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龙节度使正往前疾驰。
余光瞄见人群有些异样,他忙勒了勒缰绳。
马打着响鼻,不太情愿的放缓脚步。
没有清脆的马蹄声,卢龙节度使便听到人群里的议论。
“乖乖,一个人头就能换一斗粮。”
“要是杀他十个八个,一年的口粮可就不用愁了。”
“可不是,一亩地才能打多少?这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事。”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情绪越来越高昂。
卢龙节度使苦笑。
他将马勒住,调转了些码头,扬声道:“诸位,诸位。府衙已经准备在各坊市张贴公告,上面都详细说明,什么样的东西可以兑换多少粮。”
“诸位若有为国效力之心,不妨抽空过去看一看。”
“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这些粮食卸下来。”
“不然便是杀了蛮子,拿了锅来,我也没粮食给你们换啊。”
人群里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笑声。
卢龙节度使转眼看徐徐跟来的柳福儿,再次苦笑。
他一心想着散居与城内外的百姓。
有他们在,才能早早提防来袭的蛮人。
却忘了这里的人力想比那些人来说,更加有行动力。
同样的,也更贪婪。
想来她便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刻意挑在此时此刻来说的。
不过,便是如此,她也有些越俎代庖了。
毕竟,他才是这一城一地的统帅。
柳福儿来到近前,拱手道:“从打来此,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多人力。”
“情绪一时有些激动,嘴快了些。”
“大人不会跟我计较的吧。“
“怎会,”经过这么久相处,卢龙节度使岂会不知柳福儿是怎样的人。
但她却偏偏冒失了。
如果说,早前山小郎的坚持,并没有让他察觉什么,那么现在他已经明白。
她这是在先发制人,以免粮食落地之后,情势不由她掌控。
卢龙节度使微微摇头。
真是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他也是行走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了,竟然想得还不如她多。
也好在他没有旁的心思,不然这会儿怕是要气怒得要死了。
卢龙节度使心念转了两转,面上笑意转浓。
左右,他的心思就只有退敌守城一个。
只要能把这里守住,旁的细微末节,他也就顾不上计较了。
两人两马并行,来到阜头。
山小郎一早便搭好了搭板,没等柳福儿下马,他便已疾步奔了下来。
待到近前,柳福儿刚好跨下马背。
阜头上,光光的,连个脚凳都没有。
山小郎担心柳福儿落不下来,急忙单膝跪地,两手垫在曲起的膝盖上。
充作脚凳。
柳福儿越过他,使了个巧劲,踩实地面。
“起来,你的膝盖怎么这么软,给我站起来。”
柳福儿皱着眉头低斥。
山小郎耷拉下脑袋,蔫蔫起来。
其后,才刚赶来的军需官顿时心里一阵暗爽,同时偷眼瞄向柳福儿。
柳福儿转头,正好跟他看了个对眼。
柳福儿笑着见礼,“烦请你清点下数目。”
军需官急忙看向卢龙节度使,收到其点头示意,他忙笑着上来,“我一人速度有些慢,不知城主可否允我带几人上船。”
柳福儿颔首,笑看他身后跑得额头冒汗的几书吏。
军需官拱手,带着人上船。
柳福儿侧头问:“路上还顺吗?”
山小郎赶忙点头,微微倾身,靠近柳福儿。
“遇上两拨水匪,都让我打退了。”
柳福儿笑着点头,道:“等粮都卸了,你就带着人回去。”
山小郎有些吃惊。
这也太急了。
“路过定州时,你去寻一下,有一人可以哨音号令人力。你想办法弄到他的法子,不成便把他带回去。”
她看山小郎,叮嘱,“不要伤人。”
山小郎点头。
“另外,你再转去汴州一趟。”
“要是梁帅问起,你便与他说,边关无恙,让他放心。”
山小郎再次点头。
等了半晌,见柳福儿只眯着眼看已经搭起几座木桥的粮船。
“小郎君托我给你带话,让你别担心江陵,那边有他呢。”
柳福儿点头,没有言语。
身为母亲,即便明知道儿子多半会做好,却也还是会担心。
这大概就是世人常说的,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了。
军需官带着书吏们疾步下来。
来到柳福儿和卢龙节度使跟前,他拱手道:“五百石粮,一升不少。”
柳福儿点头,侧头道:“那就搬吧。”
“他们还有事,卸完了还要走。”
军需官立刻看向山小郎。
见他规规矩矩的立在柳福儿身后,半声也不吭,再次偷瞄柳福儿。
卢龙节度使已招来人,命其立刻搬运。
人力如开闸洪流,涌向搭板。
柳福儿等人便转去兵士值所暂歇。
卢龙节度使叫住准备去粮仓的军需官,命他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吃食。
以作山小郎回程所用。
军需官睨了眼正低声说话的主仆,问:“只备些寻常的?”
“不然呢,咱们这儿是有什么山珍海味不成?”
卢龙节度使瞪眼。
军需官领命,疾步转去就近的坊市。
卢龙节度使笑吟吟的入内,拱手道:“敢为这位是……”
柳福儿笑道:“这是我的侄女婿,姓山,乃是复州郡守之子。”
“大人好,”山小郎赶忙起身,行了一标准军礼。
“哦,”卢龙节度使笑着点头一礼,上下端量,道:“早听得山郡守之子能文能武,且生得一表人才。”
他啧了声,拱手,道:“城主果然好眼光。”
柳福儿笑着摆手。
心说神马眼光。
要是他看到这死孩子年少时候,定然就是另外一套话了。
山小郎微微欠身,很是腼腆的笑。
门外,兵士送来几杯甜浆。
柳福儿这会儿也有些渴了,便端起来抿。
三人对坐,喝了半杯甜浆,便有兵士来报。
粮仓已经装满,还余下一小半,问怎么处置。
卢龙节度使想说放去另一个粮仓。
柳福儿接口道:“不如就放在阜头边上吧。”
她微笑看卢龙节度使,“找来些嗓门洪亮的,就站在粮袋边上把章程细细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