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轻风撩人,贺锦年为避开兰桂坊生意的高峰期,特意选了大清早去拜兰桂坊三姐妹。
兰桂坊入驻昊王府后,在燕京刮起了掀然大波,尤其府第与昊王王府相邻的几个重臣,联名上奏帝王,称其百年闻所未闻,言辞激烈处甚至是以伤风败俗,丢尽皇族颜面来抨击,当日下午奏折就直接被呈送至帝王顾城亦的手上。
顾城亦下旨宣顾城军入宫,可这个风流王爷还是昏睡不醒,几个太监只好将他抬进宫中,倒是星王妃随旨一同入宫,面见皇上时,双袖掩着面哭得个惊天恸地,时不时地过去狠狠地拧了身边顾城风一把,看得顾城亦都替昊王感到肉疼。
凤繁星哭够了,又拿出当日自已与兰桂坊所订的楔约给顾城亦瞧,请皇上恕罪,言自已一时妒火燃烧便订了这楔约,请皇上下旨让昊王爷休妻。
顾城亦看完后,脸上冷淡疏离得可怕,那入驻的契约由顺天府尹米大人亲自审查,顺天府尹文书亲自执笔,条条款款合情合情又合法!
要怪,只能怪苍月国先帝没有先见之明,既没有明令王府私宅不得开门面做生意,更无限制妓院名坊开设的具体范围和地点。
“星王妃,这也是昊王的意思?”单薄的纸在帝王的指间不轻不重地捏着,先前郑重其事的声音已经变得漫不经心。
“臣妾立契时,王爷也在场!”星王妃委委屈屈地回了一句,抹了泪在一边跪着,二品华服,仪容端庄,哪有半分妒妇的颓废。半明半晦地回了话后便低着首不言不语,偶尔状似无意抬首瞥了帝王一眼,脸上却无半分伤心悔恨的模样,帝王虽不尽知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但也瞧得出,分明是演戏的模样。
又见顾城军舒舒服服服地躺在凉榻之上,睡得人事不知,可帝王哪有如此容易哄骗,方才见星王妃往死里拧顾城军的手臂时,他分明看到顾城军疼得连腮帮子都在颤抖。
这明摆着是一对小夫妻在闹情绪,顾城亦眉眼瞬时含了冷笑,一甩手便抛了契约,阔步离开。
林皇后归皈之事已让顾城亦自顾不暇,他哪来的心思再管这风流王爷和悍王妃的家务事。
于是,这件事情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贺锦年虽特意选在了人少的清晨来到昊王府,但还是被眼的的繁荣给惊呆了。
原来,兰桂坊在此入驻,不仅流言纷飞,还带动了河乾路整条街的副业。
苍月国朝庭命官的私宅多数是建在这条街上,几乎不见商铺,所以,这条街平常都是马车来往,不见商贩和行人。
而现在,贺锦年看到沿路的两旁,除了避开私宅的朱红大门外,已摆满了各色小摊点,有卖胭脂水粉的、水果、绣品、银饰等,还有一个卖茶水的挑着两桶的凉茶不停地在周围逛着,吆喝着。
在王府大门的斜对面的榕树下,一个算命先生摆了张桌子,正给路人算吉凶。
更让贺锦年啼笑皆非的是在昊王府的侧门,只见八个穿着同一款红色的长袍,胸前斜挂着白底红字镶金,上绣“兰桂坊”三个字的绶带的龟奴一字排开站着,个个身强力壮,昂首挺胸,那气势比起三丈开外的昊王府门前侍卫还要强大。
她心中暗叹,梦妈妈,你是不是太招摇了?
贺锦年扔了一两赏银给门口的龟奴,让他们给她带路,进了兰桂坊的门。
比起之前的兰桂坊,昊王府显得太气派了,放眼过去,尽是奇山异石,看得出,昊王妃是个极为懂得享受的女子,不少地方设了凉亭、戏台、秋千。
让她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星王妃竟然没有让人将兰桂坊与王府用围墙隔开,仅仅是做了一些标识,由十几个侍卫把守,上写:昊王府重地,私闯者死!
