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细雨,绿柳如丝……庭前木质回廊上有被沾湿的飞花飘落,零零星星地在褐色的地板上点缀出点点粉白。
“小何在看什么?怎地都看得呆了?”有人在他背后轻推,同时递来一杯散着桃花香气的美酒。
“那是谁?”他接过厚瓷酒盏目光不错地仍望着院落对面廊下,一个十四五岁,穿着绸衣却光着脚与一群佣扑投壶嬉戏的少年。
“那是我家小弟。”身后的年轻人笑道。
“怎么以前从没见过?”他有些诧异,两家世交,往来频密,但之前他却从来不曾见过他。
“母亲怀他时受了惊扰,致他未足月便出生,因此落下不足之症,身体孱弱时常闹病,父亲怕他夭折,三岁时就送到上元寺寄名,上个月才从上元别院接回家中。”年轻人语中似有唏嘘,似有难言之隐。
“看他现□子还算大好,今日怎么不叫他一起过来宴饮?”他并那些陈年旧事倒是毫无兴趣,只对那个现在就在他不远处的纤秀少年很有几分兴趣。
年轻人轻笑:“小弟尚还年幼,母亲严令我等不许带他饮酒,他那一团孩子气岂能与你我唱和?快,莫要再走神,这回轮到你了……”
……
他觉得自己有几分醉了,他的酒量其实并不太好,桃花酿入口绵软,后劲却不小,四五个人喝了两坛确实有些多了。他有些踉跄地从盈满酒气的室内走到廊上,倚着一抱粗的廊柱坐下,闭着眼倾听远处后宅里传来的丝竹声。暮春的风柔柔的拂过他的脸颊,有海棠的香气浮动,昨天下了一夜透雨,今日放晴,空气里却还带着股潮潮的水气。
“你困了么?”一个尚显稚嫩的少年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他微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清澈得令人心醉的瞳眸。
“你是何家哥哥吧?”少年撅着屁股双手撑在膝上弯腰笑看着他,松散的春裳襟口微敞,脖颈间露出白细的肌肤映着灿灿春晖几乎晃花了他带着醉意的长眸。
“哥哥们好像都醉了……”少年似有感慨地朝房里看去,只见里面的数位年轻公子早已经睡的睡,倒的倒,有些侍女僮仆正在努力搀扶着要把他们送回各自的房间休息。“何家哥哥,我命人也送你回房休息吧。”说罢,转头就要去招呼下人。
他心头一动,却是一把扯住了那少年宽大的衣袖,“不用那么麻烦,你扶我一把就行了。”
少年笑容灿烂明媚,带着孩童式未褪去的天真,“何家哥哥住哪里?”
“不远……”
少年年纪尚幼,身量不足,硬是比他矮了一头还多,与其说是少年扶着他,倒不如说是他半抱着少年。他是客人,却是常来常往,主人在这间院落的东厢总给他备着一个相当不错的房间。主人家的佣仆很是勤劳,一路行去,平整的木质长廊光洁无尘,少年昨日光裸的脚上今日随意趿了一双丝履,走到他房前时仍旧洁净如新。少年很是热情,先是扶他倚在廊柱上等着,自去打开了双开的推门,才又过来扶他,正在这时,一阵春风吹起,撩起了他宽大的绢丝外褂,直拂到了少年的脸上。
“何家哥哥……身上好香……”少年有一瞬间的失神。
“嗯?”他挑眉,是侍女为他的衣上薰了香么?他怎么没闻到?
少年的脸突然有些绯红,不语,只乖巧地走过来靠在他的身边,任由他揽上肩膀,而少年的手臂则自然地缠在了他的腰间。
他的确有些醉了,否则岂会那么孟浪?房间地席上早已铺好厚暖的被褥,春风从屏风的间隙里穿透进来,令他的头脑晕眩,他居然舍不得放开怀抱里的少年,就那样带着少年一起倾倒在柔软的铺间。
少年被他压在身下,一时有些惊惶,明亮的眸子有些游移,数息后才定睛望他,却正正与他四目相对,“何家哥哥……”少年如歌唱般轻吟着唤他,不由得,他便感到喉间有些干渴,仿佛酒气在一瞬间全都发散了出来,身体阵阵燥热难耐。
“何……”樱色的唇再次开合,他却只觉什么也听不入耳,一低头便将那香软含入了唇间。
许久之后,少年带着些许惊恐推开他,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朝门口跑去,他有些怔然,半晌才突然回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本以为少年不会理睬他的问话,却不料少年居然停下了脚步,在恐慌之外露出几许羞涩,略显苍白的脸颊上飞上两抹浅红,真比那春日的桃花还要明艳动人。
“少安……韦氏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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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安!
