吗?他和景云,和这个山庄又有什么关系?英儿的目光渐渐下移,看到了他腰间的剑,一把华丽的剑,他看到了凌全非的脚,凌全非脚蹬着黑色的靴子。齐英儿的瞳孔忽然收缩,凌全非身后只有雪,而韦四章身后却有着脚踩过雪留下的脚印。
凌全非,“浮生公子”,时间真的有踏雪无痕的人存在?
一种不知是害怕还是惊叹,亦或是崇拜的情感涌上齐英儿心头。
凌全非放慢了脚步,停在一棵树下,慢慢抬起头,说道:“找到了。”
齐英儿抬头看着,树梢上有个人横靠在树干上,这棵树比其他书粗壮得多,这个人深灰色的衣服,似是睡着了。
韦四章对着树上那人叫骂道:“奶奶的,你可让我们好找呀,你倒好,在这里睡着大觉!”
树上那人没有反应。
韦四章顿时火冒三丈,本来好好一天,摊上这事又摊上那事,心里早已烦的要命。只见韦四章提起一掌,朝着树上猛击一下,那人登时就被震了下来。
那人直直掉下来,没有人去接着,因为其他人早已猜到,这已经是个死人了。那人从树上掉下来,砸出了个雪坑。
韦四章等这人掉下来之后才说道:“又是个死人?”
齐英儿冷冷地看着凌全非,问道:“这个死人还会说话吗?”
凌全非也冷冷笑道:“所有的死人都会说话,死在树上的人,话说的尤其多。”
那人死相和那个死的老人一模一样,被一剑穿喉。
齐英儿问道:“他在说什么?”
韦四章道:“他不是凶手?”
凌全非仔细看着这个人,这个没有了呼吸的人。
他摇摇头道:“他就是凶手。”
孙巧儿道:“可是他死了啊,难道他杀了人之后又自杀?”
凌全非道:“他确实不会自杀,他是被另外一个人杀的。”
齐英儿道:“可他就是凶手。”
凌全非看着他,齐英儿又道:“他用来杀人的剑不见了,是被杀他的那个人拿走了,他还很信任那个人,他死的样子和那个老人不同,他对自己的死很意外,他不相信那个人会杀了自己。”
凌全非的眼前一亮,这个少年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居然能看得如此透彻,他的眼神是不是比他的剑还要锋利?就连韦四章那粗野的人听到齐英儿的分析也是频频点头。孙巧儿一脸幸福地看着齐英儿,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凌全非道:“可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凶手呢?”
凌全非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有堵冰墙,旁人根本无法窥探藏在冰墙后面的东西,凌全非也想试试找出那漆黑的眸子深处暗藏的秘密,但这根本不可能,这堵冰墙没人能够打破,或许有,或许就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那个同样有着秘密的女人,凌全非叹口气,在心里叹气,自己有何尝不是背负着秘密?
只听见齐英儿一字字道:“他是被剑刺死的,不是被毒死的。”
凌全非笑了,没有人察觉到那一瞬间的笑,笑里包涵了多少意思?是惊讶?还是赞许?
凌全非道:“这人叫五成,只因为他下毒只用五成的毒,却能够让人死的毫无声息,他的毒更是罕见,是从天山上寻来极寒蜈蚣的血制成的。死在这种毒下的高手更是数不胜数,没想到一代毒王居然会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孙巧儿道:“不明不白?”
凌全非道:“五成这个人性格怪异,若是有人想请他下毒杀人,那个人必须会让他产生极大的兴趣。如果不是,就算给他金山银山,他也不会愿意。”
韦四章道:“他对那个老人家有啥兴趣?”
齐英儿一直默默听着,一边听一边思考着,思考着凌全非到底是什么人。
凌全非又道:“他若不是对那个老人有极大的兴趣,就是对请他下毒的那个人有兴趣。”
凌全非接着道:“我想他一定是受了某人的邀请才会出山下毒,而他的目标也绝不是那老人。”
齐英儿道:“那他想杀谁?”
凌全非摇摇头,道:“还不知道,现在只知道他要杀的人就在我们四人之中。”
齐英儿忽然握紧剑柄,脸也抽紧了,眼神变得更尖锐。孙巧儿一脸担心地看着齐英儿,她在担心有人想害齐英儿。
韦四章倒是毫不在意,道:“我平生最恨缩头乌龟,若是想杀我,就要敢和爷爷面对面打一仗!”
孙巧儿问道:“那他为什么杀了那个老人?”
凌全非道:“因为老人发现这根本不是去迎客大堂的路。”
齐英儿道:“所以他就跳出车窗外和五成交手?”
凌全非道:“我也不知道,他出去之后到底看见了谁。”
孙巧儿问道:“看见了谁?你的意思是,将他杀了的不是五成?”
凌全非道:“他确实是因为中了毒才死的,才会又让敌人穿喉,所以他能死,全是因为五成的毒。”
齐英儿道:“那车子突然停住,也是因为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凌全非点点头道:“我只是推测,车子正在走,可有一个人突然挡在马前,如果五成就是赶马人的话,而恰巧他又认识这个挡在马前的人,他当然会立即勒马停下。而这是老人突然出去,他看到了那个人,那人不给老先生说话的机会就和他交手,老人猝不及防,可能会受点伤,可能就是手上的伤,而伤他的那把剑上可能就有五成的毒。恐怕他们的计划是令五成杀了我们,但是老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个计划,所以那个人才会突然出现想要确保万无一失,只可惜,五成虽擅于使毒,胆子却也很小,早就逃之夭夭,而那人有生怕五成会泄密,才追过去赶尽杀绝。”
齐英儿听着,说道:“但这只是你的猜测。”
凌全非道:“合理的推测。”
齐英儿道:“那他为什么费力将这个人的尸体放在树上?”