可那些侍卫,这会也趁着大清早来往的客人少,和兰桂坊的一些端茶送水的丫环在打情骂俏。有些个胆大的丫环,还拿了坊里的水果请侍卫吃,一群人在那吃吃笑笑,难免推搡拉扯,惹得昊王府的一些丫环婆子不满地站在她们的地盘上指指点点,直骂伤风败俗。
贺锦年心中嘀咕,迟早会出事。
安排了一间上好的单房,龟奴退下后,兰桂坊负责贵宾房的梅娘领了两个丫环过来,这人还没进房,带笑的声音便先传了进来,“哎呀,真是稀客,稀客!”
贺锦年早就习惯梅娘见什么人都稀客的招呼方式,待梅娘进来后,便将手中挑好的牌子递给她,“本公子是来找梦妈妈,请梅姨通报一声。”
梅娘一见到如此年轻俏模样的公子先是一愣,第一个感觉不象是寻欢作乐的,首先这时辰不对,其次一般首次来这里寻欢的,多数是有熟人带来玩,因此,心里生了几分警惕,“梦妈妈现今极少会客,我看这位公子面生得很,梅娘大胆请教公子贵姓!”说完,做了一个手式,身后的两个丫环,忙端着盘子给贺锦年上瓜果茶点。
贺锦年面色不改,挑了一个饱满的蜜饯浅尝了一口,方笑道,“我姓贺,梅娘,你跟梦妈妈说一声,就说有一个客人要点她的跳《潇洒走一回》,她便知道了。”
梅娘脸上虚假的笑瞬时褪却,她打量了几眼贺锦年后,谨声,“公子请稍候,我这就去请梦妈妈!”
贺锦年眉角微扬便笑了起来,“梅娘,你去吧!顺便把常念和清韵也叫过来。”
梅娘疑虑更盛,但面上也没表现出来,她知道舞曲《潇洒走一回》,仅仅是兰桂坊三个姐妹共同拥有的,并不对外表演。唯一以前有人卿点这个舞曲的是一个奇女子,很少来,但每回一来,梦依伊和梦清韵还有常念都会开心几天。
梅娘原是梦依伊的母亲的好姐妹,原也是兰桂坊的红伶,年纪大了后,又无地方可去,梦依伊便让她负责贵宾房,毕竟梅娘认识的权贵多,不易怠慢了权贵,加上梅娘经验丰富,对坊里出现的突出情况,也懂得如何处理。
贺锦年等的时间很短,常念是第一个进来,身着一席极为简单的青衣纱裙,脸上干净得近乎透明,进到她第一句话就带了薄薄的嗔意,“几天了,这才舍得来看我们,若非我拦着,依伊都要冲到你贺府去要人了!”
贺锦年起身笑道,“这不是知道有你在么,也是事情太多,忙不过来。”刚说完,远远就响起媚声,“哟,我说谁大清早就来嫖呀,原来是贺五公子呀,稀客稀客!”
贺锦年与常念相视一笑,贺锦年吐了吐舌头,“真火了?”
常念瞥了她一眼,摆明了一副不想做和事佬的表情,“你也该得,让我们这几天都睡得不安生,依伊急上火,舌头都溃疡了,说你没把她这群姐妹放心上!”
贺锦年透着纱窗看到人影姗姗而至,马上抽身站起,迎至门边,待梦依伊一脚踏进,就撞上去来个熊抱,嘴里已经嚷开,“梦大小姐,梦依伊美女,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今日一早就来负荆请罪了,请梦妈妈惩罚!”
梦清韵一个机灵的闪身,站在常念的身后,一脸看戏的模样,“姐姐又装腔作势了!都念叨了你几天,害我们没一个安生!”
“少来!”梦依伊一点不客气地拍开贺锦年的手,杏眼一瞪,“要哪个姑娘侍候说一声便得,环肥燕瘦随便挑!”说完,表情倏地一变,活脱脱是迎来送往老鸨的模样,纤指轻轻拍拍身上的淡黄纱衣,明媚娇俏地围着贺锦年转了一圈,一双杏眼半眯半嗔地上下打量着贺锦年,“瞧贺公子这身板,不会是第一次来开bao吧,如果是,妈妈我岂不是亏大了?开bao是要倒贴的!”