韦氏……少安?
江子默惊喘一声从梦中醒来,窗外晨曦初露,明亮的阳光从未拉实的窗帘照进来,恍然与三月春光有些相似,一时间他真有些迷茫,不知道今夕何夕,今日何年?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梦里的少年明明是博远……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告诉自己,他叫少安?韦氏少安?这场梦,以前好像从来没有梦到过?那怦然心动的感觉如此清晰真实,是初见吗?是他与博远的初见?这场梦意味着什么吗?
江子默抚了抚额头,正要起身,却蓦然发现自己昨夜竟然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他警觉地扭头看向身边发出轻缓呼吸声的韦少安,他还睡着没醒。江子默看着韦少安安稳的睡脸愣了几秒,一时间梦境里的少年与他的脸庞在一瞬间重合,但随却他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有些懊恼地耙了耙自己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他悄悄起身,退回自己房间,可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仍旧让他难以平静,昨夜他居然是睡在了韦少安的床上,明明从很小的时候起,他睡觉时身边就不能有人在旁,否则根本无法入睡,可是昨夜是怎么回事呢?似乎他的警戒之心完全放弃了防守,他居然就那样毫无防备地在韦少安的身边睡了整整一夜。
还有……昨夜的梦……
一道明丽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暖暖的温度滑过他的唇角,让他不由得回忆起梦中那温暖与柔软的触感,那么真实,真实的让他心跳失速,连呼吸都变得紧迫。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为什么博远会在那个梦里变成了少安?明明……明明是博远不是吗?是因为这段时间韦少安占据了他太多的心思?所以在夜里在梦中博远就突然变成了少安?所以……那梦是虚幻的吧?只是他对现实渴望的一种映射,绝不可能是真实的……
只是——那酒香,那春风,还有那令他醺然欲醉,如花朵般甜美柔润的唇瓣,却仿佛刚刚才触碰过,依然可以感受到那余香与温度。
韦少安起床的时候也迷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昨夜,居然又梦见了之琰,还是少年时的他们,十七岁的之琰和十五岁的他。那么美好,美好的仿佛一场梦,不!那已经是一场梦,一场逝去的梦,不可追忆……一滴干涸地泪从他心里流过,咸涩地蛰痛了他伤痕累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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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时间,小可爱凌初端着一盘奶油厚厚的蛋糕跑到韦少安对面坐下,但还没说话,旁边一只手就伸了过来,把他面前只吃了一口的甜腻蛋糕拿走,换上了一碗麦片粥,一份培根生菜吐司三明治。
凌初冲着那个换掉他甜蜜早餐的家伙挥了挥小拳头,最后还是无奈苦着脸咬了一口三明治,随即他把注意力转回到韦少安身上:“韦老师,你怎么了?好像很累的样子?昨晚没睡好吗?”
韦少安从小馄饨碗里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嗯,昨晚作了个梦,所以醒的有点早。”
“嗯?什么梦?”凌初可爱的大眼睛充满了好奇,定定地盯着韦少安的脸。
韦少安一时语凝,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笑了笑含糊地回了一句,记不清了。
凌初也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反而半站起身,向韦少安凑近了小脑袋神秘兮兮地道:“听说韦老师你昨天遇到危险了?”
韦少安怔了怔,看来这个学校还真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他摇了摇头,仍旧慢条斯理吃着他的早餐,“还好,只是个意外,图书馆一个花架钢骨锈蚀,掉下来正好落在我身边,只是吓了一跳,别的没什么。”他说的这番话是学校在经过“调查研究”后,给的一个官方结论,为此学校还特别给送了一份赔偿金,以补偿他受到惊吓造成的“精神损失”。
收到钱的时候,他心中冷笑,这还真是所人性化的学校啊!
“这样啊,那真是太危险了,不过,图书馆的花架子不是年初的时候才换过吗?这就锈啦?肯定是偷工减料了!”凌初握着小拳头愤愤不平地怒道。
韦少安冲他笑笑,“学校已经在重新检查了,相信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
“韦老师,你是不是有心事?”凌初搅了搅碗里的粥,看着韦少安的神情露出少许担心。
“没有啊。”韦少安摇头,他哪有什么心事,他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根本装不了事了。
“如果心情不好就出去走走吧,后山温室里养的翠菊开花了,昨天伍哥哥跟我一起去看了,特别漂亮,你今天要是没事也可以去看看,那翠菊很是珍贵,错过了这次花期又要等明年了。”
韦少安其实对赏花什么的没什么兴趣,只是见凌初一片好心地想安慰自己,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便胡乱地点了点头,“嗯,有空我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