凌全非仿佛陷入沉思。
韦四章不耐烦地道:“你们说来说去,那到底是谁指使五成来下毒,到底是谁想杀我们?”
齐英儿看着凌全非,凌全非还在思考,突然他抬起头,说道:“快,回车子那里!”
雪地上,没有了脚印,那尸体和血一起早已被冻僵了。车子呢?车子没了,连冲破车顶留下的碎片也没有了,雪地上却没有车辙印。。
韦四章大喊道:“他奶奶的,车子呢?”
凌全非笑道:“果然如此。”
孙巧儿问道:“果然什么?”
凌全非又道:“果然中计了!”
齐英儿道:“把尸体放在树上,只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凌全非道:“拖延时间,好把马车给运走。”
孙巧儿又问道:“这车子有什么秘密吗?”
凌全非淡淡道:“恐怕这车根本不是山庄上的车。”
众人都很惊讶,这事到底还要多复杂?
齐英儿道:“不是庄上的车,那老人怎能认不出来。”
凌全非只是简单说道:“恐怕那老人也不是庄上的人。”
事情越来越复杂,老人是谁?五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连杀两人的凶手是谁?马车又去哪里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必须从根源去找。
凌全非道:“我们去找景云庄主!”
孙巧儿道:“可你知道我们该怎么走吗?”
凌全非道:“我不知道,但是那个人知道。”
远处,走来一个人,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步伐稳健均匀,看来脚上的功夫也不差,最惹人注意的是,他走路只有一只胳膊在摆动,他是个独臂人。
木屋很黑暗,有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木屋里对放着杂物,破碎的罐子,用旧的扫把,还有一堆干草。
木屋的门被打开了,“吱”的开门声令人起鸡皮疙瘩。一个人影,走进木屋,他握着一把剑,一把在微弱的光下泛红的剑。握剑的人说道:“两个人都死了。”
屋内本来还有一个,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在木屋里,一个苍老的声音,“那个人呢?”
握剑的人有些支支吾吾,说道:“他,他还没死。”
苍老的声音夹杂了一点愤怒,“不该死的死了,该死的却没死,是你没长眼,还是你的剑钝了?”
握剑人不说话,木屋里一片死寂。
苍老的声音又道:“罢了罢了,你也不容易,也没想到他身边会有这么多人,要是真下手,说不定你就回不来了,而且还会把我给牵连进去 。”
握剑的人突然下跪叩首,似带着一点哭腔,道:“谢谢大人不杀之恩。”
苍老的声音说道:“我不杀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还有用。要谢,就谢谢手中的剑,和你握剑的手。”
苍老的声音又说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握剑的人说道:“恐怕已经回到了刚才车子停着的地方。”
苍老的人影点点头,“你出去吧。”
握剑的人走了出去,木屋里恢复了死寂,没有任何生命,
冬天,整个大地都变得苍凉,整个世界都变得凄冷。
走在前面的那个书童,一只空空的衣袖在寒风下来回晃着。这个书童穿的并不多,但他的身体好像不畏惧这寒冷,丝毫不抖,面色红润却不是被冻得。
凌全非细细打量着这个书童,书童身后也没有脚印,他踏过的雪本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可他自己身后慢慢出现了浅浅的脚印。
几人步行不久,就看得见一座房子,说它是房子未免太过敷衍,这是一座殿堂,辉煌的殿堂,即使在这苍白的雪下,却更显得壮观。
殿堂前面站着一个巨汉,身高九尺,满脸的大胡子,巨汉双手叉腰,像是一堵高墙站在殿门一旁,没有弄从他身边闯过去。齐英儿看到他,眉头紧皱,握剑的手也慢慢显出了青筋。
孙巧儿轻轻碰着齐英儿握剑的那只胳膊,温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绕着,“他已经死了,这个人不是他。”
齐英儿看着她,那收缩的瞳孔恢复,手上的肌肉也慢慢放松。世间没有任何比这个女人的声音更能令人放松的东西了,若是有,恐怕就是这个女人的身体。可齐英儿才十二岁,即便是已经杀过人的十二岁少年,他对关于女人的事,还是一无所知,他只能感受到当孙巧儿握住他的手时,心中会有平静与安宁。
那书童快走上前,对那巨汉说道:“罗大叔,这就是景庄主要见的客人。”
那巨汉不说话,只是看着其他几个人,当他看到齐英儿的时候,目光始终不移开,他那低沉的声音比韦四章还要雄厚,“这人是谁?”
书童转过脸来,看着齐英儿,齐英儿面色如冷雪一般,不带丝毫表情,他的手在发抖,那只没有握剑的手一直在抖,眼前的这个巨汉好似一掌就能拍死自己,就像拍死苍蝇一样。
凌全非笑道:“这位是在下的小徒弟,年仅十二岁,还是个娃娃,若是他冒犯了你,我代他赔罪。”
“徒弟?小徒弟?他为什么帮我?”齐英儿的心里一直都琢磨不透凌全非。
巨汉看了看凌全非,又看了看齐英儿,忽然笑了起来,五官都皱成一团,样子滑稽可笑,可没人去笑,也没人敢笑。
巨汉道:“十二岁的小娃娃就有女人了?”
齐英儿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他的手还在抖,孙巧儿脸红了,把头埋得更低。
殿内突然传出一个声音,一个比巨汉还要浑厚的声音,那是饱经风霜的声音,从他的声音里你可以听到刀光剑影,可以听到血溅四地。
那只是简短的一句话,“武生,放他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