“不敢,不敢,梦嬷嬷就是给锦年红包,锦年也不敢收呀!”贺锦年又死皮赖脸地缠上去,搂了梦伊依的纤腰,带着她轻转了一圈后,为躲开梦依伊的报复,一闪身边窜到了窗边,“你懂得,我是有心而无力呀,上无胸器,下无凶器,梦妈妈,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赏口茶喝就得了!”
梦依伊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听贺锦年的话,想到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变了一副模样,心神暗伤,她怔怔地看着贺锦年,见他以手支窗棂,如缎长发一半用一根玉簪绾于脑后,一半松松垂散,虽说那优美弧度的后背腰身已显现了少年初具的风骨俊逸,可还是显得那么单薄。
这样的贺锦年与彼时的女扮男装的申钥儿,没有一丝的共同之处。梦依伊也不知道她到底受了多少的罪,会遇到这种诡异之事,眼圈便是一红,心软了下来,牵了她的手走到桌边,的眼底有迷蒙的水汽,嘴角却微向上扬,“你就会懂得捉人的心眼,得,我也不怪你什么,也没心思和你闹,现在我掏心挠肺地想知道,去年你回大魏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人害的你,你说出来,但凡我们姐妹一点点的能力,也要帮着你出这口气!”
常念听了,心头恸起一股强烈的心疼,“这几天,我们姐妹三人一直在猜测,以你的警醒,能害你的人定是身边的人,我们想,你回来后,也不曾跟秦邵臻联系,是不是这事情跟着他有关系?”
梦清韵在常念的身边坐下,听了常念的话后,神经骤然绷紧,“虽说我们这极不起眼,但这些年也得了不少极要紧的信息,真要办一个人,管他是王孙公子,也不是难以登天。钥姐姐,姐姐说了,就算事情办砸了,大不了我们把兰桂坊关了,这些年我们也存了不少银子,够潇洒活一辈子!”
“兰桂坊是我的娘家,你们舍得,我还不肯。”贺锦年心被熨得温暖服贴,一时之间竟不知话从何说起,过往的桩桩件件在脑海中重新清晰,竟是一笑,缓缓开口,“这事要说很长,就算是三天三夜也未必能说完,且很多事情,连我现在也没有答案。”
“是谁?真是你的亲人么?”梦清韵心生一种胆颤的直觉,因为她们都知道,申钥儿天生对危险有异于常人的直觉,但是却无法感应到来自血脉相连的亲人身上的戾气。所以,能将她害得连性命都保不住的,也唯有申钥儿不曾设防的人。
“傻姑娘,你还是这般爱哭,我这还没开始说呢,你就哭了。一切都过去了,你什么都别想,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贺锦年伸出手,宠溺地挑去梦清韵眼角凝结出的泪,语声淡淡,“害我的人除了田敏丽和申皓儿、顾宝嵌外,还有一个我连想也不曾想过的人,她就是郭岚凤,我最信任的导师和朋友!”
贺锦年见她们个个一脸的迷惑,低哑一笑,“我现在只能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一切,就从我回申家后受了重伤的事说起吧。”
贺锦年觉吟片刻,仿佛在思虑应从何说起,少顷,抿了抿唇,“去年春天,我回到了大魏,被大魏太子一党秦邵栋狙杀,身受重创,被太后身边的医女郭岚凤所救,当时我失血过多,她用海胆的刺做针头,接了根细管为我输血,我虽伤得昏昏沉沉,也看得出,那样的医术也只有在我们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才有。”
梦依伊心头一跳,诡异之感丛生,“钥儿,你是说那郭岚凤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那个……叫中国的的方?”
贺锦年点了点头,羽睫半垂,“我完全信任她,也无法感应到她的戾气,除了她给我输了她的血外,还有重要一点,她是我在二十一世纪的心理疏导师。在我们那时空,我这样的职业,半年都要接受一次心理疏导,我平常工作极忙,而且工作的性质又特殊,所以,我身边极少朋友,她是唯一的一个。”
“所以,她以心里疏导为名,轻而易举地对我进行催眠!”贺锦年微微扯了一下嘴角,脸上寻不到一丝悲伤痕迹,只是仿若在回忆着一件无关紧要的过往,“我清醒的记忆最后一次是停留在了苍历110年冬季,一醒来时,已是苍历111年的冬季。”
“现在才苍历111年春,你说你在苍历111年冬季醒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直安安静静的常念浑身急剧瑟缩下,失声,“难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已经历的未来要发生的岁月?”
“是,我经历了未来的几年岁月,直到重生到贺锦筝的身上。”贺锦年轻轻拍了拍常念,见到梦依伊两姐妹皆神智恍惚,杏眼圆睁,明晃晃地闪着晶莹古怪的光绪,是的,仅是古怪,但没有丝毫怀疑她的话!
这模样象极了多年前,她坦承地告诉她们,她来自另一个与她们完全不同的世界一样,但贺锦年知道,既便是常人再难以置信的事,这三个姐妹却会一如既往地相信她,无论她说什么,她们都会信!
她的身后能有这样的姐妹为她打造起一道心灵的港湾——真好!
她从不曾想,有一天,她会以这样的心情去呈诉血腥的往事,没有痛彻心扉,没有撕心裂肺,竟是一种饱满的幸福!只因为她的身边坐着三个真正关心她,爱护她的异姓姐妹。
一抹醉人的嫣红神韵,带着幸福的笑缓缓浮现在她精致的小脸上,“重生前,我经历了一年的昏迷,醒来时,身体很虚弱,是郭岚凤帮我调理身子,她用二十一世纪的医术为我调养,加上我身已研习过内功,不过是两个月,我的身体就恢复如初。”
贺锦年告诉她们,当时大魏和苍月已开战,顾城风已兵临大魏汴城,她是于苍历112春季,再一次以申苏锦之名义参战。
战争持续不长,在苍历112年夏,大魏和苍月签定了和约,大魏彻底脱离苍月,秦邵臻登基,并以江山为聘,求娶了申家八小姐。
贺锦年半讥半讽地一笑,那自以为最幸福的时光其实是最懵懵慟慟的,此时,仅在她脑海里浮光一掠便扫过,“我原本想在洞房花烛夜告诉阿臻,申钥儿才是真正伴在他身边五年的人。在大婚那天我被抬进了大魏皇宫,宫女领我到一间寝房,让我在那里等候吉时。黄昏的时候,郭岚凤就来找我,我们一起对饮一杯,当时念着马上就要拜堂,我也不敢喝多,只喝了一杯,可我没想到,她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给我做了催眠,我醒来时,人已在冷宫之中,当时太阳才刚下山,冷宫里黑暗一片,而我发现我的功力已被废,琵琶骨断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侍卫,方知,是有人亲眼看我伤了申苏锦,皇上当场就吐血昏了过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三人异口同声。
“当时我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后来郭岚凤来找我,她倒是俱实相告,是申皓儿她买通了宫女,她让那宫女将我领到一间与喜房一模一样的寝房中等待大婚。”贺锦年说到此,苦苦一笑,“这么简单的破障,我却毫无所觉,因为……因为我是个天生的路痴,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被带到了另一间寝房。而申皓儿穿着凤凰吉袍装扮作我呆在了真正的喜房里。”
“贱人!”梦依伊火爆性子,最容不得女人为一个男人去算计另一个女人,何况还是亲姐妹,咬牙骂一句,“缺男人来老娘这,一天一个免费赠送!”
梦清韵正听得心急火燎得难受,被梦依伊一插嘴,忍不住开口道,“姐姐你不要打岔嘛,让钥姐姐说!”
贺锦年淡然一笑,续道,“因为秦邵臻一直念着这桩婚事是申苏锦促成的,他又念着他与申苏锦之间的兄弟情谊,所以,坚持要让我六哥来见证这一桩喜事,所以,申苏锦的寝房就安排在喜房的相邻一间。那两间房早已被申家在宫里的眼线动了手脚,两间寝房的公用墙上搁了个一人高的柜子,这个柜子早已被打通,两个房间是相通的。申皓儿和秦邵臻拜完堂后,申皓儿在喜房中留守,秦邵臻在大殿外与朝臣喝酒,时辰差不多时,秦邵臻喝了半熏回喜房,准备喝合卺酒,正发现寝房中新娘不知所向时,却听到隔壁的房间有动静,他身边的侍卫故意适时发现那衣柜的微妙之处,阿臻刚吩咐人移开柜子,就巧见到申皓儿穿着一身皇后的吉袍将刀扎进了申苏锦的胸口之上。阿臻一时受不住,当场就下令侍卫诛杀凶手时便吐血昏死过去。当时秦邵臻身边的人全被买通,我身上的凤凰吉袍很快换上了申皓儿身上的血衣,衣服上沾满了申苏锦的血,本来申皓儿要想一刀就将我杀死,可顾宝嵌说,要以我的名义引六月入宫,顺便一网打尽,所以,便暂将我的武功废掉,囚进了冷宫。”
梦依伊这会再也强撑不住冷静,赤红着眼,蹭地一下就从椅子站起来,只觉得心里一股邪火倏倏倏地往外窜着,可一时之间找不到人发作,“这是不是人呢,到底是不是你亲姐姐,这分明是畜牲,杀千刀的贱人,要是有一天落在老娘手上,老娘非得把她给生吃了——”
常念亦听不下去,虽然之前也想过,很可能是申钥儿身边的人背叛了她,可真正听到耳里,那种为申钥儿心疼的感觉纠得她整颗心都在收缩,久久才从喉间哑着声问,“申皓儿敢亲手杀了申苏锦?那不是她的亲兄长么?申家难道也不知情。”
贺锦年哑然失笑,清亮的眼角流出的却只有冷漠和疏离,她心中没有多余的情绪,声音显得很平缓,像在呈诉一件与自已毫无关系的故事,“我至死也以为田敏丽如此疼爱申苏锦,肯定也是不知情,我以为田敏丽也是被申皓儿所欺骗,所以,在冷宫的那些日子,我还千方百计地想给田敏丽和申剑国传消息,让她们小心皓儿,小心顾宝嵌。可到死后,方知,一切的一切,她们母女早已狼狈为奸。”田敏丽和申剑国让她代替申苏锦去苍月护住秦邵臻的目的,是希望有一天真正的申苏锦醒来时,就有功名在身。
申剑国有如此出色的嫡子,方能在申氏一族中坐稳族长之宝座。
所以,既使是昏迷不醒的申苏锦于申家也是意义非凡。
“田敏丽连亲身儿子也舍得?”梦依伊抓狂得真想破口大骂,这什么一家子!还骨肉亲情,我呸!
梦清韵早已泣不成声,她蓦地将脸埋进梦依伊的怀中,低低地抽蓄着,嘤嘤而哭泣,想起年幼时,姐姐对自已的百般维护,她都认为这是应当的,因为她的母亲死时,将她托付给姐姐,那姐姐照顾她就是她的责任,有时她也不喜姐姐对自已的管束,甚至当场顶撞,现在想起来,自已不过是仗着姐姐疼她。
梦清韵知道这时候哭其实很不合时宜,只会让贺锦年更加伤心难受,可就是管不住自已的眼泪,突然,窗外响起了几声惊雷,她闷闷地抬起头,便试着想安慰一句,“连老天爷听到都生气了,钥姐姐,他们一定有报应的!”
“老天才不管这闲事,老天只会管人妖相恋!”梦依伊烦燥地翻了个白眼,故意轻推了一下缠在她怀中的妹妹,可手上的动作却是搂得更紧,“去,别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弄在我身上,也不嫌脏!”
两姐妹之间的亲腻短暂地扫去空气中的阴霾,可也仅仅是一瞬间,哀伤直如流水怎么斩也斩不断,除了贺锦年外,三人默默地伤感。
“喂,你们把情绪收一收,这不都过去了,你们再哭,我可真说不下去了!”贺锦年倒了四杯茶,一人面前搁一杯,“来,我们以茶代酒,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梦清韵突然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报怨,“你看你多讨厌,把我们撩拨得这么难受,你却一点情绪也没能!”
贺锦年失笑,突然站起身,双手张开,转了一圈,调皮地笑,“我不觉得我现在有什么值得你们哭,用句俗气的话,我现在是官二代,还是年少有为的官二代!”她嘴角含笑地走至窗边,推开紧闭的窗户,莺莺燕燕地笑声灌了进了,拂扫去满室的哀伤。
“官二代?”常念从字面上琢磨了一下这新颖的词汇,了然后,也笑开了,她拿起茶盏,一口饮尽,“好,今天怎么说也是个开心的日子,往事虽不能也绝不会忘,但别人犯下的滔天罪恶,不应由我们来流泪!这一杯,告别过去,现在,坐在我们身边的是贺锦年,苍月国太子太傅的嫡子,正宗的官二代!”
“别酸了,我牙都倒了!不过,这话我爱听,让姓申的都见鬼去,现在,我们只认准了贺锦年,以后,你与这一群姓申的畜牲没有一点血脉联系,看她们能不能算计你半分。锦年,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杀人放火我虽然做不来,但逼良为娼老娘却是在行!”梦依伊嘻笑一声,扶起怀中的梦清韵,“起来,坐好了,让贺五公子接着说。哦,对了,刚我们说到哪了?”
梦清韵直起身,有些瓮声瓮气地提醒,“刚才念姐姐问锦年,那个田敏丽怎么连亲生儿子也舍得!”
贺锦年眉目浸在窗外投来的阳光中,嘴角始终不散的笑意看去也透着几分女子的软糯和娇柔,“那是我死后才知道,原来申苏锦的身体早已破败,死不过是迟早,所以,田敏丽才狠得下心拿来成全申皓儿。而秦邵臻中了颜墨璃的摧心蛊,亲眼见了申苏锦的死,摧发了蛊毒的发作,再不能受半分的刺激,如果我把实情告诉秦邵臻,让他知道我就是申苏锦,受了这么多的苦,他定是抗不住。何况,当时的大魏皇宫,上下全是申氏一族的眼线,既便是阿臻想护我,也护不住。”贺锦年回首,看着她们,眸光淡淡,略带苦涩,“我从不是矫情之人,但凡我有一分的胜算,我也不会由他们搓圆揉扁,这其中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郭岚凤坦白直言,除非我佝活着,否则,就算秦邵臻抗了下来,她也要摧发秦邵臻体内蛊虫。”
常念双肩狠狠一抖,诡异的感觉直传入心里,“锦年,你说郭岚凤是不是太奇怪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害你,她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又不是申家的人,撇开别的不说,单说你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她曾经又是你的心理导师,你们的相遇应是千载难逢的缘份!”
贺锦年闻言点点头,常念一向是三人中心思最细密的一个,那些年,她要办些重要之事时,往往会听一听常念的意见,“我问过她,她没给我答案,而我,因为血管里流了她的血,无法感应到她心里传达出来的一些信息。”贺锦年皓眸一眯,“我一直在想,郭岚凤将自已的血输入到我的身上时,时不是已经知道我能感应戾气,并知道其弱点所在,因此,她才将血输给了我,破了我的罩门。”贺锦年自知如果是这样,那郭岚凤就远比申氏一族复杂百倍。
“那秦邵臻呢,你和他相守五年,那么多共同的岁月,难道他是瞎的么?”梦依伊杏眼里簇着两团火,她原本就对秦邵臻无好感,在苍月时,每回看着申钥儿为秦邵臻之事奔波时,她就骂骂咧咧地咒着秦邵臻是睁眼瞎子,男女不分。
贺锦年似乎若有若无地低叹一声,“他也不好过,他以为申苏锦死了,忧虑过盛,心疾常犯,加上他要破大魏男风的妖习,独自与朝庭旧臣抗衡……”
常念看着贺锦年消瘦的背影,声音微哑,“所以,你一直忍着不对他说出一切真相,独自——”
“是,我不得不忍,因为所有人对不起我,但秦邵臻他没有,他恨我入骨,也就是从他的恨中,我体会到,他有多恨我杀了申苏锦,他有多在意申苏锦,他曾说,既便他要了这天下,可少了申苏锦,对他一点意义也没有。你们说,我能怪他么?他唯一错的,就是没有认出我!”她转回首,看着窗外的绿柳依依,眸光仿似穿透了时空,神情显出魂游梦境的迷怔,“他将申苏锦的尸体冻住,他逼着我去给申苏锦磕头,他在申苏锦的尸体面前鞭打我……他抱着申苏锦的尸体发毒誓,他说,申氏一族有灵脉存在,他会把死去的申苏锦放在灵脉之上,他要遍选天下名医,他要申苏锦醒来,哪怕有一天,申苏锦不人不鬼地活在这世上,他也要和他一起并肩共享江山,这是他和申苏锦的诺言!可他唯独不知道,他要找的人,正跪在那,一身是伤……”那种惴惴之痛,再一次彻底搅乱她的五脏六腑,不自觉间,她身体已是战栗不止。
梦依伊欲上前抱住贺锦年,却被常念阻止,两人眼神一会,便明白,这个伤痛谁也无能为力去帮她抚平,只能靠她自已走出来。
这一刻,众人的耳边明明不时传来窗外女子的清脆笑声,可不知为什么,却让她们感到这世界如此安静,静得连尘埃掉落的声音都听得到——
“我活到了苍历113年的深冬,死在那年十二月二十……”贺锦年地声音微微拖出哽咽,猛然止住,她死去的那一夜,她不想说,她想彻底忘却,于是,她下意识地直接跳过,狠狠地甩一下头,象是要甩去脑中那些杂乱无章的情绪干扰,她的声音再一次变得无波无痕,“我死后,灵魄并不入轮回,而是留在了人间。我不知道自已是是生魂还是死灵,只是出于人的本能,在死后总会去寻找父母和亲人,所以,当夜,我的灵魂飘回到了申府之中,却无意中听到,我亲爱的母亲大人田敏丽睡前对奶娘说,‘申钥儿这丫头终于死了,我终于可以安枕无忧了!’”
“这什么屁话,他娘的——”梦依伊眼泪一下子不争气地飙了出来,胡乱地用袖襟拭了一下,强笑,“接着说,接着说!”
贺锦年缓缓踱回到桌边,一口饮尽杯中茶水,经年积累在心里的恨慢慢地发酵,淬了毒似的无法控制地从她心底深处蔓延出来,“那一刻,我无比感谢上苍,让我的灵魂脱离了*,脱开了血肉身躯的牵连,那一瞬间,让我清清楚楚地感应到了田敏丽的戾气,让我知道,我的死和田敏丽有关!”
原本的骨肉亲情在一瞬间化为诱人而致命的毒液,无法控制地从她心底深处爆发出来,所谓生魂化为怨灵,或许就是由此而生!
她为了寻找真相,每日游荡在申家,虽然没有什么异常的发现。可在不停飘荡中,让她惊奇地发现,她死后的灵魂竟有着穿越时空的能力,带着强烈的好奇心,她想看一看,在她不知道的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她利用念力穿越回到她死前的那些岁月,真相永远比想象更加残酷!原来,她在申家不过是一个棋子,在她被囚禁宫中的那几年,她的父母无时无刻地在筹谋如何让她的亲姐姐彻底地代替她。
“十只手指各有长短,若说我的父母偏爱皓儿,希望她过得更好,不愿我堵了她的后位之路,那我只能说我亲缘不厚,他们的做法也不过是使我感到彻骨寒心。再痛,我也忍,反正我已死去,算是斩断了与他们一切相连的血脉。有今生没来世,可是,我万万没料到,我竟看到了……”虽然事已经年,但于她,一想起,只觉得浑身血液霎时聚集到头顶,彻骨的恨意火燎火燎地欲出眼眶中喷出。
她双目赤红,可眸内却不见一丝泪痕,对申氏一族,她是一滴泪也不会流。因为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痛,也不再是伤心,仅仅是撕裂的恨!
“你看到什么?”常念脸上浮着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大约是没想伤害的是她的母亲,一时之间竟然语塞,可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害死了自已亲生女儿还不够,田敏丽还做了什么?”
“我的灵魂穿透到苍历110年冬季,那时我刚刚昏迷,我看到我昏迷时,田敏丽和申皓儿将我放在一间阴暗的地窖中,窖中设下阴损至极的巫术,黑灵幡,邪巫咒、桃木钉、甚至是恶灵镜,我听到她们母女二人一边布阵,一边轻松地聊着天。那田敏丽对申皓儿说,我和申皓儿出生时辰只差了一刻,但我却是鸾凤之命,只有将我的吉运时辰悉数压制,让恶运缠身,申皓儿才有可能登上后位。她说我的命辰孜取了申氏一族的灵脉,摄取了申氏一族后代所有的好运,也因此才让申苏锦昏迷不醒,致申氏一族无后,所以,只有将我的身体放在巫咒邪灵阵术中达五百日,我的气运尽失后,申苏锦就能醒过来。或许,她们没想到后来苍月和大魏战争爆发,国将灭亡,才不得不将我提前唤醒,哄骗我再一次以申苏锦的名誉去参战。或许田敏丽认为,因为我的舒醒,咒术半途而废,也导致她的宝贝儿子申苏锦运辰走下衰败……呵呵,若非是我死后灵魂能穿透时空,我永远不知道,原来,我的生生之母对我竟厮狠至此!”
当她的灵魂亲眼目睹,亲耳听到一句一句恶毒的咒语从田敏丽的口中吐出时,看着申皓儿在田敏丽的指挥下,将人形的木桩一个一个钉在自已身体的四周时,她确实疼得灵魂在半空翻滚、撕裂,如果灵魂也能流泪,她也会哭泣!
可痛过后,就是幡然彻悟,申家,不值得她流一滴的泪!
她飘浮在半空中,狰狞地笑开——
她的嘴巴亦随着田敏丽发出同样的诅咒,诅咒这样的母亲和姐姐,生生世世永陷地狱的十九层,不得翻身!
现在,她自已的语声里并没有多余的悲伤,她是个对任何人都狠得下心的人,包括对秦邵臻的爱,当她发现再也回不去时,她当机立断的割舍——
而对父母和姐姐的毒害,她经历过撕心裂肺的疼痛后,她亲自举起屠刀,就象看着一颗恶性肿瘤一样,挥起,狠狠地切下,扔弃!
贺锦年的声音既轻且慢,却一字一句如重拳击在三姐妹的心口上——
“太狠了——”常念倏地拳头紧握,十指丹蔻瞬时刺入掌心之中,可再疼,也不及心痛,咬着牙,用力止住眼眶里的浮泪,她觉得自已不应该再哭,“太恨了——!”
在这个烟花之地,流落到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可怜之人,可谁可以和申钥儿比?那样一个美好、聪明、开朗的女子,一心一意为家人牺牲的女子,竟会遇到这样惨绝人寰之事,让她怎么能控住自已的情绪,颤着声语不成调,终是眼眶泪如泉涌,决堤而出,“你……究竟是不是她们生的呀?是不是呀!就算是再有所偏爱,但也不可能会手段如此凶残!你为了申家在这里九死一生,为了申家你连自已都不能做,世人都夸着申苏锦,谁又知道这一切是你一个女子用血换来的,为什么,申家会这样对待你——”
贺锦年从怀中换出锦帕,了然地牵起她的手,一指一指地将她的拳头打开,低着头默默地拭去常念掌心上的血,心里渗过寒凉,语声淡淡,“我也曾数千次数百次地问自已,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可我真的没有答案,老天至死也没给我一个答案。可我知道,有一个问题不需要问,只要用眼睛看,我确确实实就是申剑国和田敏丽的亲生女儿,我和申皓儿是孪生子是不争的事实,容貌和血缘是无法骗人的。我活着时,真的感应不到她们身上传来的戾气,血缘是不争的事实!”
梦依伊的心头沉闷得发狂,象是一口血溢在胸口怎么吐也吐不出来,在那里狠狠地挤压着心脏,她焦急地连灌自已五杯茶水,想平覆下心情,却听到窗外一个女子异常刺耳的笑声,她胸口起伏得更厉害,一把推开怀中的梦清韵,冲到窗边,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地砸出去,“滚你娘的,大清早浪笑什么,都给老娘滚——”
骂完后,见不远处的一群小姑娘惊惶失措地鸟兽般散去,她心口的闷气还是难以抒解开,抬首看着天空黑云渐冗,又重重地坐回桌子边,对上贺锦年笑意盈盈的一双笑眸,双手反复拍着胸口,重重叹着气,“我不激动,不激动,但你告诉我,你是如何死?谁最后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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